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前往馮家見馮君翰父母的那天,貝曉風緊張得要命。
當他將車駛入自家庭院,繞過噴水池後在門前停下,還紳士地下車開門,讓車上的淑女下車。
然而車門大開,貝曉風卻扭扭捏捏不肯下車。
「怎麼了?」馮君翰低頭探進車內,笑著問︰「人家說丑媳婦也得見公婆,-美若天仙,還怕見公婆嗎?」
貝曉風微嗔地白他一眼,不安地道︰「听說你爸媽已經知道姚小姐跑到公司和我吵架的事,他們一向疼愛她,會不會因此討厭我呢?」她好擔心啊!
「-放心!那件事我已經跟我爸媽解釋過了,他們也能諒解這樣的事情,沒有怪-的意思。」
雖然馮君翰這麼說,但她還是忐忑不安,不過一輩子賴在車上也不是辦法,她終究還是得面對兩位握有決策性大權的長輩。
天下最不易跨越的難關其實在自己心里,為了他,她願意破除自己的心魔,與他共同迎接挑戰。
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下車,整理好身上合宜的服裝後,握著馮君翰的手,走向那棟代表權勢、富貴與尊榮的豪華宅邸。
和馮父馮母會面的情形,和她事先預想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他們沒有一見到她就怒然質問姚孟蘭的事,也沒有盛氣凌人地指著她的鼻子,大罵她配不上他們高貴的兒子。可是,他們也沒有熱情招呼款待她!
事實上,那天的情形是馮父馮母正在起居室下棋,馮君翰帶她進門,對父母稟報她來拜訪時,馮父只抬起頭淡淡說了一句︰「喔!」
馮母則是略顯訝異地說︰「啊,-就是那天那個女孩?」
不過話一說完,又回頭繼續和丈夫下棋。
馮君翰狐疑挑眉看著貝曉風。「-見過我媽?」
「嗯。就是有一回,姚小姐約我出去見面……」
「她約-見面?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完全不知道!」一听到她被人約出去「談判」,他立刻激動起來。
「噓!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晚點我再告訴你啦!」她都快緊張死了,哪有心思回答這些問題?
「好吧!」馮君翰不情不願地閉上嘴,轉頭等待自己的父母表達意見。
然而馮父馮母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在他們身旁,依然繼續下他們的棋。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最讓人難受,貝曉風尷尬地杵在一旁,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馮君翰也很氣父母給曉風這種軟釘子踫,正想開口發飆時,他的母親詹佑馨忽然懊惱地低喊一聲︰「啊!」
接著她轉頭看向貝曉風,渴望地問︰「-會下西洋棋嗎?」
「啊?」貝曉風愣了下,轉頭看著馮君翰,用眼神問他︰什麼意思?他連忙低聲對她說︰「我媽是在問-會不會下棋?」
「噢!」貝曉風這才確定詹佑馨的意思,她急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我從小就跟爸爸學下西洋棋,現在我們三姊妹還常常下棋娛樂。」
「那太好了!-快來幫幫我,君翰的爸爸快把我的國王殺死了!」她擺動保養良好的女敕白玉手,趕緊把她召喚過去。
「哈!-是女孩子,一定會幫我,哪像君翰──哎!不只他,三個壞兒子都和他爸爸一模一樣,每次下棋都要把我的棋子趕盡殺絕,不懂得讓讓我,讓我高興。真是……」詹佑馨就像找到同一陣營的伙伴,忙著告狀數落。
「媽!」馮君翰面色微窘地叫嚷。「是-真的太笨了,想偷放水都沒辦法!」
「你還說!」詹佑馨嗔目瞪他。
貝曉風到棋盤前看了一會兒,微微一笑,縴縴素手在黑白棋格的最後一排指了下,柔聲建議詹佑馨︰「其實您若將這個士兵移到這里,就可變為皇後,可以牽制對方的棋子,那麼您的勝算就增加許多。如果不這麼做,國王確實非常危險。」
「喔?」詹佑馨眼楮一亮,立刻跟著照做。「-是說這樣嗎?」
果然她下了這步棋之後,馮父出現沉吟的表情,顯然開始傷腦筋。
「哈哈!」詹佑馨出現得意的表情,但不忘繼續討救兵。「快快!-叫曉風是吧?再繼續教我下一步該怎麼下!」
「是……」貝曉風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惹得馮父不高興,但是因為無法拒絕詹佑馨的要求,所以還是乖乖上前幫她。
沒多久勝負分曉,詹佑馨贏了有生以來第一盤棋。她樂得手舞足蹈,趕緊要佣人送精致茶點上來,她要請「救星」喝茶。
馮父搔搔頭,有些不情願地嘀咕︰「下贏的人又不是-,有什麼好得意的?」
他也要了一壺烏龍茶和瓜子,跟著一起喝下午茶。
詹佑馨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貝曉風說︰「對不起啊,我們一家都很迷西洋棋,每次一下起棋來,就算房子失火了也不管,剛才疏忽了-,沒生氣吧?」
「啊,當然沒有!」貝曉風連忙搖頭。
她這才知道,原來剛才馮父馮母不理會她,不是想給她下馬威,而是太沉迷于下棋了。
「-生得白淨又漂亮,很討人喜歡,上回我和孟蘭喝下午茶時,一看到-就覺得很舒服,沒想到-竟是老三的女朋友。」她笑咪咪地道。
「我……姚小姐她……」一提起姚孟蘭,貝曉風就覺得很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兩位長輩來說,姚孟蘭才是他們心目中理想的兒媳婦吧?而她──對他們而言,可能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詹佑馨看出她的不自在,了然地問︰「-怕我們介意君翰沒選孟蘭的事?」
貝曉風立即紅了臉,但是又不好意思點頭。
「呵呵!」詹佑馨抬起縴手,掩著嘴呵呵笑了。「-把我們想得太古板了!豪門聯姻那一套已經落伍了。
沒錯,我們是很疼愛孟蘭這個孩子,也曾經想過讓她嫁進馮家也不錯,但也不是非要如此不可!畢竟娶妻的人是君翰,得是他喜歡的對象,婚姻才會美滿吧?我不認為抱著一堆值錢的股票,君翰就能幸福一輩子。」
詹佑馨的想法讓貝曉風動容,忍不住道︰「伯母,您真是個明理的好母親!」
「呵呵呵,我確實是啊!」詹佑馨毫不羞慚地回答。
馮君翰翻翻白眼,無奈地道︰「媽,在未來的媳婦面前,多少謙虛一點吧!」
「我一向很謙虛啊!」
詹佑馨一副「你錯怪我」的委屈表情,瞪著不會討好她的笨兒子。
這時,一直沉默喝茶嗑瓜子,聆听他們對話的馮坤邦突然開口問︰「-和君翰是怎麼認識的?」
貝曉風和馮君翰都明顯一愣。這……該怎麼回答?
馮君翰不想告訴父母實情,怕他們對曉風有偏見,于是他眼珠子轉了下,率先搶白道︰「爸!我們是朋友介紹的,那時候──」
「不!伯父,其實我和君翰,是在我工作的精品店相識的。」貝曉風卻打斷他的話,堅定地道出實情。
不只這樣,她把她無心撒下的謊言還有一連串的誤會,以及最後破鏡重圓的經過全都說了出來。
不過馮君翰出了車禍,部分記憶缺損這件事她倒是沒有說。因為君翰一直交代她千萬不能說,不想讓父母擔心,所以她跳過這個部分,其余的全說了出來。
「曉風!-怎麼──」馮君翰擔憂懊惱地拉拉她。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坦白,難道她不怕他父母對她的好印象改觀嗎?
貝曉風當然也知道會有這種可能,但是她不想再說謊騙人了。
「我不想欺騙你的父母,我不能連婚姻都用欺騙的手段來換取。」她平靜地笑著回答。
如果這樁婚姻必須建立在欺瞞之上,那麼和她當初用謊言騙得愛情又有什麼兩樣呢?她不想再承受一次良心的折磨,也不願自己的下半生都活在說謊的痛苦中。
馮君翰的父母雙雙沉默著,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好一會兒沒有動靜。
最後,馮君翰的父親率先開口。他嘆了口氣,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神情不安的貝曉風說︰「我了解-的感受!為了自己喜歡的人,確實什麼謊都說得出口。」
接著他轉向妻子,用一種懺悔的語氣說︰「佑馨,我要向-道歉!有一件事我一直欺騙-,到現在都沒告訴-實話。」
馮君翰和貝曉風詫異疑惑地對看一眼,詹佑馨更是神色緊張。
「什麼事?」該不會要告訴她,他早就養了小老婆吧?
「-還記得當年的事嗎?那時候-是大學校花,一堆男孩捧著花追求-,-放話說身高沒有一百八絕對不嫁,一堆男孩因此含恨落敗。」
「是啊!那又跟謊言有什麼關系?」她不解。
「我對-一見鐘情,發狂似的追。為了追到-,我騙-我有一百八十公分,其實……我只有一百七十七公分!」他痛苦地閉眸懺悔,這個謊言一說就是三十年啊!
誰知道詹佑馨沒有半點吃驚的樣子,反而嬌嗔地白他一眼。
「你以為我不知道喔?婚前健康檢查的時候,我看到你體檢表上頭的身高,就知道被你騙了。」
「啊?」馮坤邦錯愕地看著妻子。「那麼……-還……」還嫁他?
「就算你沒有一百八十公分,人家還是心甘情願嫁你啦!」詹佑馨羞答答地垂下頭。
「真的嗎?呵呵!」馮坤邦放下心頭的重擔,輕松地笑了,可是這回卻換妻子神色不安起來。
「坤邦……事實上,我也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
「什麼事?」馮坤邦又開始緊張了。難道老婆想坦承,她給他戴了綠帽?
「就是……當年啊,你英俊風流,一堆女孩子喜歡你。你開出當你女朋友的條件是要多才多藝對不對?」詹佑馨玩著手指,一臉心虛地問。
「沒錯啊!」
「我覺得自己沒什麼才能,可是因為你那麼說,所以我就……就騙你我會彈鋼琴、跳芭蕾舞,其實……我這兩樣都不會。」嗚……她知道錯了啦!
原以為丈夫會勃然大怒,不料他也是一派氣定神閑。
「我早就猜到了!當年-說會彈鋼琴、會跳舞,可是每回要-表演死都不肯,那時我就猜到-八成是唬弄我的。不過無所謂,就算-什麼都不會,我還是一樣愛-!」
「嗚……老公,我也愛你!」
兩夫妻像十八九歲的少年少女般熱情相擁,看得貝曉風錯愕不已,馮君翰則是撫著額頭猛翻白眼。
「搞什麼!原來你們的婚姻全是用謊言拼湊出來的?」
他根本出生在騙子世家嘛!
唉,這是什麼世界?
感情更加甜蜜的馮父馮母邀請貝曉風留下來吃晚餐,餐後馮君翰帶她到花園散步,順道消化一下胃里的食物。
天氣逐漸暖和,春風拂面非常舒服,他們手牽著手,有說有笑地邊走邊聊。
「你爸媽好有趣,而且感情真的很好。我希望將來也能像他們一樣,擁有那麼真摯的感情。」貝曉風微笑說道。
忽然馮君翰停下腳步,用一種愧疚、心虛、沉痛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她。那種怪異的眼神令貝曉風惶恐不安。
「君翰,你怎麼了?」
「曉風,我也有一件事想向-坦白!我知道如果我說出來,-可能會很生氣,但是我不想象我爸媽那樣,三十年後才說出實話。」
「你想說什麼?」貝曉風渾身緊繃,恐懼地等待他所謂的「坦白」。
難道他要告訴她,其實他從來沒有愛過她?
「我……我一直告訴-我喪失了部分記憶,事實上……那不是真的!」
「啊?」貝曉風蹙著眉,好像听到外國語言,完全听不懂。
「我說不記得我們分手後的記憶,那是騙-的,我並沒有喪失記憶──連一天也沒有。」
貝曉風瞪著他,那些字符串終于進入她的大腦,完整地被解讀出來。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記憶缺損的毛病?」她-著眼,一字一字問。
「沒有。」馮君翰感受到風雨欲來的氣勢,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你也沒有遺漏任何關于我們之間的記憶?」不知道是不是太生氣,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沒有……從頭到尾,我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是……故意裝蒜。」他依然硬著頭皮,照實招認。
「故意裝蒜?」好個故意裝蒜!
貝曉風快氣哭了,他怎麼可以這麼作弄她?!
「你──你這個王牌大騙子!你怎麼忍心這麼欺騙我?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不但擔心你會永遠遺忘這部分的記憶,又怕你想起這些記憶後,對我的感情也會跟著消失!我的心沒有一刻安定過,你知道嗎?」
她轉過頭,淚水泉涌似的流下。「如果你撒這個謊,是為了報復我曾經對你說謊,那麼你成功了,我確實很受傷!」
「不!曉風,-別哭……听我說啊!」見她落淚,馮君翰的心都擰疼了,又是忙著擦淚,又是忙著賠罪。
「我知道自己撒這種謊很可惡,但我絕不是為了報復-,那件事我早就不在意了!」他倉皇地抓著她,拼命解釋︰「那時候-突然說要跟我分手,表情又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害怕,真的好害怕!所以我瘋狂追公車,想要挽留-……」
听他提起出車禍的經過,貝曉風還是心有余悸。
「後來我出車禍昏了過去,醒來之後看見-就在我床邊,紅著眼眶,一臉擔憂地望著我……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這輩子絕對不放開-!無論付出任何代價,用任何手段,我都不讓-離開我。
所以我才借著自己的傷,騙-我失去關于分手的記憶。我鴕鳥的認為,只要不承認那段記憶,我們就不算分手,-也不會離開我。」
他眼眶微紅,沙啞地道︰「原諒我好嗎?欺騙-,我也不好過,但是我真的不想和-分開。就算會愧疚到死,我也不願放手……」
貝曉風听得也好鼻酸,淚珠兒在眼底滾動。
「既然如此,那現在又為什麼說出實話?」她的語氣轉柔,怒氣明顯減退。
他明明可以欺騙她一輩子,而且可能永遠不會被拆穿,為什麼要說出來?
「因為我不想讓謊言橫亙在我們之間,我不要我們的婚姻有任何污點,就算-會因此怪我、氣我,我還是不忍再欺瞞。」他誠懇而柔情地呢喃。
他的真誠,終于化解了貝曉風的最後一絲怒氣。
「傻瓜!」貝曉風破涕為笑,迎向他張開的雙臂,跳入他等待的懷抱中,主動送上自己的唇。
不過在兩唇相觸的前一刻,她突然怞身往後退,微-著眼,用一種懷疑的眼光瞅著他。
「你還有其它事情瞞著我嗎?」
「這──呃……」馮君翰想了想,有點窘迫地說︰「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就是當初我為了接近-,不是天天到-工作的餐廳吃飯嗎?」
「嗯,沒錯啊。」她確定那是他本人,這不可能造假吧?
「就是──那些什麼打翻水啦、弄倒熱湯啦,還有灑光整瓶胡椒什麼的,那不是真的,全是我為了找機會接近-故意做的蠢事。」
「啊,你果然是故意的!」貝曉風指著他大叫。
她早就懷疑了,只是那時不敢往自己臉上貼金,沒想到……
「我當然是有企圖才去的!」菜再好吃,也不可能天天去吧?
他哀怨地感嘆︰「為了制造和-相處的機會,我不知道有多辛苦!剛端上來的湯燙得要命,我好幾次燙著自己,還有那間餐廳的胡椒瓶蓋有多難開-知道嗎?我差點摳斷指甲,而-卻依然對我冷冰冰,最後我幾乎想帶只假蒼蠅來,偷偷放在菜上頭。」
貝曉風听了忍不住大笑,那時她還一直懷疑怎麼有人這麼笨,天天凸槌,原來全是接近她的技倆!
「哈哈!你真的好蠢,但是現在我終于相信,你是真的愛我了。」
如果不是真心愛她,自尊心強又好面子的他,怎麼肯裝傻干出這堆蠢事,就只為了多看她幾眼?
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是笨蛋,原來戀愛中的男人也差不多啊!
她從不知道,關于愛情,他可以這般痴傻卻又詭計多端,不過……
她就愛這樣的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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