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澐打量那個房間,小心地藏起眼中的驚訝。
她從小在宮中長大,光是她的寢宮就比他的屋子大上好幾倍,這里沒有精致的雕花紅木床,沒有漂亮的布簾雌幢,也沒有暖暖的錦織繡花被,她很難想象,竟有人睡在這樣狹小又簡陋的房間里。
不過,方才瞧過,祁昊的臥房也沒比這兒豪華多少,那些搶來的金銀財寶呢?
他怎麼不多花點銀兩,把自己的寢房弄得舒服一點?
沐澐腦中胡思亂想著,但沒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
如果他日子過得清苦,她又怎能貪圖享受呢?若想成為他的賢妻,那麼她必須先適應這樣的清貧生活才行。
打定主意,沐澐立刻揚起一抹笑,柔聲道:「我知道了,那你也好好休息,等明兒個睡醒了,再喚我起身伺候你。
「再說吧日祁昊避重就輕地轉開頭,心頭卻浮現萬讀思緒。
她都傷成這樣了,還想著伺候他,她當真如此想做他的賢妻?
不,她才不是為他三她想犧牲奉獻的對象是她的「駙馬」,今兒個無論駙馬是誰,她都願意如此犧牲奉獻,不是只對他!
想到這兒,他不禁又生起悶氣。
「你早點睡吧!」他抿著唇,帶著薄怒,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沐澐不懂,他為何總是在生氣呢?
呆楞許久,她才走過去關上門,然後回到小床邊,坐在硬邦邦的床緣,望著小窗外的月亮發呆。
經過幾天的勞頓奔波,她終于找到她的駙馬了!
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天,她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
她真的即將嫁給一個土匪頭子!
還記得那天,父皇突然降旨指婚……
「公主!」
沐澐獨自跪在佛堂里,焚香祝禱,虔誠地向諸神以及母親的在天之靈祈求,求她父皇的病情能夠轉危為安,平安月兌險,外頭忽然傳來宮女驚慌的呼喊,她眉心微擰,仍繼續念著她的祝禱詞。
「公主—」
青虹奔進佛堂里,看見她正虔誠膜拜,才倏然閉起喳呼的嘴。
念畢祝禱詞,沐澐攏好輕柔的裙擺起身,轉向自己的貼身侍女,微覺著眉頭責備道:「青虹,我不是吩咐過嗎?我在佛堂時,不許來打擾。」
「是……」青虹扭著手,不安地說:「是奴蟬的錯,但是皇上—」
「父皇怎麼了?」沐澐心口一緊,倏然揚高音調。
「公主請放心,皇上安然無惹,但方才皇上突然降旨替四位公主指婚……」
「你說什麼?」沐澐一驚,顧不得細問,急忙拉起裙擺,朝父皇的寢宮而去。
年過二十的她,早該婚配,但因父親病弱體衰,所以她堅決不談婚事,只願守在父皇身旁,日日為他誦經折福。
沒想到,父皇卻突然為她指婚。
「姊姊!」
「沐澐姊姊!」
進入父皇所居的長德殿偏廳,沐澐緩下腳步,發現她的三個妹妹都己在里頭。
「你們都得知消息了?」她問妹妹們。
「嗯。」幾位妹妹紛紛點頭,臉上全是驚惶與不解。
「父皇為何突然為我們指婚呢?」年方十六的小鮑主說淳,稚女敕的臉上充滿憂慮。
沐澐也無法回答,轉頭望向四周,發現幾位父皇的心月復大臣,以及一位她從沒見過的和尚,也坐在廳上。
那和尚頭頂有十二個戒疤,看來應是地位極高的得道高僧,但是一大把灰白的胡須垂到胸口,破舊的襲婆沾滿灰塵,漂倒的模樣明顯與他崇高的地位不符。
他無視眾人疑惑的打量,兀自閉目養神,靜數手中的佛珠。
「這位是……」沐澐不由得感到奇怪地問。
「長公主。」官居監察御史的陳大人,出來稟報道:「這位是中土洛陽善化寺的圓方大師,二十年前雲游到咱們大理就此住下了。這因是皇上特別召見,大師方才入宮請見。」
「原來是父皇的貴客。大師,沐澐怠慢了。」沐澐福了福身子,行禮致歉。
大理全國篤信佛教,對得道高僧尤其禮遇,即便沐澐貴為公主,也對圓方大師畢恭畢敬。
本來安坐不動的圓方,突然睜開眼,起身步下階梯,來到沐澐面前,不客氣地上下打量她。
「不錯不錯。」圓方大師點點頭,詭譎地笑著。「賢淑貞靜,蕙質蘭心,也唯有你這樣的女子,方鎮得了那頭猛虎。
沐澐疑惑地微聲起眉。「沐澐不懂……」
「你毋須懂,只要去做你該做的事就行了。」
圓方抬眸朝旁邊望去,視線分別落在其他三位公主身上。
「你們也是一樣。唯有你們四人之力,方能救段氏皇朝日
說完,他又啥著那抹神秘的笑,大步離去。
「這人到底是誰啊?」二公主沁水不可思議地高嚷。
他的態度說不上囂張,但一點也不恭敬,擺明沒把她們幾位公主放在眼里。到底是什麼樣的得道高僧,這樣趾高氣揚
「微臣方才說了,是中土—」
陳大人又想解釋一次,沁水立即煩躁地制止:「我知道!」
沁水咬著唇,凝視圓方離去的方向,方才他那抹神秘的笑,瞧得她膽戰心驚,好像有什麼不祥的事情要發生似的。
「白大人。」沐澐轉向一位打小看著她們長大的老臣,急急詢問:「听聞父皇已為我們姊妹指婚,敢問是否真有此事?
「啟稟長公主,這事確實為真。」白大人恭敬回答。
沐澐雖然己經知曉,但是親耳听到白大人這麼說,心頭還是倏然一震。
「那麼,父皇將我們婚配與誰呢?」
「這……」幾位大人互相對看幾眼,似乎不知該如何啟口,最後還是由陳大人開口。
「四位公主的婚配對象……二公主,被指配與城里的首富唐家獨子。三公主,許給邊城的玄王爺。四公主,則許給了玄長道人的嫡傳弟子。」
全是些沒听過的人!听到這兒,幾位公主己是面色蒼白,震驚得無法言語了。
陳大人同情地看著沐漂,繼續又道:「至于長公主您……您則是許配給了白、白眉山的……」
陳大人結結巴巴,令沐澐更加疑惑。
「白眉山的什麼?」
「白眉山的……祁昊。」陳大人突然壓低聲音,讓沐澐漏听了一句。
「白眉山的祁昊?他是什麼人?」
陳大人以及其他幾位大人倉皇不安的臉色,讓沐澐心里浮現不安。
「他是……白眉山的強……強盜頭子。」
「什麼?」沐澐-听,險些沒暈過去。
「強盜頭子?」沁水立即驚呼出聲:「父皇為何替沐澐姊姊指配這樣的人?那不是普通的庶民,而是土匪啊!父皇腦袋昏了不成??」
「二公主!」
她大膽的批評,讓幾位老臣嚇得渾身冷汗直流。
「難道不是嗎?」哪個腦袋清醒的人,會把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別再說了,沁水。」沐澐制止妹妹,不讓她再說出更多不敬之語。「我相信父皇做出這樣的決定,必定有他老人家的理由。」
「說得是,說得是啊!公主,皇上必定有他的道理啊!」幾位大臣紛紛贊同地猛點頭。
「幾位大人,沐澐想知道,父皇為何突然頒下這旨意呢?」
案皇……為何將她指給白眉山的盜匪呢?沐澐心中當然也不兔懷疑。
她雖不清楚父皇指婚的真正原因,但這些駙馬父皇可能根本不識得,又如何指婚呢?可見必定是有人獻計,但那人究竟是誰?
「這……」幾位大人互看一眼,才老實道:「提出建議的,正是圓方大師。」
「什麼?!是那老和尚?」性子直率的沁水又忍不住大呼出聲。「他干嘛向父皇獻這詭計?我們姐妹與他無冤無仇,他做啥這樣陷害我們?」真是令人生氣!
「二公主,您千萬別這麼說啊……」幾位大臣額上又是一陣冷汗,他們遲早會被這位大膽公主的犀利之言給嚇死。
「四位公主,皇上有請!」
這時,從寢宮里走出一位內侍官,宣四位公主覲見。
沐澐與妹妹們對望一眼,知道父皇必定是有話要私下對她們說。
「皇上,四位公主已到。」
一位年輕的內侍靠近床邊,彎腰輕聲察報。
「快—咳咳!快宣。」段璽善立即強撐起身子,兩旁的內侍急忙上前將他扶起。
「父皇!」沐澐領著妹妹們魚貫進入,圍繞在他的龍床邊,殷殷詢問。
「父皇身體感覺如何?」
「是否較為舒坦了?」
「女兒親自為父皇熬些補湯好嗎?」
「還是女兒陪父皇說話解解悶?」
見到疼愛的四個女兒,段璽善的病容上出現了一抹慈藹。
「謝謝你們,父皇—咳咳咳日段璽善方開口,霎時一股氣血涌上,他急忙捂住嘴,劇烈咳嗽。
「父皇,您不要緊吧?快宣御醫—」沐澐慌得要傳御醫。
「不!」段璽善急忙舉起蒼白枯瘦的手,阻止道:「父皇知道自己的身體,已是病入膏盲,再傳御醫來也是無用。」
他知道自己來日不多,但他不害怕,打從心愛的皇後離世之後,他就沒了求生的意志。
「父皇!」听到父皇說出這種喪氣話,幾位公主都紅了眼眶,低頭垂淚。
劇咳稍微斂了些,段璽善才又開口道:「你們別難過,幸而你們都己長大,各個知書達禮、美麗善良,父皇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唯一擔憂的,就是大理的國祥與你們的婚事。」
「父皇……」听到他提起婚事,幾位公主又想起方才得知的指婚消息,臉上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段璽善望著女兒們,神色溫柔地道:「指婚之事,相信你們都已經知道了,你們一定覺得奇怪,父皇為什麼將你們指配給那樣的對象,是吧?」
四姐妹對看一眼,無法否認自己心中的疑竇。
「父皇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們,為何會做下這決定,但父皇希望你們體恤父皇的苦心。這是拯救大理唯一的辦法,能救大理的,就是這四位駙馬!父皇希望你們能為大理、為朝廷、為父皇犧牲,替父皇完成這最後的心願,如果大理真能得救,那麼父皇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父皇!」沐澐跪在父親床邊,神情激動地低泣道:「父皇的旨意,沐澐絕對遵從,即便您指的駙馬是白眉山的賊首,沐澐也會嫁,絕不違抗,請父皇安心。」
「姊姊!」沁水焦急地喊道,要把姊姊交給一個土匪頭子,她怎能允許?
「沐澐姊姊說得是,我也願意遵盡次皇之命,嫁予玄王。」三公主涵泠堅定地道。
「那……我也答應嫁給那個道士。」四公主浣渟臉上滿是慌亂,但己發誓要同姊姊們一樣,為父皇完成最後的心願。
「你們—」二公主沁水瞪大眼瞧著她們,想為她們出頭,但望著她們堅定的神色,片刻後,連她自己也垂下了肩。
「既然你們都已同意,那我反對也沒有用。我也願意謹遵父皇之命,與唐家獨子成婚。」
如果犧牲她們的幸福,就能換來整個大理國的幸福,那也是值得的。
見四個女兒都答應了,段璽善臉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微笑。
「父皇知道你們孝順,父皇也不是個殘忍無情的父親,如果這段婚姻只會給你們帶來不幸,就算能扭轉大理的命運,父皇也不會……咳咳,父皇也不會應允。」
說了太多話,段璽善的氣力已然用盡,他的手垂在胸前,無力地閉上眼楮。
「父皇!」沐澐焦急地喊道。
段璽善強撐著睜開雙眼,對她們一笑。「父皇會撐下去,直到看見你們有好的歸宿,父皇才會甘心離開這世間,現在父皇累了,讓父皇歇息吧!」
「是,請父皇好好休養。」沐澐不舍地又望了父皇灰白的臉孔一眼,這才帶著妹妹們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