三天後,天色剛透了點魚肚白,宇文晏已立在丹碧門前拍門。
「起床了。」
什麼鬼啊!愛賴床的丹碧臉一蒙繼續睡。
「丹碧。」
房間里傳來蒙朧嘟嘍︰「我還要睡……」
「你不是吵著練氣?」
咦?丹碧猛地翻被坐起。「你說什麼?"
「我說要教你練氣,快起來了。」
真的假的?!她開心歡呼一聲,急匆匆跳下床套上鞋襪。
門一開。宇文晏見她一頭黑發亂似鳥窩,忍俊不禁。
「笑什麼!」以往不是婢女就是娘親幫她梳頭,她一個人弄
下來也是應該。「反正練完功夫頭發還是會亂,等會兒早膳前
我再一塊整理嘛。」
「還是幫你找個年紀輕的女婢——」
「不用不用。」她咬著絲帶將一頭青絲一扎。越多人管她越
煩,她覺得目前這樣子剛好。「你不是要教我練氣,走啊!」
兩人一塊轉出後院,穿著女敕綠衣衫的丹碧看著他背影問︰
「怎麼突然想要教我?」
「不是突然,是時機。練氣首要氣血通順,你前兩天背傷未
愈怎能練氣。」
原來如此!「現在呢,我該做什麼?」她興致盎然。
宇文晏眼一睨。「先打套拳讓我瞧瞧。」
「沒問題。」她後退數步,嬌聲一喝耍出袁家獨門「伏虎拳」。
瞧她衣帶飛舞要得不亦樂乎,身旁宇文晏卻是眉頭深鎖,
若有所思。
先前見她與莽漢對峙就覺她出拳不穩、腳步虛浮,當時還
以為是氣力懸殊之故;今日再看,才知她的功夫底子,根本是虛
晃一招。
記得鄰人聊起她之前曾在鑣局里開了間女子武館,這等身
手教人練武——宇文晏暗暗一嘆,根本是誤人子弟。
一刻鐘後丹碧收拳吐氣,眼兒透出企盼。「怎麼樣怎麼樣?
我拳要得不錯吧?」
說實話怕傷她自尊,說謊又覺對不起自己良心。宇文晏一
臉為難。
「瞧你表情——」她驀地收起笑臉。「怎麼?你覺得我不厲害?,’
他眸子一轉。「我是在想該如何形容。」
「嗯哼。」她雙手抱胸洗耳恭听。
「別出心裁。」
這算贊美嗎?丹碧眼楮連眨了幾下。「為什麼不說我厲害?」
「因為還有進步余地。」
這麼說也沒錯——她還挺容易被說服,「那你呢?」她一瞅
他。「看過了我,總該換你要套什麼讓我瞧瞧?」
「你想看什麼?"
一听他口氣!她眸一轉。「隨便。」
「那就來套簡單的。」他無意澄清丹碧對他印象,所以挑了
套他當初想來逃月兌躲避的招式套路一「清風拂柳」,只見他身
子左搖右擺如岸邊楊柳飄逸出塵。
丹碧不懂「清風拂柳」玄妙,只覺他軟弱可欺。興一起。也
不喊聲,直接出拳打上。
他一個後傾避掉她拳頭,丹碧瞠愕。
怎麼可能?!
他.一睨。「想打我,還早呢!」
她偏不信邪!她旋身一個腿掃,腳堪要踢上宇文晏腳踝,他
卻輕松一躍,同時還能分神一彈她額。
「如何?」
可惡!她捂額露出生氣表情。「就不信我打不著你!」
丹碧一連打了十多拳,想來個以多取勝,怎知他總能在拳
頭揮至前飄然閃避。這就是「清風拂柳」之妙,端看對打者功夫
能耐。想想那柳樹,是不是風怎麼吹它怎麼擺,不攫其鋒也絕
不還手。
他使的是哪門子怪功夫,明明就沒什麼卻如此難駕馭?!
連番幾抓丹碧始終不能近他身,肝火上冒的她一時忘了注意,
竟一腳踩中泥地窟窿,她腳一扭——
「唉呦!」
宇文晏一箭步摟住她,兩人近距離相視,丹碧心突然跳得
飛快。
她怎麼回事?剛那一瞬間,她竟覺得他神態自若表情——
好俊?!
「沒傷著吧?"宇文晏屈身抬起她腳動了動,被他一模,丹碧
突覺臉頰一陣熱燙,忙退開身不讓他看。
見她步履平穩宇文晏安了心。還好,應當沒事。
「噯,為什麼我老打不著你?」說時她還往他胸口連拍了幾
下。他笑了。
「這不就打著了。」
對噢!她眉頭先一松,可一想到方才,她眉頭又立刻皺緊。
「少打馬虎眼!」她手一戳他胸。「說清楚,你到底是真厲害還假
厲害?明明看你掌風無力,為什麼我老打不著你?」
「我厲不厲害。答案重要嗎?」
「當然重要!」她嘴一嘟。「如果你真厲害,我打不到你還情
有可原;若你真是大病貓,那我算什麼?」
這麼嚴重?宇文晏搖頭笑。「那你就當我真厲害算了。」
「不行!」她哪肯!「你看起來明明不像厲害角色。」
宇文晏一瞧自己。「怎麼樣才像厲害角色?」
「像我爹那樣。」丹碧早忘了宇文晏曾到過她家,還表情認
真形容起她爹來。「改天有機會介紹我爹給你認識,我爹胡子
這麼長,」她一比自個兒下巴。「身強體壯,說起話來中氣十足,
哪像你!」她繞他轉了一圈。「生得文文弱弱就算,講話還慢條
斯理,一副很好欺負的模樣。」
「我好欺負?」這話他還是頭次听說。他歪頭睇她。「那從
你認識至今,看過誰欺負我了?」
還用問?「茶館那個莽漢啊!」
他搖頭表示不算。他早說過吃罷讓座天經地意,只是莽漢
口氣差了點罷。「還有呢?」
她環胸細想,說真話,他倆同住已經三天了,可哪個人見他
不是客客氣氣?對對對,丹碧想起,前頭轉角住了個碎嘴的李大
娘,就連李大娘也不曾對他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發過什麼議
論,平常李大娘哪會放過這機會。
「倒真的沒有。」
「是了。」他頭一點。「既然從沒人欺負過我,何來我好欺負,
印象?」
她張口欲辯,可停了一會兒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算了
算了,當我沒說。」
「這麼容易認輸?"他臉湊近取笑。
「我才不是認輸。」她最最討厭‘輸」這個字,一听火氣就來。
「我是知所進退,我辯贏你又沒什麼好處。」說完她朝門重重踩
了兩步,突然想起。「對了,你不是要教我練氣?」
他還以為她忘了。宇文晏頭一點要她到里邊去。
「你房間我房間?」丹碧邊走邊問。
「你房間。」宇文晏門一推開,只見臥楊上棉被凌亂。他回
頭一嚓,丹碧滿臉紅地越過他身旁。
「誰叫你七早八早挖我起床——」她邊疊被邊嘀咕。可說
真話,一直都是別人幫忙整拾內務,突要她動手,一時真拿這團
亂被沒辦法。
由此可見她家里人多呵護她,簡直茶來伸手飯來張口。
宇文晏主動靠近。「我來算了。」
‘不行,」她一頂擠走他。「我一個姑娘家還讓你幫忙疊被,
不被人笑死!」
「我不說、你不說,誰知道?」
「我來就行了。」她就是覺得害羞嘛。
見她不肯讓,宇文晏只好乖乖坐下等待,她疊著揚著被褥,
一陣香氣突然彌漫房中。
「真香……」他湊近一嗅。就這麼踫巧丹碧轉頭,兩人唇若
有似無一觸,嚇得她猛往後彈,直接撞上床柱。
「痛!」她捂著撞疼的腦袋喊道。
「我瞧瞧。」他趕忙湊近檢視。她一撞可真用力,瞧她腦袋
馬上長個包。他邊柔邊說︰「你今天怎麼回事,不是摔跤就是撞
到腦袋?」
「還怪我!要不是你突然把臉伸來,我會嚇到?」她眼一瞪,
同時暗想剛才兩人嘴到底有沒有踫上。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她紅著臉怒瞪他眼。都怪他啦,
沒事靠那麼近干麼?
「我只是聞到一股香氣,好奇是從哪來—一」
丹碧猜他說的大概是她的梳頭油。「是這個嗎?」她揪起一
繒發湊到他鼻前。
就是這個味!他點點頭,清香盈鼻。
「是我娘特制的梳頭油味道。」丹碧聞慣,早不覺它香了。
「昨兒個我請大娘幫我帶了點行李,我很少自己梳頭洗頭,大概
是抹多了點—一」
她嘴里嘟嘍勾出他滿腦綺念。昨兒下午她要老僕燒水讓
她洗沐,他一時不察走來找她,立在門外便听見門里嘩啦嘩啦。
還伴隨她軟聲細氣的哼唱。
一直以來,宇文晏總認為自己寡欲淡薄,雖不至不興,
但也從沒迷誰迷到如此暈頭轉向,光听房里濺水聲就讓他
進發無以自抑,非得進房平息才敢出來見她。
而今又讓他知道她滿身子香馥馥,他忍不住遐想兩人洞房
花燭夜,她會如何羞澀展露她雪白身子……宇文晏喉頭一顫,
腦中勾勒出伏在她身上,一路尋著香氣恬過她全身模樣,深邃
的黑眸倏地變得又沈又亮。
「干麼那樣看我?」她嬌叱、一聲站起,
是會感染的。雖說丹碧不諳情事,可也能感覺出他眸
里的渴望,仿佛當她是什麼好吃東西,而他餓了很久,就快控制
不住朝她撲來。
宇文晏一眨眼回過神,一與她對上眼,只見他欲蓋彌彰地
將臉別開。
可紅熱的耳根卻怎樣也掩藏不了。
「你怎麼回事?」她驚訝看他。「你在臉紅?」
他尷尬站起。「不是要我教你練氣,還不快坐好。」
顧左右而言他——丹碧滿臉興味,很少見他這麼理不直氣
不壯,鐵定有鬼!
不知他剛在想什麼?雖然表面她依他吩咐盤腿而坐,可腦
子里轉的全是他剛才反應,壓根兒沒听見他嘴邊說的話。
她最耐不住好奇了!
「我剛說的口訣再重復一遍。」宇文晏突然道。
她倏地回神。「啊,什麼?」
「就知道你沒在听。」他輕敲她額際警告。「我再說一次,練
氣時最忌分心,很容易走火入魔,所以不管你心里有什麼疑惑
未解,都得先將它移到一旁。」
「哪有可能!」她嘴一嘟。「就是沒辦法不想才會一直想,噯。
不然你直接告訴我答案,我就不需要想了。」
他眉一皺。「什麼答案?」
她一臉賊賊湊近他。「你剛為什麼臉紅?是想到了什麼?」
這丫頭!他頂開她嘻笑不停的臉。
「又戳我!」她嘟嘴。
「你到底要不要練氣?」
‘好啦好啦!」小氣鬼!她小聲嘟囔,沒想到還是被宇文晏听
見。
「你剛說我什麼?」
「哪有。」她手一攤裝傻。
他一瞪她。
「好,就別被我逮個正著。」他警告完重新念口訣。「載營魄
抱一,把腦中思緒淨空,眼觀鼻鼻觀心,專氣致柔,意識跟著血
脈.運行,竟聚於心,後貫天庭——一次至少半個時辰。,,
丹碧難得安靜閉嘴,但不消多久便听見小小聲問︰「我想問
——」
「說。」
「這樣子練氣,要多久才能練到像你一樣,手心心熱熱?」
「勤則一年,慢則一輩子下成。」
吶?這答案教她一下泄了氣。「不練了。」
宇文晏張眼看她。
「花一年耶,而且還不知道練得成練不成……」
「是嗎?」他也不多勸,頭一點便下了床。
見他什麼也不說就想走,丹碧反而覺得別扭。「干麼不罵
我?我爹見我試也不試就放棄,鐵定把我罵到臭頭……」
他停步回頭。「你會因為我的責備而變得心甘情願?」
不會。丹碧願意承認,罵她只會把事情弄得更僵。
所以他不罵。
「練氣口訣教給你了,你要練不練都好,我不會逼你做任何
你不想做的事。」
這是他的承諾。虛與委蛇、虛應了事等等表面功夫在皇城
他已見到不想再見,而當初她所以吸引目光,正是她的爽朗不
作假。她是他決意共度一生的女子,他當然不會自掌嘴巴毀掉
她的獨特個性。
「但是……」她欲言又止。他的反應全不在她意料之中,要
嘛就直接罵她,她還可以氣唬唬頂他幾句,結果他這麼一說,感
覺竟像她欠了他什麼一樣,一顳心悶得難受……
他不逼她。「我肚子餓了,我去要人備膳。」
丹碧不說話目送他離開,門關上後她嘟嘴想了一下,最終
還是把腳收回盤坐。
「誰叫我沒事要纏著人家教——」她嘴里嘀嘀咕咕,接著一
嘆氣。「勤則一年是吧?!」
她爹老說大丈夫一言九鼎,好歹她也是將來要當女俠的
人,總不能說話不算話!
「載營魄抱一,把腦中思緒淨空——」
听著門里傳來的誦念聲,靜立在門外的宇文晏,忍不住—笑
同桌用膳期間,丹碧邊問宇文晏待會兒想上哪。
「不知道。」他挾了片鹵豬舌進她碗,微笑看著她配粥吃掉。
他喜歡她毫不矯飾姿態。好就是好,喜歡就要,不喜歡就
嘟嘴;明明確確,毫無扭曲歪斜空閑。
人說心情會影響食欲,真的是這樣。宇文晏當然吃過比眼
前更豐盛味美的菜肴,可就這餐飯讓他感覺最香。
她一抬頭欲挾菜,不意看見他表情,紅唇一咬。又來了!他
又用那種眼神看她了。
「干麼一直盯著我?」她一瞄他碗還半滿。「菜不合你口味?」
他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你吃飯樣子真好。吃你的,不用
管我。」
奇奇怪怪的——丹碧一瞟自己快吃光的碗,再一想他剛才
舉動,禮尚往來嘛,很自然她也挾了塊鹵豬舌進他碗,宇文晏一
訝。
「回禮。」她一笑喝掉碗里余粥,以至沒見著他一臉窩心地笑。
須臾,雇來的馬車停在小屋門口,宇文晏攙著丹碧上車。
鄰居幾個婦人見狀。忍不住竊竊私語,互給對方幾個拐子。
瞧她們模樣就知在說什麼閑話!丹碧掀簾子朝她們一扮鬼
臉,一旁宇文晏看了好笑。
中午車夫「駕」一聲催馬前行。
「說真的,」宇文晏看著她問︰‘你真的不介意陪我一塊出游?」
她轉回頭看他。「我爹我娘都不介意,我有什麼好擔心?」
他想听的不是這個——「假如今日你爹娘介意,你還會接
受我提議?」
丹碧歪頭想了一下,說︰「會是會,不過大概不會這麼明目
張膽,我應該會喬裝易容一番,噯!」她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跟你說,我男裝扮相挺俊的,不騙你——」
「你先前喬裝過?」
他這麼一問,丹碧才意識自己說溜了嘴。「我……是曾借
過我小哥衣服穿……就一次而已!」
是嗎?宇文晏不太相信。
丹碧將責任推到他身上。「是因為你問我才想起——」
「穿男裝快樂嗎?」
只見她雙眼一亮,又上鉤了。「快樂!我從來不曉得當男人
這麼好玩,不但可以大搖大擺跟花樓姑娘們玩鬧,到茶館酒肆
所戲說書,還有,」她湊頭小聲炫耀。「我進過賭館玩過哦!」
宇文晏瞄她一眼,听這行程,說她只扮過男裝一次,鬼才相
信!
「听你這麼一說,你那一次玩到很晚?」
「沒有啊!」就說丹碧沒心眼,根本沒想到宇文晏是在套她
話。「我爹嚴格,他說過,不管我在外頭玩得再瘋,晚膳一定得
回家吃。」
「所以短短幾個時辰,你又上花樓又听說書又進賭館見世
面?」糗了!連她這直腦袋也听得出她行程太滿。「噯呦!」她惱
了。「你計較那麼多干麼?」跟個婆娘似的,羅嗦!她可沒敢罵出
口。
「答應我,不許再一個人這麼做。」宇文晏一臉嚴肅。
噯,他以為他誰啊,憑什麼這麼要求她?丹碧一下拉長了
臉,正要辯駁。
「你先听我說,前一次喬裝改扮能避人耳目,不代表下一次
你就不會被發現,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出了岔子,誰保護你?」
「誰說我需要人保護來著,我自有功夫月兌身。」她昂起鼻頭
不屑。
是!憑她那花拳繡腿!宇文晏苦口婆心相勸︰「萬一對方瑰
夫高強,就像上回茶館遇見的莽漢……」
「我不听我不听。」一說起茶館那事她就嘔,他還老提那事
說嘴!她捂住耳朵。「煩死了你,我說過能保護自己就是能保護,
自己,你再多說一句,小心我不理你。」
「丹碧!」他難得板起臉孔喝斥。
這家伙怎麼回事?她倏地抿緊紅唇,連她爹也沒用過這麼
……這麼嚴厲的表情跟她說話!
一直以來宇文晏總是和氣溫柔,以至她以為他絕對不會對
她生氣。被他一喝,她被寵壞的心著實受了傷害。
「凶什麼啊你,」她袖子一甩發脾氣。「我答應帶你到處玩,
可不代表我就得讓你管!」
「不許走。」宇文晏拉住她不讓她起身。
「放開我!」
「你安靜听我說——」他揪住她手腕逼她抬頭。「我知道你
喜歡四處玩,我也知道要你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是你個
性,但你要知道,萬一你出了什麼岔子,有個人會比他自己受了
傷還難受。」一听見後頭那幾個字,丹碧倏地停止掙扎,「什麼有
個人會難受?」
他炯炯有神的眼眸閃過一絲靦腆。兩人距離這麼近,丹碧
自然 得一清二楚。
「你是在說你嗎?」宇文晏表情狼狽地放開她。這麼早表明
心跡不在他計算中,他真的是急壞了!一听她不知幾回女扮男
裝闖入賭館酒肆玩耍,他瞬間忘了最初打算,本是想過個一陣,
選個花前月下、風景旖旎處再見機行事——
丹碧眨巴著眼直追著他看,宇文晏頭往左轉她往左轉,往
右轉她也跟著右轉。「干麼不回答我問題?你說的那人是你嗎?
是嗎是嗎?’’他暗翻自眼。听他剛一說,一般人早都明白了。就
她還問個沒完。
正愁找不出話回應,簾外馬車夫喊聲︰「到了。」
「這麼快?」丹碧掀簾子一看,還真的到了。她小孩心性,沒
兩三下忘了剛才追問。「快點快點。」她一骨碌跳下馬車。
看她反應,宇文晏一則喜一則憂——瞧她反應,他似乎可
以重新拾回原先計劃,多跟她培養一陣感情再表露心跡。而憂
也是同一件事,他嘆口氣,原來經這幾天相處,她對他感覺好似
沒多大進展。
丹碧正在跟馬車夫說話。「春伯,麻煩你幫我跟公子爺找
麓小船,記得要找漂亮乾淨的。」
「知道,我馬上去。」宇文晏緩步來到她身邊。「這里是?」
「蓮潭。不過名字我自取的,鎮里人只叫這潭子‘潭子’。因
為沒幾個人知道里邊深處有片蓮田。你來得正好,前幾天我才
去看過,紅的白的蓮花開得多美,像夢一樣。」
見她小臉神采奕奕,宇文晏多想告訴她,對他來說,單單遇
上她,他就已經覺得自己是在作夢了。
跨上船,徐風混著水氣拂來,宇文晏半眯著眼注視背光搖
擼的丹碧。自小在虎丘長大的她動作俐落,很快就把小舟搖離
潭邊。只見天上金光隔著兩岸林蔭灑下,將她嬌美臉蛋映得如
仙似幻。
「六月荷花開,七月里七秋涼,八月里供斗香,家家賞月亮
……」興致一起,丹碧開口唱起蘇州小調,清脆嗓音回蕩潭上。
耳听小曲眼眺碧綠潭面,這一刻,宇文晏的心好清好靜。宮廷
苑囿里的派系斗爭離他如此遙遠,猶如前世,早已沒了記憶。
曲畢,丹碧突如其來問︰「餓嗎?"他猛一回神。「什麼?」
「我在問你餓不餓。」此時船已劃至蓮潭心,她隨手摘了朵
蓮蓬在手,當著宇文晏撥開吃里頭蓮子。「很脆,你試試。」
他接過嘗了一顆,還真的是,滿口清香。
正午太陽頗烈,但她櫓一擺便將小船滑進蓮叢中,半身子
大的蓮葉成了遮蔽。她坐下一伸懶腰。
字文晏看著她問︰「你常一個人來這賞蓮?」
「賞?」她抬頭嫣然一笑。「我哪那麼附庸風雅!我來這有
兩個目的,一吃蓮子二泡腳丫。」
宇文晏朝她穿著鞋襪的小腳一看,想起頭回見她,她也是
大刺刺月兌著鞋襪在河里玩耍,眉眼一柔。
丹碧隔著蓮葉陰影瞧他一會兒,突然開口︰「說真話,仔細
看久了,其實你也長得不賴。」
宇文晏一挑眉。「你一開始覺得我丑?」
「不是丑。」她邊說邊又掐了枝蓮蓬剝著。「是沒霸氣。我
有沒有說過我有三個哥哥?大哥二哥小哥,我三個哥哥跟我爹
長得很像,都是英勇威武的豪氣男兒,我一直以為男人就該躡
他們一樣,」她兩手朝旁一比。「身體壯得跟牛一樣。」
「你長得像你娘。」他這句評語語氣肯定,畢竟他早見過袁
家其他五口,只是丹碧老沒想起。
她一擠眼。「我娘說我眼楮像我爹,個性也像——對了,你
呢?你家住哪,平常都做些什麼?」
「終於對我感興趣了?」他瞅著她笑。
她努努嘴。「杵在這不聊天干麼?說不說?不說拉倒。」
「我說。」他把吃淨的蓮蓬往潭里一丟,蓮蓬吃了水往壇底
沈,化作春泥更護花。「我老家武川,後遷居長安,我爹娘早亡,
家里就剩我一個。」
「沒成親?」丹碧真的是隨口問起。「看你跟我小哥年紀差
不多,但他今年已經成了親,我小嫂肚里也有孩子了。」
宇文晏看著她搖頭。
「你一個人住……」她歪頭想那情景。「不知道耶,我家向
來熱鬧,從來沒有想過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感覺。你會覺寂寞嗎?」
「還好。」他娘是他進士及第翌年才因病身故,之後他一路
高升直至御史大夫,公務繁忙,想寂寞也擠不出時間。
「你就這一點壞!」她忍不住抱怨。「什麼都還好、沒關系,
搞得我也不知你是真沒關系還假沒關系。」
關於這點,宇文晏正想幫自己說點什麼,怎知她眼一轉心
思又跑到別邊去了。
「噯,」她瞅他一笑。「介意我玩水嗎?」他一愕,還沒回好不
好,姑娘她已動手月兌下鞋襪,果著雙足將腿伸進沁涼潭水中。
「啊……」她舒心一嘆。「真舒服!」宇文晏暗暗聲吟。
雖隔了半個舟身,但眼力極好的他仍可清楚瞧見泡在水里
的縴足。瞧她一雙女敕足,白潤如玉。宇文晏雖然沒任何癖性卻
也止不住幻想,若哪一天能將她雙足盈握在手,貼唇細細吻過、
恬過……
「有魚耶!」一聲嬌呼壞了他腦里綺思,他一定神看見她屈
著腿趴在船側下望,忍不住出聲提醒︰「留心……」
「放心!」她頑皮撈著水玩,還不忘夸口?!「這我比你熟,
簡直就像我家後院—一」話剛說完,只見潭里銀魚躍起。她見
獵心喜抓撲,身子一傾,人竟朝潭里沖去。
嘩啦一聲,宇文晏半跪在船邊驚喚︰「丹碧!你沒事吧?」
「噗啊!」濕淋淋的她抓住船沿浮超。她自小就愛泅泳,深
諳水性,只是沒意料真會落水。
「你真的是——」宇文晏斥了一半突然笑出聲來。「哈哈哈
……」莫怪他無禮,而是她模樣實在狼狽,好不容易理好的青絲
再度亂成一團,水草似掛了她滿臉。
「你還幸災樂禍!」丹碧撩開濕發掬水潑他。
「跟你在一塊,永遠都有忙不完的事——手給我。」
她本想淘氣揪他一塊下水,誰教他取笑她,怎知竟拉他不動。
宇文晏警告︰「再頑皮,小心我把船搖走。」
她一吐舌頭,乖乖被他抱上船來。
只是她人一離水,宇文晏臉突然脹紅。
夏日衣裳本就絲薄,一被打濕,更是曲線畢露!
水藍胸兜緊貼胸脯,依稀可見底下兩點尖因冷立起。重為
輕根,靜為躁君;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宇文晏慌張誦
起老子《道德經》,提醒自己千萬不可躁進。
小不忍則亂大謀!
「怎麼辦?全身濕答答——」話還沒說完,一白袍突罩上她
l頭,丹碧七手八腳拉開。「你——」
「披上。」身著里衣的他轉身掩去紅熱臉龐。「我來搖櫓。」
說真話還有點涼,丹碧乖乖披上。「謝謝。」
小船搖搖晃晃出了蓮叢,丹碧打散頭發擰乾。「現在去哪?」
他背對她苦笑。「你全身濕還能去哪?」
「要回去啦?不用啦,我一個姊妹淘就住附近,去找她幫忙
就好,給我。」丹碧扎好濕發站起。宇文晏眼一瞄確定她衣衫披
好,這才讓出手里槳櫓。
劃了一陣,小船停在一石階旁,石階上有戶人家。「玉漣
——」丹碧揚聲,不一會兒一名與她年紀相若女子聞聲而來。
一見丹碧模樣,還有她身後的宇文晏,女子嚇壞了。「丹
碧!你怎麼會弄成這樣?還有這位爺——」
「他是雇我做事的東家,姓文名晏。文公子,這是我好姊
妹,余玉漣。」
「玉漣見過文公子。」玉漣對宇文晏打了聲招呼後忙拉丹碧
下船。「你怎麼回事?還有東家,你哪來東家?」
這幾天玉漣一直忙著幫她娘繡花,沒空到袁家找丹碧,所
以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她這個好姊妹跟家里人鬧別扭,人已在外
邊住了三、四天。
「你先找件衣裳借我,我邊換便說。」也對,玉漣頭一點拉丹
碧進門,一會兒後想起宇文晏還杵在舟上,忙探頭要他一塊進來
「喝杯茶,我去我哥哥房間找件乾淨衣裳……」
「不必麻煩。」光站外邊宇文晏就知余家不寬裕,他怎忍心
佔人家衣裳穿。「幫我把丹碧披的袍子拿來就成,太陽這麼大,
外頭隨便曬曬就乾了。」
「沒問題。」玉漣點點頭轉身,人房前還暗暗多瞧了宇文晏
一眼。拿布巾給丹碧擦身時她追問︰「老實招來,你跟外頭文公
子什麼關系?」
「就跟你說他是我東家……」丹碧人立在屏風後頭穿衣。
「我跟他是在茶館認識,因緣際會幫了他一點忙,後來他說他需
要一個熟悉虎丘的向導,我剛好有空又不想回家,當然接受了。」
「問題是他看你眼神——」太溫柔了,一點都不像東家看夥
計。玉漣不像丹碧自小被眾人捧在手心呵護,家貧的她見過不
少世面,尤其會看入臉色。
「什麼?」玉漣只說了一半,丹碧又不是她肚里蟲子,自然听
不懂。
「暖丹碧,那文公子家境應該不錯?」
「或許吧,」這點丹碧倒沒仔細研究過。「怎麼了?」
「先等我問完,你對他什麼感覺?不覺得一個外來客突然要
鹿你當向導,怪怪的?」
「不覺得。」丹碧天真,哪里會想這些九彎十八拐的事兒。
「那他……有沒有私底下對你做了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比
方牽牽你小手、親親你小嘴兒之類——」
「你有毛病啊!」丹碧在屏風後邊跺腳。好在玉漣沒看見她
臉,不然定會被她瞧出異狀。「什麼親嘴牽手,胡說八道!」
她可沒敢跟她透露,才剛不久兩人的嘴兒好像有那麼輕踫
了一下,還有他前幾天曾咬了她指尖,害她臉紅氣喘的,活像生
病了一樣……哎喲喂呀!這事怎麼能提?
真是她多想?玉漣不覺得。尤其她之後送長袍到外邊,宇
文晏還塞了點銀兩請她熬姜湯給丹碧祛寒暖身,她就覺這「文
公子」對她的好姊妹,一定有那麼一點意思。
不然他怎不邀她當地陪?同樣是未嫁姑娘。
問題是丹碧,腦筋直愣不說,嘴巴還挺硬,死也不承認他倆
有郛麼一點暖昧關系。
「噯我說,你到底要在外邊待多久?你不擔心你爹娘久不見
你會難過?」在灶房熬姜湯時玉漣問道。
丹碧肩一聳。「文公子說他已經知會過我爹娘,雖然我弄
不懂他是用什麼方法,說服他們答應。」
「他怎麼說你怎麼信?」
「當然信,他干麼沒事騙我?」
真是,玉漣一翻白眼。她這好姊妹也太沒心眼,一個男人
跟一個姑娘家湊在一起能做什麼,哪天她知道包管嚇壞她!
「算了,老說不過你這張嘴!」玉漣拿濕布墊手倒了碗姜湯,
端到丹碧面前硬要她喝。「不過你那位好東家倒是讓我想到一
件事……」丹碧邊咂舌喊燙邊問︰「什麼事?」
「你討不討厭文公子?」這不是廢話?!丹碧沒好氣一瞪。
她要真討厭他,早開頭就不會答應當他向導了!
「那你何不央他娶你為妻?」丹碧眼一瞠。「啊?怎麼突然扯
到這兒來了?」她這一問挨了玉漣一爆栗。「笨吶,男大當婚女
大當嫁,你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你真以為你能一輩子當老
姑婆不跟男人成親?」
「但是——」玉漣捂住她嘴。「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行走
江湖的大願對吧?」就是這個!丹碧猛點頭。
「不會要他帶你一塊去?」玉漣提點。「瞧他對你那溫柔勁,
我猜你要天上月亮,他也會摘下來給你。」
這樣做好嗎?丹碧遲疑。她當然知道宇文晏對她很好,司
是對她好跟成親明明是兩碼子事。
「你還猶豫?」玉漣氣結,忍不住下了狠招。「好好好,你不
要我要,你找機會幫我告訴他,說我很中意他——」
「不行!」丹碧不假思索,說了之後才覺自己反應太過,她有
必要這麼氣這麼大聲啊!
瞧,被她問出心底話了吧!玉漣一臉賊笑。
「我管你行不行。」玉漣更下一籌。她這好姊妹就是欠人刺
激!「總之你不跟他成親讓給我,我來想想該怎麼跟我娘提……」
不行不行不行!光想到那家伙跟玉漣站一起模樣,她心都
痛了,別提他倆日後若真的成親,不行不行!
她身子一向動得比腦子快,湯碗一擱人一溜煙沖到廳上,
不由分說拉著宇文晏快胞。
「丹碧,等等,干麼那麼急——」宇文晏一頭霧水。
「你跟我走就對了!」她跑得活似後頭有鬼追般。
「再來玩啊,文公子。丹碧,別忘了我剛說的話……」玉漣
站門邊揮著繡帕。搖櫓的丹碧朝她一扮鬼臉。她會記得才怪
瞧丹碧那表情,活像心愛玩意兒被人佔了似的緊張兮兮
見船駛遠,玉漣才捂著臉笑得前俯後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