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周末，可是莫霽雲還是按照計劃的在別墅舉辦小餐會，這個小餐會名義上是為了慶祝新居落成，不過看在某人眼中，他根本是借這個機會宣告秦若然的身份—— 莫霽雲的妻子。
餐會上，不時可以听見莫霽雲「老婆」、「老婆」叫個不停，秦若然剛開始並沒有當一回事，可是當他「老婆」不離嘴，神經再粗的人也有感覺了，她頻頻對他皺眉，暗示他別再叫了，不過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將她的暗示放在眼里，不難想像這種情景在餐會上有多吊詭，心思細膩的人當然察覺出其中的異樣。
夜深了，應該休息的人都上床了，莫寧請保鑣將兒子叫到起居室，讓水果花茶的香味在酒精燈的溫熱下飄散在空氣中，來一段母子時間。
「你要不要來一杯？」
「媽咪知道我不喜歡太濃烈的味道。」莫霽雲敬謝不敏的搖搖手。
喝了一杯水果花茶，莫寧也不再拐彎抹角。「你們兩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什麼發生什麼事情？」他天真無邪的眨著眼楮。
「媽咪還會不了解你嗎？誰不知道她是你老婆，有必要一直強調嗎？」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老爹叫你老婆嗎？」
「我不是他唯一的老婆，他以『老婆』稱呼我，心里的感動就會特別深，可是除了小然以外，你應該沒有別的老婆吧。」
他一副害怕的抖了一下，一個女人都搞不定了，再來一個，他哪消化得了？
「媽咪應該知道，老爹一直在尋找你的下落，說不定他已經暗中派人跟著我來到台灣，隨時會盯上你。」他還是換個話題比較妥當。
「如果他有心找我，不用透過你，也找得到我。」
是啊，媽咪離開美國至今將近四年了，以老爹的勢力，怎麼可能尋不到媽咪的下落呢？可是……「我看得出來，老爹真的很想念媽咪，每次去美國看我，他總會想辦法誘拐我泄露媽咪的行蹤。」
「我不應該說，他不是真心想找到我，而是希望我可以自動現身，所以他明明可以找到我，卻又一直沒有我的下落。」
「媽咪的意思是說，老爹並沒有派人尋找你的下落。」
莫寧點了點頭，眼中難掩一股淡淡的落寞。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不停的想從我這打探到媽咪的下落？」
「我也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就好比他早有三個老婆了，竟然還騙我嫁給他。」
「如果老爹一開始就坦白，媽咪根本不會讓老爹靠近一步。」他倒是可以理解老爹的想法，父母的情況若是發生在他和秦若然身上，他也會采取相同的作法。
「這種事又不可能隱瞞一輩子。」
「他已經如願跟你結為連理，事後得知真相，你也甩不掉他了。」
「你們父子兩個一樣沒腦子！」莫寧忍不住給兒子一個白眼。
略微一頓，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媽咪，我和老爹不一樣。」沒錯，當初他是抱著跟老爹一樣的心態，只是他終究沒有跟老爹一樣堅持不離婚—— 這是他下錯的最後一步棋，終于導致他和秦若然以離婚收場。
「你們哪里不同？」
「至少我沒有娶三個老婆。」雖然這種話很傷媽咪的心。
「是啊，理論上來說，你的處境的確比你老爹還好，可是這不代表你們之間沒有問題，所以，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到主題了？」
「什麼主題？」
莫寧笑盈盈的對他挑了挑眉。「難道你以為話題扯遠了，媽咪就會忘了我們原來的問題嗎？你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我，你們到底出了什麼事？」
看樣子，該來的還是要來！「三年前我離開台灣時，我們兩個就離婚了。」其實這一刻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了，雖然他盡力掩飾，但是漏洞百出，媽咪這麼細膩的人，怎麼可能瞞得了呢？如果不是為了把秦若然弄進別墅，他絕對不會驚動媽咪，因為媽咪勢必會發現真相。
盡管早就嗅到不對勁的味道，莫寧還是嚇了一跳。「這是怎麼回事？」
莫霽雲娓娓道來三年前發生的事情，眼看他就要順利的把她帶回美國，她卻發現他的身世。她得知真相的經過始終令他困擾，她並非心細的人，怎麼可能因為他和媽咪的一席話就請征信社調查？
「後悔當初放她走了，所以現在不惜在台灣置產，請媽咪來台北，目的就是要把她追回來，是嗎？」
他難為情的搔了搔頭，語帶懊惱的說︰「當初我根本不想放她走。」
「如果不是你願意放她離開，她絕不可能走得出你的世界。」
「那是因為……」他擺了擺手，現在說什麼都無法回到原點了。
「為什麼不向她坦白，你一直愛著她？」
「我以為自己恨死她了，我來台灣純粹是因為太無聊了，找她麻煩。」
莫寧毫不手軟的朝兒子的腦袋瓜敲了一記，莫霽雲立刻像個小孩子似的抱頭哇哇大叫，她嘆了聲氣，搖了搖頭。「這麼害怕搭飛機的人，有可能為了這麼可笑的原因跑來台灣嗎？」
垂下雙手，經過一分鐘的靜默，他終于坦白的自嘲。「一次的傷痛已經教人難以忘懷了，我沒有能力再承受一次。」
「無論你有沒有能力承受，終究要面對自己的心。」
「如果我告訴她，我愛她，我不能失去她，她還是堅持跟我劃清界線呢？」
「你沒有面對，就沒辦法知道這個『如果』的結局。」
這個他當然知道，可是心里總有個執念—— 他都為她來到這里了，接下來應該由她走向他。
其實他的心雪亮透徹，清楚他們的未來取決于她的態度，她在他們中間立了一堵牆，將他們劃分在不同的世界，如果她無法將他們中間的這堵城牆挪開，不管他多麼用力抓住她，也守不住。
「老實說，媽咪為你開心，你遇到一個好女人。小然沒有飛上枝頭當鳳凰的野心，她甘于平凡，正是因為接受自己的平凡，她認為配不上你。現在你能夠做的就是建立她的自信，這三年她始終留在你心上，這就足以證明你愛她的那份心禁得起時間考驗，也就是說，只要你願意向她坦白，她會想明白的。」
是嗎？他應該再一次伸手抓住她，還是等她主動走向他？「媽咪，這事讓我再想想。」
不同于昨日的陰雨綿綿，今日陽光普照，十二月的天氣感覺像是初夏，暖呼呼的好舒服，即使昨夜沒睡好，這會兒也會感到全身充滿活力。
秦若然喜歡這種天氣，可是不喜歡逛街，不過今天拉她出門逛街的人是媽咪，她也只能硬著頭皮把逛街當成是一件很享樂的事情。
因為莫霽雲的堅持，她們由阿凱開車護送到百貨公司，還好媽咪保證她們的活動範圍不出百貨公司，若要離開，一定會手機連絡，她們終于不必忍受有人寸步不離的跟在身後。
「媽咪怎麼突然想逛街？」根據她的了解，媽咪也不喜歡逛街。
「明天我就要回花蓮，我想離開之前買個東西給媳婦，可是不知道我們兩個的眼光是否一致，想一想，還是讓你自己來挑選吧。」莫寧拉著她往珠寶專櫃走去。
「這個……為什麼要買東西給我？」
「我從來沒有送媳婦禮物。」
「我也從來沒有送媽咪禮物啊。」
「我每年都收到你送的生日禮物，怎麼會沒有送我禮物呢？」
她聞言一怔。莫霽雲每年都代替她送生日禮物嗎？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假裝她一直待在他身邊呢？就為了不想讓媽咪知道他們離婚了嗎？不過現在她總算明白了，為何這三年來，她和媽咪沒有互動，媽咪竟然沒有聯想到他們早就離婚了。
「我覺得鑽石項鏈比較有紀念價值，如果不喜歡，我們再挑其他的東西。」
看這樣子，她應該說清楚了。「媽咪，我們可以先坐下來喝杯咖啡嗎？」
「好啊，今天天氣有點熱，我也覺得有點渴。」
她們搭上手扶梯，來到位于二樓的咖啡廳，兩個人各點了一杯冰咖啡。
喝下咖啡，秦若然終于鼓起勇氣說出實情。「媽咪，請你原諒我，其實我和莫霽雲早在三年前就離婚了，我一直都待在台灣，並沒有跟他回美國。」
「為什麼要離婚？」
媽咪的反應太冷靜了，她不禁一怔。「媽咪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就算你不喜歡面對冷冰冰的電腦，但不至于連讓我看一眼都不願意，除非沒神經，否則哪有不懷疑的道理？」
「對呴！」秦若然困窘的搔了搔頭。看樣子她已經可以歸入沒神經的那種人，她好像從來沒想到這個問題……不過，莫霽雲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問題呢？
「我很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很死腦筋，既然認定你是他廝守一生的伴侶，如果不是你要求離婚，他絕對不會離婚。」
「對，提出離婚人的是我，因為我無意間听見你們的對話，打探之後，得知他是某個石油王國的王子。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與其讓人家嘲笑我這個灰姑娘想變成公主，還不如主動瀟灑的離開。」
「人家嘲笑的目光難道比你們之間的愛來得重要嗎？」
秦若然感覺自己好像被人家敲了一棍。
「你還真是糊涂！忘了嗎？莫霽雲姓『莫』，他跟他父親那邊的家族早就沒有關系了，就某一方面來說，『王子』這個尊稱已經不適合用在他身上。」
「他有可能一輩子跟他父親斷絕關系嗎？」
沉思了片刻，莫寧還是坦白道來。「我不能否認，霽雲確實是他父親最疼愛的兒子。他三歲的時候，我們母子才真正跟他父親分開，可是他父親不曾在他的成長歲月缺席，他父親經常往來美國和葉來之間，他們父子關系很親密，不過我敢肯定，霽雲應該沒有興趣回到葉來。」
「如果他父親要求他回到葉來呢？」
「如果他父親堅持，也許他會回到葉來，不過，他不屬于那個地方，他在那里待不久。」一頓，莫寧若有所思的蹙著眉。「你是不是擔心他會回葉來？」
「這是原因之一，還有，莫霽雲的父親大概不會喜歡我這種媳婦。」
「你應該了解霽雲，他喜歡主導權，而不喜歡被人操控，沒有人可以決定他的結婚對象。」
「媽咪說過，莫霽雲的父親不會對他的終身大事不聞不問。」
「沒錯，他會想辦法干預，但是他不能逼兒子離開自己心愛的女人。」莫寧溫柔的握住她的手。「你應該相信霽雲，他很愛你！」
秦若然的心震了一下。是啊，如果相信莫霽雲很愛她，當初她的第一個反應不該是選擇逃避，而是問清楚，他會不會回葉來繼承家業？他會不會為了她跟他父親對抗？他願不願意為她舍棄葉來的一切？
「雖然霽雲不曾真正失去過父親，但是我們夫妻分隔兩地，還是帶給他非常大的傷害。內心深處，他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看到喜歡的東西，他一定要立刻得到，緊緊抓在手中，所以當初他才急著跟你結婚。」
原來如此，可是，正因為他急著結婚，她對他們的婚姻才總是缺乏踏實感，以至于讓他的父親有機會動搖她的心志。
「你愛我兒子嗎？」
「是，我愛他，可是……」
「如果愛他，就應該勇敢的抓住他，而不是讓任何借口阻撓你。你要記得一件事，愛一個人總是要冒險，因為未來的事沒有人知道，最重要的是過程，千萬不要讓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遺憾』比『失去』更教人耿耿于懷。」
是啊，當初她若可以遵守承諾，護送他搭機回美國，現在他們就算分開了，她的心里也不會一直有個無法解開的結。
「不管你們未來如何，對我來說，你永遠是我的媳婦。」
「媽咪，謝謝你。」
「我和我兒子一樣死心眼，認定一個人之後，就很難改變。好了啦，我們去幫你挑一條漂亮的鑽石項鏈……不可以拒絕媽咪，忘了我剛剛說的嗎？你永遠是我的媳婦。」莫寧舉起手制止她正要月兌口而出的拒絕。
「我知道了。」秦若然苦笑，拿起皮包正準備站起身，忽見斜前方有一個戴墨鏡的男子。記得她們在百貨公司門口下車的時候，這個人也正好從另外一輛車子下來，因為他的打扮有諜報人員的味道，她特別看了一眼，可怎麼坐在這里喝咖啡還遇見他？難道他在跟蹤她們嗎？
「怎麼了？」莫寧微微撇過頭，順著她的視線往後瞧。
「沒事，我以為看到熟人，可是看仔細，好像看錯了。」難道莫霽雲還派征信社跟蹤她嗎？不對啊，現在他應該沒有這個必要了。
「這樣啊。」莫寧眼中閃過一抹深思。
她想，這應該只是巧合，以前也遇過相同的情況，她不曾擺在心上，可是莫霽雲出現之後，獲知他請征信社跟蹤她，她對周遭的人事物就變得比較敏感，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甩去滿腦子的胡思亂想，秦若然笑著站起身。「媽咪，我們走吧。」
莫寧點了點頭，起身跟著她離開咖啡廳，不到一分鐘後，那個戴墨鏡的男子也跟著悄悄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