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納河的右岸,附近是巴黎的商業中心跟金融中心。巴黎最大的百貨公司就在它的正後方。
「這是今晚歌劇院的票,你收好。」百貨公司門邊站著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魁梧的身材保護著背對百貨公司布置的應景耶誕樹下的女孩。
「仲夏夜之夢的票?」女孩柔美的臉蛋出現不敢置信的顏色。
「還是二樓最好的特別位置。」男人有些得意。
「狼哥,你真好!」女孩的贊美比什麼都有效。
「你喜歡最重要,另外,楓的全世界巡回演唱將在聖誕夜前夕結束,他就要回巴黎來,他傳真要我帶你去捧場。
「他要回來了?我好想他。」
女孩烏黑的長發直直地披在腰部,簡單地用一只白玉夾挽住,飄逸的淺紫連身裙,大方的剪裁包裹著她縴細的胳臂,手腕處,透明的蕾絲變成淡紫中最搶跟的部分,搭配著保暖的馬靴,和抱在手上的絨毛大外套,她比耀眼的聖誕樹要引人注目。
「不用太想他,我會吃醋,他一回來只會跟我搶你,我不要!」野狼又是皺眉又是呲牙,吃味的意思不重,反倒有著玩笑的意味。
「你就是不正經。」
「那是你不知道自己長得多引人注意,就連這些路人的眼楮我也想把它們挖下來。」
「狼哥!」她驚呼。
「哈哈哈……別緊張,開開玩笑嘛!雖已轉變成帥氣、神采飛揚的成熟男子,但野狼仍然不改拿郁心繭開心的習慣。
「你的游艇展覽會就要開幕。主人不在,有損你企業家的好形象喔!」野狼對商場的經營及企圖心,讓他的生意無往不利。
他如今已是個成功的游艇生意人,企業的規模雖然不大,由他開發出來的游艇卻深受富豪跟明星的喜愛,造價不菲的游艇在出廠後總是很快地銷售一空,長長的訂單讓他接都接不完,即使增加產量也教人爭得頭破血流,炙手可熱。
「真希望你能陪我-起出席,大家都很想看看游艇原始設計師的模樣。」他並不喜歡郁心繭曝光,可是為了生意又不得不犧牲一些。
「這不在我們說好的計劃里。」她的目的是為修道院的孩子們買聖誕禮物,成為閃光燈的焦點並不在她的計劃內。
「你不知道我多想向全世界宣布你是我的未婚妻。」野狼深情地執住郁心繭的手,在她潔白優雅的中指上,可以看見有圈細細的碎鑽——那是她跟野狼的訂婚戒。
一年前,他們訂了婚。
「別逗了,我去那里只會替你丟臉,你再拖拉不去,明天蘇黎大報又一堆緋聞要教你吃不下飯了。」聚集財富跟魅力的男人永遠是媒體的最愛。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她如嬰兒般的粉色肌膚在惡劣的天候下絲毫不受影響,嬌艷一如玫瑰般的嘴唇吐氣如蘭。
「如果你堅持要這麼熱心的話,我後面這堆禮物就拜托你了。」郁心繭揚起彎翹的睫毛,星眸閃耀。
野狼知道勉強不了她,只好選擇順從。
「遵命,我的女王!」
他揮手,叫來服務人員把所有的禮品搬進他的車內。
他的幽默很能逗人發笑、她又叮嚀︰
「別忘了晚上的歌劇,逾時不候喔!」看歌劇表演是兩人忙碌生活中少數的共同樂趣,平常兩人各忙各的,要聚在一起吃飯是很不容易的事。
兩人從小到大的熟悉,加上野狼無微不至的照顧,讓郁心繭沒有異議的接受訂婚,她覺得順理成章,長大以後的她並不是沒有追求的人,只是她心如止水,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就是不愛。
听起來雖是歪理,可是對受不了陌生男子不停糾纏示愛的郁心繭來說,那只象征婚約的金屬套進自己指節,意味著安靜生活的開始。
野狼是不二人選。
「我曉得,遲到一分鐘罰一個法郎對不對?!」
「知道就好,我在巷子口的那家小咖啡店等你,等你忙完,我們一起回家。」
「了解,我的寶貝。」在她粉女敕的頰親了親,野狼這才放心的走開。
她模糊地看著野狼穿過馬路,走進游艇展的大樓,郁心繭模索著戴上防光害的紫外線墨鏡,慢慢地向她常去的那家咖啡店移動。
小孩在巷道玩耍是巴黎常見的景象,直排輪、打棒球絕不受場地限制,她隱隱听見小孩邊跳格子邊唱歌——
……星期四是嫉妒的日子……星期五是花神的日子,……它分去愛神的心,所以啊,處女和寡婦都別在五月點燃結婚之火,這五月的火炬,將是喪禮的火把!
古時候的法國人奉詩人為先知,既然先知寫了這麼一首詩,五月,這個「不吉利」的月份就變成法國跟結婚有關系行業的淡季,就連星期四、星期五也是結婚忌日。
郁心繭听了覺得莞爾。
她跟野狼的婚札就排在明年的五月,總是也有像她跟野狼這樣鐵齒不信邪的法國居民。
至于婚禮這兩個宇,倒是激不起她心中任何漣漪。
她走在冷冷的巷道,沒去注意身後穿稜的車輛。
一輛BMWZ8敞篷跑車緊急煞車,因為路況出了點問題。
在等待塞車紓解的同時,跑車里的雪洛奎正好看見巷道中翩翩的背影——
一道異樣的疾光,倏地穿過他腦子,他居然收不回已然凝住的目光。
車子通行了,他瘋狂地抓住方向盤。「別走!」
安東尼張大眼楮盯住雪洛奎不尋常的動作,沒吭氣。
有什麼東西能讓他的國師看到失神?
就一個女孩子?
「原來你的品味跟別人不同。」黑發女子。
這趟法國行似乎別有一番驚奇喔!
安東尼還是把車子開走了。
「你故意的!」雪洛奎心中有氣。
「後面那些喇叭聲你負責?」車子停在路中央,他可不想得到警察先生的關切。
「我要下車!」雪洛奎心中有個聲音在警示著——如果他不這麼做就會錯過不可預知的東西了。
他毫不遲疑地跨腳踩了安東尼的煞車,然後以優美敏捷的姿勢跳下車。
「我回來會解釋的!」他對著風中一吼。
安東尼但笑不語,慢吞吞從後座拿出等待救援的牌子。
原來……好多的原來,原來世界上還有叫國師花容失色的事,仔細想想……他也不怎麼了解他嘛……
一點、兩點、細細碎碎的雪花成片成片的飄了下來,湛藍的天空變成白花花的一片。
不見了!
那有著極美背影的黑發女子不見了。
龐大的失落感壓在心頭,雪洛奎茫茫地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接住雪花。
雪花受熱融入他的手套中形成點點水漬,然後,更多的雪花掉下來,他的睫、他的發、他的衣領……漸漸地,石板路鋪上薄薄雪花,整個世界都化成一片銀白。
剛剛……他看見的不過是錯覺!
深深吸了口干燥的空氣,這一眯眼看見了巷子盡頭的小招牌。
一間不起眼的咖啡店。
雪洛奎毫不猶豫往前走。
古典的木板門,偌大的落地窗,窗內客人廖落,所以,他一眼就看見倚窗而坐的黑發女子。
整排落地窗的桌子只有她一個人,也許是天寒地凍的天氣,客人都聚到有暖爐的吧台去,只有她-個人守著無聲的雪花和冷瑟。
雀躍回到他的血液中。
他了無聲息地站在屋檐下,目不轉楮地盯著正專注看書的她。
室內的柔和燈光投射在桌面上,也將她無暇晶瑩的臉孔映照得明亮剔透,烏黑的長發被一只白玉夾夾住,雅致的光澤形成目不暇接的波光,看著書本的眼光一到會心處就會揚起微微的笑容,讓人心蕩神馳,為之迷醉。
雪洛奎更貼近玻璃窗,想更清楚地看她。
陡然而來的黑影終于引起郁心繭的注意——
一個雪人!!
看著、看著,她慢慢睜大眼楮,然後,她不見了。
雪洛奎以為嚇著了她,正想往咖啡店里沖,解釋自己不合理的行為,卻看見她拿著一把傘匆匆走出來。
她本來想直接走到雪洛奎面前的,不知道什麼原因讓她在幾碼的地方停下腳步。他哈出來的氣在空氣中化作白煙。
「如果可以,我請你喝杯熱咖啡暖暖身子。」
「我……」看來她並未認出自己的身分來。她忘了過去的一切了。
「別推辭了,今天下了好大的雪,你這樣會生病的。」她把傘遞過來,溫柔不容拒絕的。
雪洛奎走進傘下,跟著她的腳步跨進溫暖的咖啡店。
他一走進里頭,一面讓客人整肅衣冠的鏡子霍地反缺出他滿頭滿面的雪球,那模樣跟落魄的流浪漢沒兩樣。
她把他當作無處可去的流浪漢……
郁心繭很快地帶了一杯咖啡和毛巾過來。
「我要到那里坐-下。」他指著方才她坐過的地方。
「好啊!」雖然有點驚訝,她仍答應了。
趁她走在前頭,雪洛奎撢干淨身上的雪。
「這是你的咖啡,把臉也擦一擦吧。雪融了容易感冒。」她親切地把咖啡壺放在格子花布的桌上,一手拿過熱毛巾。
在她看清楚雪洛奎的面貌後愕然道︰
「對不起,我以為你是無家可歸的人,我的眼楮不大好。」隨便搭訕,要是讓野狼知道準要念她-百天了。
「你經常請窮苦人吃東西?」她沒有認出他來。
「我也是窮人,比旁人寬裕,也只多了喝咖啡的錢。」她不忌諱自己的身世。
「你說自己的眼晴不好是怎麼回事?」他直接了當地問。
她婉約地盈出一朵笑漾在唇邊。
「小時候跌了跤,就變成這樣了,眼楮時好時模糊,把你認錯,對不起喔。」
「你一個人在這種惡劣的天氣出門?」他確定了郁心繭的身分,她的笑容,她不容錯認的五官,還有那頭又直又黑的長發。
一看見她,雪洛奎就知道自己心中那塊不完整的拼圖要補齊了。
「我不是瞎子。」她還在笑。
雪洛奎心酸得幾乎想抹掉她的笑容。
「我帶你去看醫生,我有人脈,是巴黎最頂尖的眼科醫師。」他迫不及待。
「啊,不用……我的意思是謝謝你的好意,不用了!」他的熱忱太突然了,一杯咖啡換一個眼科大夫,這是她的耶誕禮物嗎?因為這個想法她愉悅地又彎起菱唇。
她這麼愛笑,一點也不怨天尤人,這必須擁有多寬闊的心胸啊!
她,很不一樣了,似乎不再是小時候愛粘人的小女生!
他啞然失笑,都過了這麼久,世事瞬息萬變,更何況是復雜的人,他居然還天真的要「不變」,無稽啊!
「你應該看看這個世界,用健康的眼楮。
「一番好意,我心領了,霧里看花的世界我很習慣,咖啡的錢我付過了,你可以在這里消磨時間,我還有事不能久留。」拿起外套,她準備離開,她沒有跟陌生人深談的習慣,更何況眼前的這個男人太強勢了。
雪洛奎心中一急,想來,他的唐突傷了她的自尊心。
他這一想郁心繭已經走出了店門,走入綿綿密密的大雪中。
他追了出去。
「小心你旁邊的消防栓。」雪洛奎出聲喊道。
她一僵,舉步往前。
「這里有個雪塊——」他用手撥開,原來是-顆被遺棄的皮球,輕踢到角落去。「靠中央的路走比較安全。」話向來不多的國師搖身一變成了帶小雞的母雞。
郁心繭定住了。
「怎麼了,為什麼不走了?」
郁心繭在手套上摩裟著握拳的手,讓自己的口氣盡量溫和。「你先請!」她的脾氣太好,要是一般的女孩子肯定把他罵成豬頭一個了。
「我是紳士,紳士有義務照顧小姐,更何況你好心的請我喝咖啡。」雪洛奎看見她濃淡有致的細眉鎖了起來。
「我說過……我——不——是——瞎——子……」她一字一字的咬牙,「不要把我當殘障人士看!」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見到她就亂了分寸,什麼冷靜理智全靠邊站去了。
「感謝你的慈悲!」她穩著腳步亦步亦趨地走出巷道。
被拒絕的尷尬和復雜難解的滋味一股腦涌上雪洛奎的心間。
是他親手切斷他們之間的信任,有什麼好說的?!
手上被利器割裂的痕跡又浮現眼前,往日的暗影又緊緊攫住他的胸口,讓他墜入無法呼吸的那一段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