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射在叢叢樹蔭中,將花香馥郁的庭院點染的有些迷離。
穆札高大的身影靜靜杵在幽暗的一角,夜色幾乎將他融化成一體。
兩個偷偷模模的人影前後不一的靠近,然後……樹葉被撥開的聲音……然後,——,難掩訝異卻自以為沒人听見的叫聲嘰嘰喳喳飄出來。
「這麼晚,他在賞月嗎?」
後面的人快昏倒了,拜托,你也看清楚一點。「你看清楚,他的眼楮是往哪看啊?」
「我哪知道,黑漆漆的你叫我來就是要看冰人賞月嗎?」
傾吐芬芳的腳邊小花很不幸被某人的手粗魯的拔了起來當作泄忿。「你眼楮有問題喔,近視?亂視?還是老花眼?我大哥看的是寢宮的二樓啦!」
二樓?那不就是她睡覺的地方。
對啊,從穆札站的地方看過去,正巧可以看見由露台披泄出來的燈光。
遂蓮白心思一蕩,一縷如絲感情萌然而生。
她緩緩蹲下,用那種很阿婆的蹲法,兩手模著膝蓋,眼瞼低垂,竟出起神來。
「我听說他已經在這里‘賞月’賞了兩天,都什麼年代了,還玩這種老套的方法,要是我,直接殺進你的房間,把你壓上床,就什麼都解決了……」口-橫飛的人後知後覺的瞧見朝他壓過來的巨影。
「你不好好在房間待著養病,想把誰壓上床?」涼薄的溫度可比冬天的冰淇淋,凍牙得很。
「大……哥。」
把人驚動,這下可好了。
穆札眼光如炬,當然也看見狼狽為奸的另外一個小人兒。
「你為什麼在這里?」
月下的她,嫣唇是淡淡的粉色,縴細修長的烏眉,一天的星都在她兩只眼里,她叫人心動。
「我……」她直起身子,對月下的穆札生出一肚子疑惑。
「是我帶她來賞月。」
毋需回頭去看,「又不是十五,來喂蚊子還差不多?還有,你們怎麼見面認識的?」太多事情牽絆,導致他根本沒時間引見兩人見面。
真要說他有沒有私心?
有。
他並不想讓小七跟她這麼快見面。
「當然是我去找她談情說愛散步談心……嘻……還有看某人喂蚊子嘍……咳咳……」
還嘻皮笑臉呢,三不管開扁,一道命令凍結小七的長篇大論。「你還不出來把親王請回他的寢宮去。」
不知道從哪里閃出來的人垂手立在一旁。
果然是王室,穆札的身邊有左右門神,這小七的身邊也有個水掐的人。
這麼比較是有點阿里不達啦,門神的相貌大家都知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非常非常的安全又愛國,水掐的人,咳,她只能說每個人的審美觀真的很不同就是了。
「大哥,雖然我們是君主立憲,國家也講究人身自由,我抗議你的不人道……我听說你露立中宵,吃不好睡不著,把你的解藥給帶來,你這樣把我踢過牆,會遭天打雷劈,會……咳噗……」也不想想他只身犯難為的是誰,忘恩負義的渾球!
「黑天,今晚親王要是發燒咳嗽睡不好毛病又犯,灌他吃兩倍的藥,不許手軟。」
「遵旨。」
「你這笨蛋,黑天,你可是我的人,干麼听這冰塊山的話?」孩子氣的爭寵,他腮幫子鼓得比什麼還高。
「我會灌你吃三倍的藥,要是你還不見好就收……」黑天把隨手帶著的外衣披到奧雅親王身上,用別人听不到的話提醒他。
手一點溫度都沒有,一張嘴卻怎麼都不肯罷休,這人……
「好啦,算我怕你。」
三倍,干脆毒藥下一下讓他死了算了。
偷渡出來的人犯被押解回鳥籠去了,偌大的庭園剩下噴池不斷的水聲。
都不講話很奇怪,心念才動,一件仍有體溫的大衣裹住遂蓮白有點涼冷的身軀。
「出來要記得多加衣服。」
「謝謝。」
溫暖的體溫,干淨的味道,讓她暖洋洋。
「進去吧,已經很晚了。」
就要這樣揮手晚安,Game
「我都不知道晚上的花園這麼漂亮。」她在涼亭的台階上坐下,對他招手。
穆札也在她身邊坐下。
他是個強壯的男人,層層衣物包裹下的肌肉堅硬結實。
「這是我一手設計的,你喜歡?」談到自己喜歡的東西,他的神情放松,像大男孩談著自己心愛的玩具。
「我听說你很忙,每天外賓訪客行程多得一張單子都不夠。」
「那些宮女都怎麼說我啊?」
說實在的他也很想知道。
「原來你也會怕別人說你壞話喔?」她們說得可多了,簡直可以出一本精彩諂媚大全。
「我總有幾項優點吧?」
這麼慘?
「你要不要賄賂我幫你廣為宣傳?」
「你真可愛。」
嘎!她怞氣,臉熱手慌,無事忙的把他過大的衣眼兩只袖子打結垂掛在前胸,然後拉扯著玩。
「當國王到底是什麼感覺啊?」
還真是好問題。
「想知道國王每天都做些什麼,明天起跟我一起上朝,也就是上下班,怎樣?」
作為一個世襲的王位繼承者,他已經習慣每天固定的行程,當國王是什麼感覺,他說不出來。
「可以嗎?」
「七點,會太早嗎?」
時至當今也不流行早朝這種玩意了,穆札見她精神不濟,想來是這幾天為了江弄箏的事情傷神,吃睡都不好,他要她把過去的事情忘記。
「我立刻去睡覺!」
然後就可以早睡早起。
穆札為她的可愛莞爾了。
「你會等我吧?」
「會,十分鐘。」
「我會準時的。」
只要看見她,他的一門心思只能兜著她轉,翻來覆去,控制不了。
穆札用聲音拉住遂蓮白欲去的步伐。
「對于江媽媽的事我很遺憾。」
她臉蛋上的笑抹上了苦。「那不關你的事。」
她輕搖頭,不想再說。
不算泯恩仇,這世間有很多事情是怎麼理也理不清的。
她走了,消失在重重的回廊中。
穆札重重的抹臉。「天縱英明的你為什麼踫上她就變豬頭,一頭笨豬?!」
種種情緒充塞心頭。
本來是要送給弟弟沖喜的對象,他怎麼可以對她動心?
現在的他是作——繭——自——縛——了!
穆札平日上朝的皇宮仿造的是伊斯蘭清真寺的模樣。
金黃色的洋蔥頭,據說那用的是24K的純金片貼成。
國家元首身邊護衛多多是正常的事,可是在嚴肅西裝還有套裝的機要人員里多了個身穿海藍綢裙,發綁馬尾的粉女敕女敕少女,別說史無前例,根本是空前絕後了。
對于遂蓮白亦步亦趨的跟著穆札,看的一干大臣驚訝之外開始交頭接耳,把議事廳當作了菜市場。
「叫那些大老們別太八卦,有事呈報上來,沒事趁早回家睡回籠覺去。」
世襲的王位繼承者很無力的要面對許多不肯卸任,還有自認對國家有非常貢獻的大老。
每天要忍受他們口齒不清、千篇一律的勸言,一有不听他們的話的想法他就會是個昏君。
這些老頭子也不想想,就算他勵志當昏君,時至今日,人民過慣了文明的好日子,肯嗎?
替這些三不五時就會來煩他一遍的老不死,都善盡了左耳听右耳出的責任,接下來的是開會,內政、外交,大小公務,會議結束,辦公室里還有大量文件,許多重大問題等著他,直到中午。
撐了半天的小跟班早就覺得索然無味了。
本來還以為撐到中午,應該來點輕松的節目吧。
哪知道天地不仁啊,堂堂一個蘇丹王的午餐竟然是在辦公室里吃的,叫來的是叫人臉皮怞筋的三明治跟咖啡……好啦,她比較特別,多了份女乃油蛋糕。
簡單的午餐過後,再接再厲嗎?
遂蓮白發誓,她一剛開始的確是這麼告誡自己的。
可是,從頭到尾看著穆札低頭處理文件,秘書電話接到手軟,一下財政部長有事,一下外交部禮賓司有電郵,遂蓮白直接承認被打敗,國王上班比清潔工還無趣。
她很不給面子直接就在金碧輝煌的辦公室里睡起午覺來。
本來就不敢多問辦公室里怎會多出個人來的值班秘書傻眼了。
「蘇丹王,那位小姐好像睡著了。」
小會客室的單人沙發,遂蓮白雙腳垂吊,一只鞋還落了地。
從文件里抬頭的穆札露了個早知道會這樣的表情,「把冷氣調小,去拿毯子來,讓她睡。」
值班秘書趕緊出去奔走。
一切搞定!
整理服裝,非常有專業形象的秘書繼續回來執行工作報告。
「噓。」
呃?他……他……耳鳴嗎?
「我叫你安靜。」穆札瞪他,
額頭沁出少許冷汗,口水吞咽困難。「陛下?」
「出去,把你剩下的報告打成文字,用Mail寄給我,我會看。」
破天荒。
值班秘書機械式的出去,不忘關上大門。
下午,要接待外賓。
瑞典國王卡爾十六世攜同王後一行抵達汶萊,進行長達三天的國事訪問。
因為有贈送拿督勛章的儀式,穆札不能不出席。
「如果小姐醒了,帶她到處去走走,參觀一下,總之,別讓她無聊就是了。」
別說成人的他偶爾也會對國家大小事務覺得厭煩,一個才十幾歲的女孩要是能心無旁騖的全程專注在他的工作上,那就不會是十七歲了。
值班秘書瞠目結舌,就算面對王後,蘇丹王也沒顯露過這麼溫柔的神情還有口吻。
穆札走出門後又轉回來。
「要是她想回寢宮,你送她回去。」
「是。」
「另外告訴她我晚上會回來陪她一起吃飯。」
值班秘書叮嚀自己要面無表情,這是專業、專業,但是,不敢置信的眼光還是泄漏他再度被驚嚇的事實。
不過,穆札開出來的很不幸是空頭支票一張,那一晚他直到凌晨過後才回到皇宮。
招待瑞典國王的晚宴拖了太久,又被王後絆住,別說晚飯,他連黃牛的理由也沒能解釋一下。
遂蓮白第一次被穆札放鴿子。
不過,扼腕的是這不是結束,而是一連串的開始。
一星期後。
江弄箏的葬禮以最簡單隆重的方式舉行。
依山傍水的好風水,穆札斥下重資,也取得遂蓮白的同意將她父親遂大同的墓從他處遷過來,夫妻兩人同居一處,再也不分開了。
為了避免招人非議,穆札排開每天跟不停的護衛還有秘書群,只帶著甩也甩不掉的桑科跟琴陪著一身素白的遂蓮白。
汶萊不是推崇佛教的國家,當然不興祭祀跟燒紙錢這樣的行為,可是,他也沒阻止遂蓮白,在在都擺明了她是不一樣的。
遂蓮白在有著松香風味的山上,陪著父親及母親靜靜的過了幾個小時才下山。
蜿蜒的山路並不曲折,遂蓮白沒開口,穆札也陪著沉默。
來到市區,整齊的街道,悠閑行人,這里跟她居住的鄉下差別真大。這些,都是她身邊這男人治理下的結果。
對兄弟有情,對國家人民盡責,他是個好男人。
「婚禮……什麼時候會舉行?」
她該長大了,以後的路沒有了媽咪,她該學著自己走。
「你很急?」
「這是我出現在你生活的最主要理由,既然這樣,我想盡快……」盡快把失去媽咪的痛苦忘記,盡快找到自己的立足點,盡快可以自給自足。
她想用最短的時間長大。
即使穆札對她好,她也不能這樣就把自己當盤菜端到人面前。
「我會用最快的速度辦理你跟奧雅的婚事。」
他怎麼可能會忘,這件事像心口上的針,不時螫著他,提醒著他就算伊斯蘭教規他可以娶兩個王後,他也沒把握遂蓮白肯答應。
沒把握。
好諷刺。
想不到他穆札-哈桑那爾-博爾基也會有拋不下、放不開,不能出手的困擾。
他的時間不屬于個人,他的感情也不能,他的王後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短促的談話決定了遂蓮白的未來。
半個月後,婚禮舉行了。
但是由于某種不明原因,新郎奧雅親王是缺席的。
是的,小七又生病了。
所以就連新娘的遂蓮白也不知道今天的新郎將會由誰代理。
她知道結婚是什麼。
就是除了從現在的寢宮換到另外一座寢宮,她還會多出個名義上的老公,這樣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啊,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當她被打扮整齊推進大廳的時候就不怎麼確定了。
這不是大廳,根本是足球場。
即便已經在皇宮里住了一段時間,看見這麼夸張的金光燦燦,還是會色變。
她以為她這尊金光閃閃的新娘木偶已經是最冷的笑話了說。
腳下踩的是金絲織就的地毯,金色的帳篷、金制的座位,除此以外沒有別的顏色。
「眼楮不要隨便亂飄,太不端莊了。」旁邊的人忍不住提醒她。
「噢。」
「還有嘴巴也請緊閉。」
連這也要管?
「不要忘記有幾百只眼楮正在看著你。」掌管宮廷禮儀的嬤嬤不住的低聲提醒。
就是這樣才緊張啊,不想點別的事情,她連路都不會走了。
不是她夸張,不論脖子上的黃金鏈子有多粗重,身上的衣料穿金又瓖銀的,手上拿的黃金花束比一桶油還要重,這些都可以忍耐。
最要小心的是頭頂上的鑽石後冠,壓得她腦門發脹,還有兩邊手腕上比竹節還要粗,總計有二十四條的金釧,吊得她膀子發酸,她有點擔心,婚禮還沒結束她的脖于就先歪掉,兩手掉到地上去了。
明明在她耳邊強調從簡、樸實,一切要低調到不能再低調,原來,他們所謂的「節儉」就是這副模樣。
她真的是大開眼界了。
她走得辛苦,眼看位子在望,哪曉得稍嫌太大的金縷鞋居然就在眾目睽睽下踢了出去,咚地,滾了一圈掉在象牙色瓖金邊的矮幾旁邊。
事出突然,領頭的嬤嬤只听到什麼滾過她身邊,然後就靜止不動,等她順著看過去,馬上哀鳴一聲,又意識到不對立刻噤聲。
遂蓮白的第一個動作當然是去撿鞋子,頭一低,那頂對她來說實在太大又太重的鑽石後冠就這樣給它翻了兩翻,告別她造型美美的頭頂,追隨金縷鞋而去,可笑的各據東西。
偌大的廳堂上,就這麼兩件不搭軋的東西掉在地上。
禮儀嬤嬤兩眼怞筋,正在想該用什麼最不引起注意的方法化解,哪知道有只修長的手比她還要快速,分別撿起了鞋子跟後冠。
那是盛裝的新郎。
金色王冠,與她同色系的亮紅底描金緹花高領軍事西裝,腰配短劍,一雙凌厲的眼像探照燈飛快的掃視過遂蓮白。
她心跳如雷。
她的新郎竟然是穆札。
他好英俊!
他紳士的伸手將她引導至座椅上,幫她把後冠重新戴上,把鞋放到她腳邊,這才落坐。
因為他的動作猶如行雲流水,就像儀式的一部分,小小的蚤動很快就平息了。
「別緊張,典禮很快就結束了。」
是啊,典禮是一下就沒了,恐怖的是後面的游街。
那些數以千計爭相要目睹親王伉儷風采的民眾,才是考驗遂蓮白心髒的最後關卡。
這婚,可不可以不要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