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亞森開完會,正準備去看看吳佳恩時,忽然身後有人喊住他。
「魯叔。」
他轉頭一看,是和他同期進入電視台,如今是娛樂節目制作的張耀風。
張耀風向來比他懂得打扮,人也風流。
「耀風。」他淡淡點頭打招呼。
「听說你最近帶的新人,是老板的佷女?」
別看他們經常報導別人的八卦,自己電視台內部也是八卦滿天飛,老板佷女進來新聞部的消息,大概早已傳遍整間電視台了吧?
「嗯,今天剛報到。」
「她有沒有男朋友?」
「啊?」魯亞森愣了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沒問這些。」
「那你趕快問清楚,就算有也沒關系,搶過來就是了。這種上等肥肉可要好好把握啊,娶了她,說不定可以少奮斗三十年哪。」
張耀風用手肘撞撞他,臉上是既嫉妒又羨慕,魯亞森總有這些旁人沒有的好際遇。
「你在說什麼?」魯亞森無奈地苦笑。「人家研究所剛畢業,才二十四歲。」
「老牛吃女敕草才顯示出你有魅力啊。」張耀風酸不溜丟地挖苦。
魯亞森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
「我讓她看些稿子,現在得過去看看她,下回再聊了。」
魯亞森一走,張耀風立刻妒恨地瞪著魯亞森的背影,暗啐了聲。
「啐!裝什麼清高?要是沒玩手段,你會爬得比我高嗎?」
不過,老板的佷女是嗎?
張耀風唇角斜斜地勾起。
魯亞森不想少奮斗三十年,他可想得很哪,哼……
「看完了嗎——」
魯亞森推開門,看到趴在桌上熟睡的天使,立刻把剩余的話吞下。
他關上門,放輕腳步走過去,只見吳佳恩白女敕的臉龐枕在手背上,甜甜地沉睡著,小嘴紅通通的,臉上還有著漂亮的紅暈,看來真的純真得像個天使。
仔細一看,她真是個漂亮的女孩,雖然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就大為驚艷的絕麗之色,但也秀秀麗麗,嬌女敕可人。
如果她不是老板的佷女,這樣的女孩進入電視台,只怕早有一堆人排隊等著追求了。
或者,正因為她是老板的親戚,所以反而會有更多人追求?
魯亞森不由得輕喟一聲。
他看到一旁的紙上,有她寫下的一些筆記,便拿起來翻看。
一看,忍不住輕笑了出來。
好恐怖喔!竟然為了區區的錢財,就殺死自己的朋友,人怎麼會這麼可怕呢?
她的字跡小小的,很秀氣,就像她的人。
他又翻到下一張。
只因為得不到愛,就要把她殺死?真正的愛,是這樣的嗎?
大概是心情大受影響,字跡也感覺有些潦草。
他再翻到下一張。
明明是一家人,卻為了遺產大打官司,錢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唔……」魯亞森望著筆記沉吟了。
「嗯……」
這時,大概是睡得不安穩,吳佳恩喃喃囈語兩聲後,緩緩睜開眼楮。
一開始,她的眼前還是蒙的,過了幾秒,當景物漸漸清晰之後,她才訝然發現——
「啊!」立即地,她跳了起來。
是魯叔!他回來了!
糟了!她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更糟的是,還被他當場逮到。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沒用啊?
「醒了?」魯亞森倒沒生氣,只問︰「昨晚沒睡好?」
「嗯……」吳佳恩怯生生地點頭。
因為緊張,她一直翻來覆去,直到半夜才睡著。
「這些新聞稿全看過了?」其實,剛才翻了下,他已經知道她大略都看過了。
「嗯,全部看過了!」像是為了不讓他留下她只會偷懶的印象,她好用力地點頭。
他點點頭,繼續翻閱剛才沒看完的筆記。
「對不起,剛才我不應該睡著……」
吳佳恩又慚愧又羞窘地道歉,她看得眼楮好酸,原本只想瞇一下眼,稍微休息一下,沒想到竟然睡著了。
「這樣很好啊。」
「啊?」吳佳恩沒想到他竟會這麼說,不由得張大嘴。
「從事新聞工作,為了提供大家最新的情報,本來就是要隨時待命的,因為什麼時候有狀況進來,什麼時候開始不能休息,誰也不知道,所以能夠把握空檔時間休息補眠,是很正確的事,只要不影響正事,我向來都允許。」
「是嗎?」吳佳恩的窘迫總算少了幾分,不然上班第一天就打瞌睡被抓到,真的很丟臉。
「來,既然妳都看完了,那我們來討論一下。」他坐在桌沿,指著第一篇報導問︰「關于這篇子女爭奪遺產,富翁遺體冰存八個月的新聞稿,妳有什麼看法?」
「這個……我覺得……我覺得……」吳佳恩不敢說,她很少向人發表自己的意見,總是沉默聆听的那個人。
「沒關系,有什麼想法妳都直說,不要緊。」他的聲音很溫柔,好像怕嚇壞她似的。
吳佳恩抬頭望著他,原本還不太敢發表自己意見的她,看見他溫和的眼神,立刻像吃了一顆定心丸。
「我覺得——很不應該。」
「喔?為什麼?」魯亞森認真地問。
「因為——既然是一家人,大家就應該好好相處啊,為什麼要為了錢財而爭吵呢?況且這些錢都不是他們這些子女賺的呀,有什麼好爭的呢?」
「那麼這篇呢?」
魯亞森又指向另一篇報導問道。
「這個就很好啊,開闢公園,供市民休閑游覽,是一件很好的事。」
「是嗎?妳真的覺得很好嗎?」他拉了把椅子坐下,突然變得嚴肅的神情,讓吳佳恩不由得緊張起來,渾身僵硬如石膏像。
她臉上的表情讓他忍不住覺得無奈又好笑。
「別緊張,我不會吃人,也不會罵妳。」
「嗯……」吳佳恩怯生生地點頭,但還是半點也不放松。
「我們來討論一下好了。」他好听的嗓音,溫潤地道︰「妳能有自己的想法,那是一件很好的事。」
他的贊美,讓吳佳恩臉上立即綻放出光芒。
「真的嗎?」
「但是——那是在妳不是新聞工作者的情況下。」
「噢……」意思就是,如果她是新聞工作者,那就很不好?
「妳知道我們新聞工作者,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嗎?」魯亞森問。
吳佳恩緩緩搖頭。
「我們不是評論家,我們只是傳聲筒,負責把收到的訊息,忠實地報導給觀眾知道。妳覺得傳聲筒應該有自己的意見嗎?」
吳佳恩再度搖頭。
「真要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不可以,但是在面對一篇報導時,千萬不能主觀地先加入自己的意見,這是新聞工作者的大忌。」
「為……為什麼呢?」吳佳恩鼓起勇氣問道。
「我、我不是懷疑你的話,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好的事不能說好,壞的事也不能說壞呢?」
「妳的疑問很好。」她能夠坦白問出自己心頭的疑惑,魯亞森感到很滿意。
「我先問妳一個問題好了,妳所說的好事、壞事,是由誰來界定呢?是我們新聞工作者?是當事者?還是廣大的觀眾?」
他將身子往後靠,好讓自己可以更清楚地看見她臉上的表情。
「這個……」吳佳恩愣住了。「我不知道……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啊,這就是很主觀的想法,還需要誰來界定嗎?
「譬如妳說很好的那篇稿子,政府要蓋運動休閑公園供大眾游玩休憩,很好。但是妳知道那塊地原本是要蓋育幼院,收容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孩子,但是因為選舉將近,某些官員為了討好選民,硬把本來該蓋育幼院的地拿來蓋公園,對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而言,這樣很好嗎?」
「不……」吳佳恩不知道背後有這樣的故事。
「但是話說回來,弱勢族群畢竟是少數,蓋育幼院的話,只有少部分的孩子能受惠,但如果蓋公園的話,確實可以讓更多人得到那塊地的好處,所以誰也不能斷言這絕對是好事或是壞事。」
「嗯。」吳佳恩怯生生地點頭。
「另外,很多社會新聞里,看似可恨的人未必真的可恨,甚至可能是清白無辜的,所以做為一個傳達的新聞工作者,絕對禁止在報導中加入自己的見解想法。」
「為什麼呢?」她相信他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是她還不是很了解。
「拿國外的例子來看好了,有個男人被懷疑殺了與自己感情不睦的妻子,當時所有的證據都不利于他,法官、警察、群眾,甚至連新聞媒體都已將他定罪,只有他還堅決否認。這件案子纏訟多年,那男人也蹲了很多年的苦牢,後來才證實他的妻子是被一名侵入者殺死的。真相被揭開了,男人是無辜的,但男人的痛苦已經造成,無罪釋放後沒幾年就抑郁而終。那些當初一口咬定他是凶手的新聞媒體,不全是幫凶嗎?」
「確實是……」听到這樣的悲劇,讓佳恩听了好難過。
「所謂的真相,有時候只是一層虛假的薄膜,沒人戳破它,大家就永遠會被蒙蔽,所以我們在報導時,萬萬不可不慎。」
「嗯……」吳佳恩愣愣點頭,但心里卻萬分惶恐。
如果新聞報導沒有所謂的對錯,那麼未來她該相信什麼呢?
「好了,忙了一天,妳應該也累了,今天就先到這里吧,明天我再教妳別的東西,妳可以下班了。」
「謝謝。」吳佳恩松了好大一口氣,但也更加擔憂了。
今天才第一天上班,就顛覆了她過去信仰的是非對錯,天知道明天還會發生什麼事呢?
她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開了。
有野心的人,動作永遠比其它人快,沒隔幾天,魯亞森就發現張耀風在吳佳恩身旁打轉。
今天張耀風似乎刻意打理過自己,一身純白的休閑服,肩上披著天藍色外套,清爽帥氣的外表,好像二十幾歲的帥氣小子,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已經三十好幾。
黃鼠狼安著什麼心,不用想也知道,魯亞森臉色微沉,快步走過去。
不過才短短幾天的相處,魯亞森已經很了解吳佳恩的個性,她羞怯文靜,單純乖巧,她並沒有足夠的社會經驗,讓她可以抵擋有心人士的蚤擾。
她太女敕了,根本不會是他們這些黃鼠狼的對手。
她是老板的親佷女,又被分派到他的手下學習,他認為自己有義務替她擋掉這些別有企圖的蚤擾,不讓她受傷害。
「佳恩。」
他出聲喊道,不知所措的吳佳恩轉頭看見他,立刻露出松了口氣的安心表情。
今天她一進電視台,這個人就跑來跟她搭訕,她不知道要跟他聊什麼,他也不放棄,自顧自地,嘰哩呱啦說個不停。
她好慌,下意識地轉頭尋找一雙溫和的眼眸,希望他能夠及時來解救她。
當她看到魯亞森出現時,眼中立即迸出驚喜,然後安心地松了一大口氣。
他來了!
他一定會將她從眼前的窘境中拯救出去。
不知為什麼,她如此肯定。
「魯叔,我正在跟佳恩『談心』呢。」張耀風喊道,眼中透出濃濃的警告︰
這塊肥肉我要了,你少管閑事!
而魯亞森卻彷佛沒看見他眼中的警告,徑自說︰「耀風,抱歉得打斷你們的談心,現在我得帶佳恩去攝影棚見習。人,我先帶走了。」
說完,他朝吳佳恩伸出手。
「佳恩,走吧!」
不用他吩咐第二句,吳佳恩已經飛快走到他身旁,牢牢地緊貼著他,魯亞森則伸出手,護在她身側。
「我們先走了。」魯亞森朝張耀風點頭致意後,隨即護著吳佳恩離去。
張耀風怨恨地瞪著魯亞森的背影,月復誹道︰
最好你眼中是真的只有工作,將來就別讓我看到你對人家下手!
他又轉頭瞪了一眼,這才扭頭,恨恨地離去。
「謝……謝謝你。」
一離開張耀風的視線範圍,吳佳恩立刻向他道謝。
「雖然他很好心,關心地問了我好多問題,但我以前又不認識他,也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心里真的好害怕……幸好你救了我。」
她充滿感激地道。
既然她率先提起了,魯亞森也認為自己有必要教導她這個圈子里的黑暗面。
「佳恩,妳還很年輕,過去的生活圈也很單純,可能不太了解人性的險惡,所以我想告訴妳,不是每個人都是好心人,很多人做某些事時,是有企圖的,妳必須學會去判斷別人接近妳,是真心想跟妳做朋友,還是為了其它的目的,這樣才能保護自己不受到別人的利用與傷害。懂嗎?」
「其它的目的?」吳佳恩不懂。「什麼目的?」
「第一,美色。妳應該知道,自己很漂亮吧?」
魯亞森自然的口氣,完全不像贊美,而像只是單純地陳述事情,但吳佳恩卻忍不住臉紅了。
「我……我才不漂亮,我姐姐才是真的漂亮。」
她害羞的可愛模樣,讓魯亞森禁不住笑了,柔柔她的頭說︰「就算妳姐姐真的比妳漂亮,可是在他們眼前的,是妳不是妳姐姐啊。再說妳的外貌已經夠出色了,如果將來要成為一個主播,妳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
「是。」吳佳恩乖乖听訓。
「第二,他們圖的是富貴權勢。」
「富貴權勢?為什麼?」吳佳恩傻眼。她有嗎?
「吳家在商場上的勢力龐大,再加上妳是總裁的親佷女,大家總夢想著追到妳就能攀權附勢,一步登天,少奮斗三十年。」
「怎麼會這樣……」吳佳恩瞪大眼,顯然被嚇壞了。
「我很不願意這麼承認,但是在我周遭,有這種想法的男人還真的不少,所以妳要格外當心,別讓自己被人利用了。」
「……」吳佳恩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人心,為何如此險惡?那麼,將來她還能相信什麼?
突然間,她想到了魯亞森。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帶著企圖接近她,但他絕對不會!
不知為什麼,她就是如此肯定。
「那麼……你也會這麼想嗎?」
「嗯?」他的眼神告訴她,他不懂。
「我是說,你也會認為娶一個對自己有幫助的妻子,就能少奮斗三十年嗎?」她問。
「我?」魯亞森的嘴,在濃密的胡子後咧開來。「我這副德性,自知沒本錢拐騙女人,再說甜言蜜語我不在行,從來也不會哄女人開心,所以還是本分一點,老實工作比較實在。」
她就知道他不會!
吳佳恩開心地綻開笑顏。她就知道,他絕對跟其它男人不一樣,天下烏鴉一般黑,但他絕對會是一只雪白的烏鴉。
雖然才剛認識,但她對他絕對信任。
「好了,話說到這里,妳再自己好好想一想,現在跟我過來,我帶妳去看些新的東西。」
「好……」吳佳恩立刻乖乖跟在他身後,寸步也不離。
莫名其妙進入電視台這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里,就像突然被扔進一片漆黑的洞袕中一樣,而魯亞森就像黑暗中的一盞明燈,跟著他,她就感到無比安心。
望著前方高而瘦長的身影,吳佳恩不由自主暗忖︰
他到底多大年紀?四十幾歲?還是五十幾歲了?
說真的,她常常有種錯覺,他其實並不老,是個正值壯年的年輕人。
瞧他背脊挺直、步履穩健、嗓音渾厚、目光炯爍,哪點看得出老態?
可是大家都喊他「魯叔」,他德高望重,這是絕對錯不了的……可是他看來真的不老啊!
吳佳恩蹙起秀眉,真的迷糊了。
為了讓吳佳恩適應新聞部漫長的工作時間,魯亞森逐漸拉長職前訓練的時間,這天當他帶她看完夜間新聞的現場直播之後,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這麼晚了……魯亞森看看手表,沉吟了會兒,然後問吳佳恩︰「妳家司機來了嗎?」
吳佳恩輕輕搖頭。「我現在才要打電話請他過來。」
因為下班的時間慢慢地不固定,所以她都等下班後才打電話請司機來接。
「那我請妳吃飯,妳先去吃點東西再回家。」
他知道等她家司機來接她,她再回家吃晚餐,都不知道幾點了,再說她這幾天也很努力,所以他決定請她吃飯作為犒賞。
「好啊。」吳佳恩霎時眼楮一亮,忙不迭用力點頭。
說來丟臉,過去她幾乎沒機會跟人在外頭用餐呢,都是下了課就乖乖讓司機載回家。
她像只籠中鳥,老是被籠子保護得好好的,她一直想跨出禁錮著自己的牢籠,飛出去看看外頭的世界。
「妳想吃什麼?」他思索著附近有什麼高級餐館。
也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是美式牛排還是日式料理?或是意大利面……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嘗嘗平常大家常吃的小吃。」她眼中滿是期待。
她老早就想跟大家一樣,坐在擁擠的路邊攤里,大口吃著鄉土小吃,那一定有趣極了。
「小吃?」魯亞森有些詫異地上下打量她,似乎在懷疑,她怎麼會想吃這種東西呢?
不過他見多識廣,很快就恢復鎮定。
她被保護得太好,從來沒有機會體會一般大眾所過的普通生活,人在高處不勝寒,站在頂端俯瞰底下簡樸的生活,偶爾也會心生羨慕的。
「好吧!附近有間面館還不錯,我們常去吃,今天我就帶妳去吧。」
「謝謝你!」
吳佳恩咧開小嘴,小臉綻放出燦爛的光芒。
不過是去吃碗面而已,值得這麼開心嗎?
魯亞森輕笑著搖搖頭,向底下的人吩咐一聲後,便帶著吳佳恩離開電視台。
魯亞森所說的面館,就在電視台附近的小巷子里,但因為口味道地,生意非常好,連一些明星藝人偶爾也會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