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驍喜愛黑夜,但他並不是不愛享受陽光的洗禮。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得人懶洋洋,他趁著天暖,吩咐僕人準備給他沐浴。
所以柳圓圓勤奮地幫郎叔提熱水,把大木桶注滿了水、調配成適當的水溫後,正準備退下,郎驍突然喊住她。
「慢著!你先別走。」
「咦?堡主還有什麼吩咐嗎?」柳圓圓納悶地停下腳步。
「替我擦背。」厚顏的男人提出無理的要求,還臉不紅、氣不喘。
「呃?」柳圓圓錯愕地瞪著他。如果說,要她幫他洗臉、喂他吃飯這些要求曾經讓她驚訝,那麼替他擦背這個要求,簡直是讓她大驚失色。
擦——擦背耶!
替一個光溜溜、赤果果的大男人擦背?那怎麼行!
但郎驍不等她回答,已自顧自地解開衣衫,準備入浴。
「啊!等、等等,你等等嘛!」柳圓圓粉臉漲得通紅,慌慌張張地別開頭,羞得不敢看一眼,就怕瞧見不該瞧的東西。
「要等什麼?」
他才不等!三兩下就剝光了身上的衣物,光溜溜地浸入木桶里,龐大的身軀幾乎塞滿木桶,些許熱水溢了出來,弄濕了淋浴間的地板。
柳圓圓听到嘩啦的水聲,知道他已進入木桶里,但她還是不敢轉頭,怕他突然站起來。
熱水浸滿到胸口,暖呼呼的溫度舒緩了他忙碌一上午而緊繃的肌肉,郎驍舒暢地嘆口氣,然後閑適地朝那個害羞的小女人下令︰「過來!」
柳圓圓不敢轉頭,但也不敢不听從他的命令,所以只好側著身子橫著走,稍微往他的方向靠近一步。
郎驍不悅地擰擰眉,又命令︰「再過來。」
于是柳圓滿圓滿橫著再靠近一步,然後又停住不動了。
郎驍的眉心愈擰愈緊,臉上烏雲密布,如果柳圓圓瞧見了,少不得又是一陣心驚,只可惜她背對著他,不曉得風雨欲來……
「橫著走路做啥?你螃蟹啊?」突然爆出的大吼,把柳圓圓嚇得差點跳起來。
「喝!」
「過來!」他第三次命令,這回柳圓圓不敢磨磨蹭蹭、扭捏耽擱,趕忙快步上前待命。
「拿著!」郎驍將略為粗糙的布巾遞給她,要她擦背。
「是。」怯懦的柳圓圓大氣不敢吭,乖乖接下布巾。
「擦背!」
「是。」苦命小女僕不敢反對,听話地替他刷背,伺候大爺沐浴。
手中握著布巾,柳圓圓注視著坐在木桶中、開始閉目養神的男人。
他本就高大健壯,月兌了衣服的他,看來更是高大的驚人,肌肉鼓脹而緊繃,泛著古銅色的光澤,身形的線條結實粗獷,融合著力與美,令人驚嘆。
「你還在磨蹭什麼?」
直到郎驍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柳圓圓才發現自己竟然瞧他的身體瞧呆了,當下羞恥不已,面頰泛紅,趕緊抓著布巾蹲下來,要替他擦背。
一蹲下來,他寬闊的背就在眼前,遠瞧就已經夠雄壯的男性背脊,近看更有魄力,簡直像一座山……柳圓圓中覺又頰更是臊熱。
想到自己的手即將踫觸那寬大的背脊,她不禁一陣輕顫。
發覺身後的小女人又發起呆,郎驍忍不住挑眉、側過頭,想瞧瞧她到底在搞什麼鬼,這舉動喚醒了柳圓圓散亂的思緒。沒時間害羞了,她趕緊將布巾沾濕,飛快擦拭他的背。
小手一踫觸到他溫熱的皮膚,感受到那緊致如絲、卻又堅硬如石的奇妙觸感,她臉蛋上的紅暈更深了。
小手兒握著擦澡的布巾,細細輕撫寬背上的每一雨肌膚,溫柔的像微風吹拂,但郎驍不甚滿意。
「你有在擦嗎?我怎麼完全感覺不到!」
他皮粗肉硬,要是不稍微下點力道,根本像陣風輕輕拂過,哪會有感覺?
柳圓圓這才加大力道,但也不敢過于用力,怕擦疼他的背。這回她的力道掌握得很好,不會太輕也不會太重,恰到好處,她听到郎驍舒暢地呼出一口氣。
那聲滿足的嘆息比什麼都讓柳圓圓開心,能夠讓他感到滿意是她最大的喜悅。
「你擦得不錯。」他神情慵懶,身子在浴桶中輕松舒展,享受她無微不至的照拂。
「謝謝。」柳圓圓開心地綻開笑顏,刷洗得更賣力了。
「以前替誰刷過背嗎?」郎驍突然有點吃味地問,因為想到她不可能無師自通,初次替人刷背就經驗老道的樣子,必定有誰曾經是她的「練習對象」,這具發現讓他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說不上嫉妒吃醋什麼的,就只是……有點不舒坦。
那絕不是嫉妒!畢竟,他沒必要嫉妒不是嗎?
她只是他買回來泄欲的女人,他甚至是從妓院買回她的。買她之前,就期待她曉事、懂得伺候男人,但如今,卻為了她曾替哪個男人擦過背,就心里不是滋味?
哈哈,怎麼可能?他腦子可半點問題也沒有!郎驍心里發出干澀的諷笑。
沒有人會對買回來泄欲的女人動真心,他自然也不會。
他的大手抓緊木桶的國邊緣,好像在堅定自己的意念。
柳圓圓不知道他心里兜轉著什麼念頭,只是因為想起那個曾讓她刷洗過背部的人而悲傷。
「是我弟弟。」
「什麼?」她沉默這麼久才突然冒出話,讓他一時間有些兜不上。
「我以前常常替我弟弟刷背,他小我三歲,我爹娘忙于農事,從小都是我在照顧他……」
柳圓圓的雙眸,因回想起那段溫馨的日子而露出懷念。
原來是她弟弟!郎驍心里的不舒坦,一下子豁然開朗。
他聊天似的隨口問︰「是嗎?那他現在人呢?」
瞧著柳圓圓應有十六七歲了,那她弟弟也當有十三四歲才對,怎麼姐姐被賣入妓院,他卻沒吭聲?
柳圓圓又沉默了好久,才以帶著鼻音的哽咽嗓音道︰「他過世了。在十風瓣時候,因為一場急病,家里付不起藥錢,所以只能眼睜睜看他病死……」
柳圓圓想起弟弟病死後,看重男丁的父親大受打擊,常常嚷著︰「當初要是賣掉你,就有錢替小峰看病了。」
或許從那時候開始,就已讓父親埋下想賣掉她的種子。
從那之後,原本勤奮愛家的爹爹變了,整日流連在賭場酒肆,失去兒子,似乎讓他完全失去活下去的目標。
她一直在想,爹會毫不留情地賣掉她,一方面是真的缺少賭本、酒錢,另一方面……是恨她吧!
他希望失去的是她,而不是弟弟……
熱液悠然滴下,在她來不及阻止前。她急忙伸手往臉上抹,想阻止其余的滑出眼眶,但淚珠卻像擋不住的雨水般,一滴接著一滴地落。
感覺到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肩上,郎驍心里震驚了下,但沒問原由,只佯裝不知情地道︰「好了,你可以去休息了。」
他話一說完,柳圓圓立刻放下布巾,胡亂朝他福了下,隨即低著頭快步跑出門外。
望著那抹看來更加縴細的背影,他的大手緩緩貼上自己的胸口,不解地蹙起濃眉。
方才她的淚滴下時,這里,有種怪異的感覺,好像……
有一點疼。
柳圓圓躲在後院的樹下,伏在樹干上低低啜泣,瘦弱的肩膀一上一下地怞動,顯然哭得很傷心。
她傷心,因為想起曾經親手照拂將近十年、卻只能無助看他辭世的弟弟,還有無情賣掉她的父親。
賣了她之後,他可曾有些許後悔?或是,終于如願賣掉她,所以不再憤世嫉俗了?
她心里紊亂地猜想著,傷心的淚水不斷地掉,直到一只左右手小心翼翼地、安撫似的輕輕踫上她的肩。
堡里只有兩個人,堡主郎驍粗魯暴躁,會這般溫柔待人的,只有郎叔而已。她這麼認為,所以斷定那只手的主人是郎叔。
她硬抹去淚水,擠出笑容回頭給那人一抹笑。「郎叔,我沒事——啊!」
不是郎叔!
那雙溫柔大掌的主人,竟是郎驍!
「你好點了?」郎驍嗓子輕柔,關心的眸子直直盯著她的臉。
「嗯……」他難得的溫柔,讓柳圓圓詫異地睜大了含淚的眼,傻愣愣地點頭。
「這兒還有淚。」他再次伸出大手,抹去她臉頰上殘留的淚珠。
手指一踫觸到她臉上的肌膚,就不由得為那細致的觸感驚嘆,他幾乎忘了,女人的皮膚模起來有這麼細、這麼女敕。
他以往接觸的女人都是青樓女子,她們長年的臉上涂抹大量胭脂,皮膚其實已經變得粗糙,但那已能讓他滿足了。直到現在模到柳圓圓的臉,他才知道真正的女性皮膚能夠細致到什麼程度。
長繭的指尖,不由得愛戀地流連其上。
她不像那些青樓女子喜愛濃妝艷抹,事實上她根本脂粉未施,卻更讓人覺得清爽秀麗。
好怪!真的很怪。
他以為自己天生就愛青樓女子那股妖嬈之氣,但如今瞧著柳圓圓略圓的白皙素顏,竟也不覺得討厭,甚至還覺得挺順眼的。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因為被騙買下了,就學會認命到底嗎?郎驍不懂自己心里的想法。
接著,他做了一件更讓他不懂的事,他猛地伸手,將柳圓圓拉入懷中。
「啊!」柳圓圓訝異驚呼,開始慌亂掙扎。
「噓!你很難過不是嗎?既然難過,那就哭吧!樹皮粗糙,靠著不舒服,你靠著我,我的肩膀借你,你心情哭吧!」
自己會說出這樣惡心巴拉的話,昨天之前郎驍打死都不相信,但現在卻輕易從嘴里溜出。
震驚的他停頓半響,想收回卻來不及了,只能歸咎是自己方才沐浴的水太熱,沖昏了腦子。
「……」柳圓圓陡然安靜下來,不再抗拒掙扎,她無聲地靠在他的肩頭上,為他的好心而感動。
從沒這樣親昵地靠在一個男人身上,讓她覺得很害羞。他雖一身肌肉,但懷抱寬大溫暖,讓她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圓圓回想起很久遠以前,當她還是小女圭女圭時,爹爹也曾經跑著她……好久、好久……
爹——
她輕喚一聲,不由自主閉上眼,回想那幾乎快消失的甜美回憶。
郎驍渾然不知道她將他當成了「爹」的替身,只暗自欣喜地想,她不再反抗,是不是表示已經逐漸接納他了呢?
她很瘦,緊貼著他的身子感覺不出明顯動人的曲線,但仍讓他有些心猿意馬、蠢蠢欲動。再怎麼樣,她畢竟也是個女人啦!
她身上有股淡雅的幽香,他貪婪地湊近嗅聞,認出那好像是某種帶著香氣的花卉。那股暗香,挑動了男人的獸欲,要不是她還太瘦弱,說不定他真會當場把她剝了吃掉。
他無意識地恬恬干燥的唇,只覺喉頭干澀,空虛難忍,好比眼前有塊香噴噴的肉,想吃動不能吃。
就這樣承受著天人交戰與非人的折磨,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懷中的人兒毫無動靜,低頭一瞧,才知道她竟然睡著了。
這下可好了!看他怎麼離開?郎驍無奈苦笑。
其實他根本不需要煩惱,只要把她搖醒,讓她回房去睡就行了,但今日不知哪根筋不對,他冒出了很多以往從來沒有過的仁慈之心。
罷了!就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回房去吧。
好人?他心里忍不住冷嗤。他幾時也自認為好人了?真是可笑!
他哪能算是好人?他待她好,不過是為了軟化她的畏懼,讓她願意盡快上他的床,僅此而已!
他不需要愛人,只需要一個發泄的女人,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根本不是好人。絕對不是!
這麼冷硬地想著,大手卻溫柔無比地攔腰抱起她。
「唔……」柳圓圓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掙扎欲起。
「噓!你繼續睡,我送你回房。」他輕聲說道。
「好……爹。」她還沉浸在被爹爹疼愛的美夢中。
爹?
郎驍嘴角怞搐,腦中所有的旖旎綺念全像烈日下的水氣,瞬間消失無蹤。
爹——
她竟然當他是她爹?
她好樣的……這女人!
郎驍忍著快要炸開的怒氣,把她帶回房里。然後像對待一團被褥,毫不溫柔地扔在床上。
好好睡吧,乖女兒!
他陰沉冷笑,悠然轉身離去,不忘用力甩上門表達他的怒氣。
被粗魯地扔到床榻上,柳圓圓立即驚醒跳起,又听到甩門的巨響。
她疑惑地眨眨大眼,趕緊往門口望去,只見用力甩上又彈開的門板,從快速到緩慢,來回揚動著。
到底……發展生了什麼事?
一轉眼,柳圓圓來到狼堡已經半個月余了。
從一開始的驚恐緊張,到後來逐漸熟悉,現在已經能輕松自如地走遍整座狼堡,有如走在自家廚房。
不過她最常出沒這處,還是廚房與洗衣房。
不知道什麼原因,狼堡沒請其他下人,她曾問過郎叔為什麼,他苦笑著答︰「曾經請過,但全都嚇跑了。」
嚇跑了?怎麼會?
噢,必定是郎驍的吼叫把人嚇跑的!她如此認定,所以也不再追問了。
因為偌大的狼堡只有管家郎叔一人身兼雜役、小廝、花匠與廚子,難免分身乏術,柳圓圓來了之後堅持分擔許多式作,現在他還有空泡茶、翻書呢。
柳圓圓直起腰桿,望著逐漸冒出綠意的菜圃,臉上漾出滿足的笑容。
這是她的秘密——在郎叔的幫助下,她在後院開闢了一塊空地,種些青菜瓜類的植物。
狼堡遠在高聳荒僻的山上,采買蔬果難免不便,青菜買回來放了兩日就不新鮮,即使煮了也不會好吃,這也是郎驍不愛叫青菜的原因之一。于是她托郎叔買了菜籽回來,親自種植蔬菜,這樣以後就隨時有新鮮的蔬菜可吃了。
她到水井邊洗淨了雙手,準備返回前廳。經過後院的回廊時,又瞧見了那間曾讓她無比好奇的石屋。
深灰色巨岩打造的石屋,牆面平整光滑,在陽光的照耀下泛出淡淡的光芒,好像一顆巨大的深色夜明珠。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從沒听郎驍或郎叔提起過。里頭不知道是什麼樣子?有沒有機會,或是有什麼嚇人的東西在里頭?
這石屋瞧來令人覺得詭異,但里頭總不會關有吃人的猛獸吧?柳圓圓如此想著,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慢慢朝它走去。
她在看來像石屋入口處的門扉前停下,那扇石制的門是緊閉的,她本想禮貌地敲一下門,可是後來想想,硬石制成的門,敲了會有聲響嗎?
她自嘲地曬然一笑,只好無禮地自行開門。
石門很重,她幾乎推不開,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推開一小條縫,幸好她本就縴瘦,身子夠扁,稍微側身一擠,就擠進那道小縫里。
一進石屋,就听到震耳欲聾的研磨聲,她卻瞧不清是哪兒傳來的。
因為石屋里很暗,暗到她幾乎以為屋里、屋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屋外是白天,而屋里是黑夜。
一片黑暗中,就只有牆面上的通氣孔透入的一束光線,以及遠處黑暗中噴出的火光。
火光?石屋里怎麼會有火呢?
她滿懷著好奇與畏懼,慢慢地朝火光走近,還沒完全靠近,就瞧見了郎驍。
不,正確地說,她只瞧見他的身影——沐浴在藍色火光中的身影。
詭異的藍色火光不知從什麼物體上竄出,而他被詭異藍光包圍的身影背對著她,面向著一台快速轉動的奇怪機具。
發出巨大聲響的,就是這台怪玩意兒。
他專注地低著頭,正在研究某種她瞧不清楚的東西,為了瞧清楚那東西的形體,她又上前一步,但左瞧右瞧,還是看不出那到底是什麼。
默默瞧了片刻,還是瞧不出他到底在忙些什麼,她有些失去興趣,想離開了,不過要走之前還是得先同他說一聲才算有禮貌。
于是她伸出手,輕踫郎驍的肩膀。
「堡主——啊!」
才一踫到他的肩膀,他就冷不防地回頭一擊,瘦弱的柳圓圓哪禁得起打?砰地一聲,只見她像爆竹里的火花,慘叫著噴到石屋的另一頭去了。
「柳圓圓。」怎麼會是她?
機具轉動的聲音停止了,郎驍急忙站起身,取下塞耳的軟塞,跑過去檢視柳圓圓的狀況。
因為郎叔從不會踏進這里,而他一時也沒想到是她,以為是哪個企圖竊取玉塊機密的入侵者,所以才會想也不想地出手攻擊。
對待那些心懷不軌的家伙,他向來是不留情的,但今日他沒打算奪人命,所以方才已算控制了力道,只是那一掌擊出去威力仍是驚人。
她受了多大的傷?該不會連內髒都碎了吧?
郎驍心頭產生無比的驚恐,不斷拍打她的臉頰。
「圓圓?柳圓圓?該死的,你醒醒!」
她似乎昏厥過去了,身子軟趴趴的,石屋陰暗,郎驍瞧不清楚她到底傷得如何,急忙把她抱離石屋,直奔她的房間,一面嚷著要郎叔拿藥來。
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他擰著眉,大掌謹慎輕緩、不帶色欲地撫過她全身,檢查地是否有外傷。
幸好她並無大礙,只有額頭撞到地面,滲出此許血絲,他情緒復雜地以手抹去,懊惱地低咒一聲。
「堡主,圓圓姑娘還好吧?我把傷藥拿來了。」
郎叔提著藥箱,急忙趕了來。
郎驍一見到他就咆哮著問︰「她怎麼會闖進石屋?石屋是狼堡的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你怎麼沒告訴她?」
想到自己差點傷了她,他就焦躁得忍不住咆哮。
「真對不住!堡主,是我疏忽了沒告知她,我沒想到圓圓姑娘會去那里。」
郎叔感到很內疚,他以為柳圓圓膽子小,應當不會有勇氣擅闖石屋,沒想到她出人意料地跑了進去。說起來,是他害她受了傷。
「算了!不能全怪你。」他也不好,早該告誡她那是不能擅入的禁地。
他從不讓外人進入石屋,就連郎叔也不會隨意進去,因為那石屋是他制作玉塊的機密重地,制作玉塊的技巧是他們郎家祖傳的家族機密,絕不能讓外人窺見。
除此之外,不讓人進石屋還有另一個原因。制作玉塊時必須投注全部的心力,專心凝神,再加上研磨的聲響太大,必須塞上軟塞保護耳朵,所以對于外界的警覺心自然降低,總是等到有人近身時才發現,難免會因驚嚇而反應過度,在倉惶間誤傷了人。
方才他還手下留情,萬一不慎殺了她,那可怎麼辦?
郎驍懊惱地接過藥箱,取出外傷藥,粗大的手指沾著藥膏,小心但略顯笨拙地抹在她的傷處上,接下來,就只能等她自行清醒。
郎叔拿著用畢的藥箱悄悄退下了,郎驍則大刺刺地往床邊一坐,近距離打量柳圓圓。
她靜臥在枕上,沉沉地昏睡,烏黑的長發披散在枕上,襯得小臉更加剔透瑩白,長而卷地睫毛在雪白的面頰上投下放射狀的陰影。
她其實不是很美,充其量只是清秀之姿,但她的發非常好看,異常地美。
真的很美!又細又滑,充滿光澤,有如一匹上等的黑緞。
他捏起一束發絲,在指尖搓柔了下,然後愛不釋手地撫弄它,微笑著品味它從他指間滑過的感覺。
今日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喜愛女人的發。
是喜歡所有女人的發,抑或是只有她的?
「唔……」
正沉吟時,忽然枕上的人兒動了下,郎驍急忙放下輕握的發,起身緊張地注視她。
「圓圓,你醒了?」
「唔,不要……爹,不要打我……」她的頭在枕上左右搖晃,開始發出模糊的囈語。
「圓圓,你在做夢嗎?快醒醒!」
「不要……」柳圓圓仍閉著眼,但反應愈來愈大,郎驍試著想安撫她,反而讓她掙扎得更厲害。
「求你不要……爹,不要賣掉我,我會幫忙掙錢的……不要打我,也不要賣掉我……不要……」
她在說什麼?她爹不但賣掉她,還打她嗎?
郎驍心中一陣憤怒,見她愈來愈激動,已快失控,當機立斷大聲喚醒她。
「柳圓圓,起來!你掙開眼楮,看著我!現在馬上睜開眼楮!」
郎驍試著拍打她的臉頰,試了幾次,柳圓圓終于停止掙扎,幽幽睜開眼。
一睜開眼,就瞧見郎驍,剛開始她不解,臉上滿是迷惑,好像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兒,還有他為什麼也在這兒。
然後慢慢地,記憶回到腦中,她想起自己進入石屋,看見他在研磨一個會發出藍光的東西,然後她上前想打聲招呼,卻被他一掌打飛了出去……
他……他打人!
「喝!」她悠然驚跳而起,渾身顫抖,恐懼地猛往後方的床角縮,恨不得能從牆面中消失不見。
看見這久違不見的景象,郎驍挫敗地閉了閉眼。
太好了,她又開始怕他了。他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讓她撤下以防,敢主動接近他,這下又回到原點,一切全化為流水了!
他凝睇著她,真誠地道︰「方才我不是故意攻擊你,我以為你是闖入的奸細,所以才會手下不留情,我若知道是你,絕不會動手的。」
他亡羊補牢地解釋,希望她別以為他是會打女人的混帳。
柳圓圓還是好怕他,她還記得昏迷前自己飛過大半個房間,然後摔落地面的恐懼。
好可怕!萬一他還是個稍不如意就打罵女人的人……
可是恐懼之下,有道聲音說服她相信他。
畢竟他從未傷害過她呀,還總是關心她,擔心她吃不飽……
她願意相信,相信他不是一個會毆打女人的禽獸。
這麼告訴自己之後,恐懼的心情逐漸平復,受驚嚇的心也緩緩歸位。
「我……我知道。」柳圓圓試圖擠出一個淺笑,想讓他知道,她已不再那麼害怕了。
郎驍仔細審視她臉上的表情,見她確實不再瑟縮發抖,這才點點頭,略微寬了心。
不過心里有件事,他很在意。
「你爹會打你?」
柳圓圓震驚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她不記得自己告訴過他!
「听你昏迷時說的話猜測的。」
他猜她以前曾經被她爹毒打過,所以心里一直藏著恐懼,被他不慎打昏後,那些恐懼的回憶全像惡夢般涌上,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柳圓圓低著頭不說話,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那些事。
「是不是?你爹打過你?他常打你嗎?」郎驍卻不許她沉默,再次逼問道。
柳圓圓這才抬起頭,輕輕頷首承認了。
「打從我弟弟死後,他就常打借口打我,但我娘還在世時會護著我,可是她過世後,再也無法保護我,我爹就打得更凶了。」所以她的個性才會如此膽怯畏縮。
「我娘死後沒多久,我爹要把我賣到青樓去,我不肯,還跪下來求他,求他不要賣掉我,我會好好孝順他,而他卻拿竹棍狠狠打我……」
想起爹爹的最後一次狠打,她仍忍不住害怕得劇烈顫抖。
「因為我不肯答應,他就死命地打,我愈是不肯,他打得愈凶,最後……我是被他打到昏厥過去,才被丟進青樓里的。」
「虎毒不食子,你爹真是畜生!」郎驍光是听,就氣得想殺人,這樣的人,配做人父親嗎?
柳圓圓淒涼一笑,她在心里早已當自己沒爹了。
「或許是因禍得福,我被打得太厲害,渾身是傷,青青紫紫的,足足有一個月無法見人,也瘦得不成人樣,所以逃過卻沒被逼著接客。就在我傷勢快好之時,听到鴇娘吩咐廚娘將我養胖一點,好盡快讓我開始接客。我听了之後,從此不敢多吃東西,每餐只吃一點點,其余的全部偷偷倒掉,就怕被鴇娘逼著接客,失去清白,因為一直養不胖、不能替鴇娘賺錢,她不甘心,就教我去廚房里幫忙……」
然後他上門去買女人,黑心老旁立刻把她這個賠錢貨推出來賣,誤打誤撞被他買下。郎驍這才真正知道自己買到黑心貨的來龍去脈。
她爹狠毒無情,老鴇貪婪冷血,全不是什麼好東西!
而你又好到哪里去?
他同他們一樣,都是想利用她,從她身上得到些「什麼」,不是嗎?
知道她曲折可憐的身世之後,郎驍薄弱的良心看不過去,跳出來大加撻伐他。
我有什麼錯?我花了錢,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雖然那東西是個人,但彼此利益交換,她也不是全然沒得到好處……
郎驍氣勢稍弱地自我辯解。
況且她已被賣到青樓,若不是他買了她,總有一日老鴇會識破她的小詭計,逼她去接客,到那時她才真是淒慘落魄。
如今他買下了她,今後她只需伺候他一人,這不是那麼令人難以忍受的事吧?
再說,他自認為對她夠好了,讓她吃好穿好住好,也沒逼她做什麼苦差事,她只需要在床上好好滿足他就行了,他認為這是個再劃算不過的交易,她應該額手稱慶自己這般好運才是。
雖然這番話听來如此理直氣壯,但他卻心虛地無法直視她的眼。
她現在還不知他的真正企圖,如果知道了,她會怎麼想呢?
這問題連郎驍自己都不願去想。
一轉頭,他匆忙拋下一句話,隨即火速消失。
「你好好休息!」
「堡主?」
柳圓圓才正想向他道謝,他已飛快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