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在黑岩住的地方倒也不難找,只是僻靜了些。
戴著帷帽,她在種花。
一顆顆像蒜頭的玩意排在卵石岸上,步弭愁發現她愛好勞動體力的工作。
「金。」她沒有種過花,不過愛看花便是。
「你是我這兒第一個客人。」雖然看不見步弭愁的模樣,金仍然帶著以前的習慣,抬著頭「看」人。
這是禮貌。
「大太陽的,上來休息一下吧,我帶蜜瓜來,听說是敦煌那邊的水果,很好吃喔。」
「你有什麼直說了是。」甜食,她不愛吃。
她這麼直接,步弭愁可尷尬了。
「我是來謝謝你,我們出游的那天添了你的麻煩。」
「你是驚虹的麻煩,不是我的。」
這麼直率、毫不保留的話叫步弭愁幾乎想挖個洞往里頭鑽。
她暗自給自己打氣。
「金,來啦,站在日頭中央容易中暑。」放下手中的蜜瓜,她去拉金的手。
金僵硬了下。「我不習慣人家踫我。」
又踫釘子了。
「抱歉,那我先到涼亭里把瓜切一切,你等會兒上來吃。」
步弭愁的親切對應著她的不近人情。唉,這瓜,不吃是不行了。
涼亭里,蜜瓜已經剖開。
金一坐下,手中馬上被塞進一片。
「其實你說得對,我有事情求你啦,你不要覺得我現實好不好?因為除了你,我實在不知道要去問誰,這里,我就認識你一個大夫。」步弭愁雙掌輕闔懇求,不因為金的眼楮不方便有所省略。
金咬了一口冰涼的蜜瓜,讓瓜肉順著喉嚨滑入食道。的確芳香清涼,很中她意的夏日消暑品。
「我想請問你,鼻子不好應該用什麼去調理?」
金心一動,只慢慢啃著蜜瓜,依舊無表情。
「你一定知道,告訴我好不好?」
「你要用什麼交換我的法子?」瓜皮輕擲,金掏來手巾擦手。
步弭愁出現喜色,連忙掏出用帕子包起來的「家當」,金屬撞擊的輕巧撒了一桌。
帕子上面有金釵、玉環、碎銀,另外她還努力拿下頭發上的花飾。「這是我全部的財產,我知道有點少,可是我出門的時候並不是自願,身上沒帶貴重的東西,我可以保證,我要回家,一定把我珠寶盒里的東西統統給你!」
她怕金不信,還舉起手要發誓。
唉,這些東西她哪會放在眼里,但是……「就按照慣例,亂驚虹又欠我一次人情。」
咦,可是,來求人的明明是她,她不明白這筆帳怎麼會轉移到亂驚虹身上?步弭愁想來想去,想不出所以然。
她用腦用得辛苦,金已經開口,硬是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實,「他的鼻子無藥可醫。」
她、她、她耍人嗎?
「他的病是心理因素,開什麼藥都沒有用。」這麼說她听懂了吧?
「咦,你知道我要問的人是誰?」她表現得很明白嗎?
「除了黑岩的主人你還想問誰?」這麼單純的女孩的確適合滄桑的亂驚虹,天作之合,就像天青鱗跟秋梔兒。
「哎呀,被你知道了。」
金笑得極輕。
「要治他的鼻病唯有用心一味藥。」
☆☆☆☆☆
好深奧的學問唷。
唯心?
不會是要把心挖出來炖成藥給他吃吧?呵呵,當然不是,這樣多嗯心。
思緒轉來轉去,步弭愁心不在焉的撞到了人。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問你。」可以問的人自動上門,不用多勞動她的雙腿了。
「你干麼埋著頭走路?花花呢,怎麼沒有陪著你?」亂驚虹見她低著頭在太陽下曝曬,想訓她,可看她紅撲撲的臉又覺得可愛。
步弭愁把他拉到一旁坐下,一本正經得令人發噱,「唯心是什麼意思?」她書讀得不多,實在不懂。
「可以解釋成用心或是真心的意思。」亂驚虹可不會以為她好學了起來,肯定心里有事。
「原來是這樣啊,跟我想的差不多嘛。」她點點頭。
「想這個做什麼呢?」
步弭愁斜瞄他。「還不能說。」
「這麼神秘?」
「神秘才有意思啊。」
這是什麼道理?越是難懂越好玩?
亂驚虹嚴肅的把她的身子板正,「你的身子是比以前健康了很多,可是要比正常人還差那麼一咪咪,不管你想做什麼都要以自己的身體為考量知道嗎?」
暖流緩緩滑過心坎,她捧起他的臉。「我知道,我發誓!」
「小東西,誰要你發誓,我只是要你健健康康,生活快樂,無憂無慮。」
步弭愁皺鼻子,「你的要求更多!」
她的淘氣逗笑了亂驚虹。
「嫁給我吧,我會好好的待你!」
步弭愁被他突如其來的求婚嚇得腦袋一片空白,眼楮眨了又眨,反應本來就不是很好的她簡直呆掉了。
「哈哈……我爹不會答應的。」從雲端掉下來,她也有很實在的優點。
這些日子是遠離了她爹,但是,感覺自由的同時,家反而形成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霾籠罩著她。
「你答應就是嘍。」
「我爹……」她拚命搖頭。
在家從父,她的命運捏在父親的手上。
「既然你非要看見步亭雲親自點頭,我就安排時間讓你們父女倆好好見個面,把這件事解決。」亂驚虹心中有數。
「我……可不可以不要見他?」步亭雲三個字像緊箍咒,箍得她難受起來。
「有我在,你不用怕他。」她臉上的驚慌再明顯不過。
「我不怕,我沒有……」
「小東西,小傻瓜。」亂驚虹樓緊她,心里有些懊悔太早告訴她這些話。
但是,有很多事情逃避比面對還要痛苦,那種苦會侵蝕人的心,就像他母親帶給他的陰影一樣。
教訓刻骨銘心,他不想要他心愛的人也承受這樣的折磨。
☆☆☆☆☆
廚房是步弭愁陌生的地方。
吃飯沒有味道是痛苦的事,煮菜,她不行,不過她也不會愚蠢到從頭去學掏米、煮飯、煮菜這類工作,對于不擅長的東西,人要學著藏拙。
她從端菜盤學起。
誰知菜盤超乎她想像的重。
一湯三菜兩碗飯,從廚房到王屋,是一段不算短的距離。
尋常人家為了防範火災,總是把廚房蓋得偏遠,或是在屋子的最旁邊,這一來,安全是構得上了,卻苦了端菜送飯的小廝。
也許她應該建議一下廚房的位置要有所改變,免得捧斷手。
亂驚虹訝異飯是由步弭愁送來的。
「廚房的人呢?」
他看著她端來的菜,去火的冬瓜湯用干貝、金華火腿熬成,幾樣新鮮蔬果菜肴,簡單隆重。
「是我自告奮勇幫你送飯。」呼,手好酸、好酸。
看她甩手的樣子他感到又好笑又好氣。「明明做不來,要是半路湯灑了,人受傷了,不更麻煩?」
「人家想跟你一起用膳嘛。」她拿起筷子開始夾菜。
亂驚虹不得不坐下。
「這是芒果蝦仁,有點酸,有點甜,很開胃的。」勾欠過的芒果、蝦仁進了碟子,堆到他跟前。
亂驚虹可有可無的夾著吃掉。
步弭愁一臉企盼。
「感覺到了嗎?」
他搖頭。
不要緊。青椒拌炒鳳梨片。
「我不是孕婦,拒吃鳳梨!」
「鳳梨可以刺激你的口水,幫助分泌,要吃。」她是餐桌上的女暴君。
他听話的照吃,可是……還是沒感覺,只好再搖搖頭。
第三樣利器,朝天椒炒豆豉。
這下不噴火都不行了。
可亂驚虹吃了後還是安之若素,輕輕松松吞了兩碗白飯。
「這些剩菜都是你的了。」他還好心的留下菜湯。
步弭愁像踩到火藥般拚命搖頭。她才不要,這些菜哪是人吃的?又咸又辣又酸,她不要啊……
吃,失敗了嗎?當然沒有,一天三餐,外加消夜點心,她不相信用盡重口味的菜,沒辦法把他的味覺引出來。
慢著!
「是誰教你這些的?」
「我問來的啊,大家還很樂意教導我呢。」
「嘎!」
第二天,亂驚虹一踏進房間,撲面而來的花差點讓他以為走錯房間。
花瓶、酒桶、甕,只要是有口的容器都裝滿了花。
看起來整個黑岩的花木全部遭了她的毒手。
步弭愁迎過來,指著某一撮色彩繽紛的花叢說︰「這是月桂、玉蘭、牡丹、芍藥……」
還有桃、荷、芙蓉、薔薇、石榴、金針……連金針花也摘下來,噢!
亂驚虹渾身不自在,他又不是女人,這麼多花擺在他房間,天吶!
好吧,這一回又是哪個天才教的?
「園丁。」步弭愁無限失望。
花不行,第三天,她又有新花樣。
一字排開的酒甕,多到讓人以為是釀酒的酒坊。
江蘇無錫的惠泉酒、丹陽的封缸酒、江南黃酒、黃山下的猴桃兒酒、胭脂一樣顏色的葡萄酒、金陵大曲、桂花釀酒,還有燒刀子、合歡酒……幾乎集天下所有的酒之大全。
「弭愁!」亂驚虹終于吼出來。
肇禍者拿著杯子準備燙酒。「你想先從哪一壇酒喝起?」
哪一壇?他又不是酒鬼!
想不出來,她怎麼能收買那麼多人心。
「不然,先喝黃酒好了,我听說黃酒高營養,不嗆口,是以優質糯米釀造,不容易傷肝。」
她又現學現賣了。
「我的鼻子不好讓你困擾了嗎?」她每天忙得像小蜜蜂,追根究底為的是他沒有嗅覺的鼻子吧!
「沒有。」
「要不然你只差沒有拿臭抹布給我聞了。」他雙手一攤,這些又算什麼?
「我怎麼沒想到!」她擊掌。
「步弭愁,你敢!」
「呵呵,我說笑的。」
「最好是這樣。」
「我只是希望當我在享受好吃的食物時,你也可以一起感覺酸甜苦辣的滋味,還可以聞到花香,感覺屬于人間的味道。」她主動拉他的手,其實就算他的鼻子一輩子都這樣她也不在乎。
亂驚虹把她擁入懷中。
不管是不是會掉入她的陷阱里面,有這番話,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他都願意!
話雖然這麼講,上刀山、下油鍋也一次就夠了,可他是天天輪著來,除了抹布以外,步弭愁真的三管齊下,還說動金以針灸的方式按時幫他治療。去!是誰說上刀山這種沒營養的話可以隨便說的?
☆☆☆
連日來的忙碌讓步弭愁好睡,常常一覺到天亮。
一燈如豆。
有人撞她的耳朵,扯掉她的被子,摳她腳底,她不得不睜開眼。
「幸好你醒來了,要不然我這桶冷水恐怕就要潑下去了。」小邪用一種冷淡鄙夷的口氣叫囂,瞪著床上的步弭愁。
「小邪。」她柔柔眼。
「用不著叫得這麼親熱!」
「要不然叫你一聲妹子好了。」兩人的互動多了,步弭愁也找到跟小邪相處的方式。
「隨便你,」
「你睡不著想聊天嗎?」步弭愁好心的問。
「無聊!」
「就是無聊才要找人說話,我陪你。」她穿上繡鞋,不忘披在屏風上的外套,謹慎的穿上。
她可不能又因為感染風寒讓亂驚虹還是花花為她著急,自己總要學著愛惜自己。
小邪轉著骨碌碌的眼楮,絲毫不放過步弭愁的一舉一動。
「好了,我們要聊什麼?」
「你怕得像一只老鼠。」小邪文不對題的開口。
「什麼?」
「你打骨子里怕你爹,伯他尋來把你逮回去。」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爹的手段。」
「我都在你的身體里,怎麼不清楚。」
說得也是。
「你真要不想見那個男人,我倒有個法子。」
她好像突然變熱心了。
「你說。」
「不如我們交換,」看見步弭愁變臉,她馬上補充道︰「當然是暫時的,等你爹滾蛋我們就交換回來。」
「不好,我害怕的事情怎能叫你去承受,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樣。」
「誰要跟你攀親搭戚!」這女人頑固得像頭牛,她非要說服她不可,「你不喜歡我也不要緊,不過,我有東西送你喔。」步弭愁起身拉開衣櫃的怞屜,拿出一套套素雅古典的衣服。
「花色是我挑的,上頭的花紋都是梔兒姊親手繡的,花了她不少時間呢,希望你喜歡。」一套套光亮耀眼、美麗奪目的衣服直直刺進小邪沒有準備的眼楮。
「這是做什麼?收買嗎?就憑這些?」有一瞬間,真的有一瞬間,她黑黝明亮的眸子綻放出屬于她這般年紀特有的無邪快樂。
「我沒有,上回跟梔兒姊出門的時候很湊巧看到這些衣料,我就想穿在你身上一定很適合又出色,因此便把它買下來。」
「我不希罕!」小邪貪婪的吞了口口水,假裝不受誘惑。
「這樣啊,好可惜,我以為你會喜歡的。」步弭愁真的覺得可惜。
「別想轉移話題,我剛才的提議你到底考慮得怎樣?」為了怕步弭愁听出她的居心不良,她稍稍放軟了聲調。
步弭愁微微一笑。
「你……對我真好。」
小邪呼吸為之一窒。
放下手中的衣服,步弭愁瞅著渾身不對勁的小邪。「我可以再問你一遍,你……是真心要幫我的嗎?」
「去!好心給雷親,你還懷疑我?」
步弭愁臉上仍然帶笑。
「有個妹妹真好。」
「你……答應了?」小邪有點不信。
「嗯。」她確定。
「你發燒?」疑惑的人反倒是慫恿的人。
「沒有,我好得很,很幸福,也想讓你體會我的幸福!」
「既然你這麼大方,不接受反倒是我小氣了。」本來,她一心想要步弭愁的身體,現在……呸,她心頭不忍個什麼勁?
「我什麼時候可以拿?」
「隨時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