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好為什麼可以那麼不求回報?
珠簾蝶繡、琉璃彩瓶、木馬偶人、冰蛟絲帶、多層窗紗,四季瓜果曰日更換,丫鬟隨她差遣,每個人沖著她喊主母,再愚笨的人都感覺得出來百里鳴彧對她的好幾乎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這哪是作客?
這實在不是什麼好現象!
她何德何能居然被伺候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還變成人家主母?
「娘,爹今天還沒來。」軟軟偎過來的身子揚起的胖臉帶著小小的不解跟疑惑,把神思九天外的勾曦玉拉了回來。
勾曦玉模模他也學著綴上小小明珠的發結,這孩子受寵的程度簡直就是舉家卯起來疼惜著,不管是百里鳴彧還是他兩位手足,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一個玩過一個,有時候整天不見人影,一問,不是跟百里陌出去,要不就隨著百里雪朔去了鄰縣。
模著良心說百里鳴彧對她的好不比潤兒遜色,珍珠綢緞、金環玉墜成堆的堆到她跟前,美食餐餐送到小築,華屋為了讓她住得更舒適令人改成女子的閨房,噓寒問暖更是沒一日少過,老是怕她吃不飽穿下暖,怕她長日無聊總是變著法子讓她打發。
昨日是繡鋪的掌櫃來找她討論新衣的花樣,前一日是珠寶樓的師傅帶了頭飾金釵樣式來給挑,今早還來了個波斯商人。
「二爺是忙人,怎麼可能天天過來。」
其實不只孩子有錯覺,她也以為百里鳴彧今日還是會如往常的每一天都出現在小築逗逗潤兒,陪她聊天,一起吃飯。
今天都日上三竿了,卻還不見人影。
可今天百里鳴彧沒來,時間突然變得難熬。
人天天相處會有感情生出來,她對他的感情就只是因為天天相處這麼簡單嗎?
她走來走去,心神不寧,做什麼都沒耐性,一下就抬起頭來到處瞅瞅,門里門外焦躁得她自己都沒發覺。
冰雪聰明的潤兒發覺不對,自顧的找丫鬟陪他去玩了。
百里鳴彧沒來,連潤兒也跑了,空空的庭院,勾曦玉發現她的心也空得厲害。
勉強拿起要給百里鳴彧做袍子的布料,一針戳下可眼光又遠了,捺不住又在門口拉著脖子望。
一直都知道百里鳴彧喜歡她,可是直到這當下才把這份喜歡看清楚了。
隔著老遠百里鳴彧就看到勾曦玉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漾了出來。
莫非她在等他?
一轉過花徑他馬上走向她。
他很明確的在勾曦玉臉上發現欣喜的光亮。
「二爺!」看到他勾曦玉再也止不住等待許久的高興,她雀躍得宛如小鳥的小跑了過來。
百里鳴彧喜出望外!
「你在等我嗎?」
她勇敢的點頭隨即把眼光飄向別處,紅了耳根。
百里鳴彧突然抱住她,好生叫人意外的收獲,這些日子以來他以為自己表白得不夠明確,原來,她懂得了他的心……
可兩人還無暇慢慢細訴,幾十個男女擁簇著一個麗人隨後進了貓貓小築。
勾曦玉眨了眨眼,好大、好華麗的陣仗。
「鳴彧大哥,」麗人叫得親熱,排開眾人毫不避諱的讓婢女攙扶著與百里鳴彧並排站著,「這位就是你提過的曦玉姑娘?」
她眼楮刷刷刷過勾曦玉,皮膚雖說細白透紅,薄薄的唇往上翹,可五官怎麼看都神似男人!哪里像女子了?
她一站定婢女趕緊就垂手退了兩步往後站,連頭也不敢抬。
勾曦玉立即聞到撲鼻的香味,好重、好重,很香沒錯,可說實在這味道她真不喜歡,柔了柔鼻子,當著艷光四射美女的面前打噴嚏太沒禮貌了,要忍住!
「小曦,我跟你介紹,這位是流光公主,當今長公主,聖上的掌中珠。」百里鳴彧一見勾曦玉的怪表情就知道她不喜歡這麼濃郁的香粉味道,隨手拉起她的手往後拉想替她遮去一些香氣。
偏袒之心昭然若揭。
「公主金安。」為了不讓百里鳴彧難做人,勾曦玉福了福。
「本宮怎麼看都覺得你像男孩。」
說一個女生像男孩,談不上是恭維吧?
經過一番細心打扮的流光原來巴望能得到百里鳴彧幾許驚艷眼光,哪知道從她擺駕百里府至今,他的態度一如從前不咸不淡,不只如此臉上神情更看不到一丁點歡喜。
她沉下臉。
從來都只有她給別人臉色,可沒看過誰的臉色。
這世間誰及得上自己一根小指頭,她的矜貴可是萬萬人及不上的。
自恃身份高貴又貌美的流光從來沒把誰放在眼底,她向來被諂媚阿諛習慣,皇帝大哥又對她言听計從,份外傲慢的她別說受點小氣,根本沒人敢給她氣受,這回她屈駕來到這平民百姓家,竟也看不到多少人對她的尊敬,其它人也就算了,可是從頭到尾百里鳴彧的眼楮看也不看她一眼卻只對著別人笑,這大大的打擊了她。
她惱。
勾曦玉有些心驚的瞄了眼並不打算叫她平身的公主,百里鳴彧也微微寒了眼。
流光一直等到氣氛硬掉這才隨便的拂袖要勾曦玉起來。
「公主到湖心亭里頭坐吧!」百里鳴彧搞不懂這位公主不好好的在大廳坐著喝茶吃茶點卻說要參觀宅子,人來了又到處擺臉色給人看,現在還對小曦擺起公主架子來,她目中真的沒有人嗎?
幾個人在湖心聲坐定,僕役很快送上了茶點數樣。
「我听說曦玉姑娘也是鳴彧大哥的客人?」可是看起來真不像,兩人互動親密,她稍稍一個眼神鳴彧大哥全然不放過,這兩人的關系……讓她有點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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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流光公主大駕光臨百里府之後又過了幾日。
這幾日兩人出雙入對,常常在外頭游蕩整天直到夜深才回來。
勾曦玉的心隨著晃蕩,擺來擺去沒個安定處。
今天一早听姬大總管說兩人帶著大批僕役丫鬟上柳色山莊去了。
柳色山莊是百里家在京城郊外的一處產業,據說秋來楓葉火般的燒著枝頭,美如仙境。
「二主母,你不要誤會二爺跟流光公主有什麼曖昧不可告人的事情,二爺受托看顧公主,是他的本份。」他姬不貳沒什麼本事就看人最準而已,這位在家里一住快一個月的小曦姑娘才是真正擄獲他家二爺的真命天女,旁人……諸如公主之流的大概是奪不走他們二爺的心了。
「我沒有誤會什麼,大總管多心了。」
她哪來的立場好誤會人家?一個皇上跟前行走的帶刀侍衛,一個千嬌百媚的公主,男未婚女未嫁,多麼般配啊。
不管她有多麼遲鈍也看得出來那位公主對二爺的好感已經超越主僕該有的份際了。
黃昏不到,大批人馬浩浩蕩蕩的回來了,宅子里的下人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流光公主看起來面色不善,懂得看臉色的人紛紛走避,她自己帶來的宮女侍衛避不掉就只好捧著項上人頭「判著等」了。
她發了頓脾氣,滿地摔東西,見人就掌摑,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兩人一同出游,回家卻只有公主一人,這其中……必有緣故。
道理簡單,也不過就百里鳴彧拒絕了人家公主的傾慕暗示,甚至開門見山的告訴這女人他已經有心儀的靈魂對象,這一生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子了。
天打雷劈也莫過于此,嬌生慣養的公主向來只有人家順從她的份,拒絕這兩個字她自從長了眼楮沒听過,連認也不認得,又哪堪百里鳴彧這麼直坦坦的告訴她心有所屬,實難從命呢!
她喚來貼心宮女。
「去給本宮問問那個貓貓小築的女子究竟是什麼出身?去給我查!」
「遵命。」
「人放機伶點,旁推側敲的問,別讓百里家的下人知覺你在打听什麼!」
「小婢自然曉得。」
「快去快回!」
宮女匆忙退下,到處探听去了。
那婢女辦事也算利落,一炷香過後就回來了,並且把繞好大一圈子得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稟報給流光。
「什麼,她竟然帶著不知道跟誰生的野種住進來?」
世俗禮教不只圈著小老百姓,世俗禮教又何曾放過貴為公王的她?!
「小婢方才還特意去瞧了那位小公子一眼,看起來六、七歲大倒是活潑可愛。」明眸大眼活月兌月兌是百里衛頭的孩子……
不過,後面這些但語她一個宇都沒敢講,自個兒主子是哪種性子身為貼身宮女的她最了解,不能說的最好一個字都別泄漏,否則會死得很難看!
「還有呢?」
「那位曦玉姑娘的出身是個謎團,沒听她提過家人親戚,據說是失去了過往的記憶。」
「我還以為是什麼好人家出身的女人,原來只是個來路不明的賤民!」
出身這麼差,她還不勝券在握嗎?
她抵死不信自己比不上那還帶著拖油瓶的女人!
她讓宮女為她燻香更衣,換上更絢麗的瓔珞曲珠飾物,如昂首孔雀的擺駕貓貓小築。
從勾曦玉下手勝算絕對比從百里鳴彧那塊木頭要快。
「流光公主大駕光臨有什麼要指教的?」勾曦玉行禮得體,雖然剛剛也被她無聲出沒給駭了個結實。
一票人無聲息的靠近小築,她一抬眼烏鴉鴉的人群,這不駭人嗎?
流光姿態美麗的坐下,修剪得十分精致的指甲有著粉色蔻丹,如煙似霧的紗羅披身如回風流雪。
之前看在百里鳴彧份上對她還帶幾分客套,這會兒她忌諱的人不在自然開門見山,態度冷了六分。
「這小築古美雅致,听說你搬進來之前是鳴彧大哥的住所?」
實在不知道這位香風逼人的公主要說什麼,唯今,也只好隨機應變,走著瞧,看著辦嘍。
「是。」
「鳴彧大哥娶妻你會搬出去吧?」
「我不懂公主的意思。」她是來趕人的嗎?
「不懂?那好,我就說明白些,我听說你失去記憶連自己的家人都不知道。」
「公王派人調查民女?」
「沒錯!我派人查你是因為我想招鳴彧大哥為婿,我不想你在這里礙眼。」
「我礙眼?」
「難道不是?我貴為公王身份自然否百而喻,那鳴彧大哥呢他好歹是我皇上大哥身邊的紅人,替國家立下的汗馬功勞就不用說了,只要他點頭就是金刀駙馬,從此平步青雲,而你能給他什麼?一個不知道爹爹的野種,一個不能幫夫只會壞他名聲的女人,聰明人都知道該選擇誰才好。」
看著勾曦玉一臉蒼白流光痛快極了,到百里府後所受的鳥氣這才找到出口!
她就不信稍有自尊的還能厚著臉皮繼續待下去!
「我會走,等我把二爺的袍子做好我就走。」她臉上的白一直沒有褪去。
這種人,惹不起,想躲也不讓你躲,一個拿捏不好不只她遭殃,二爺也會被她拖累。
「什麼袍子拿出來我瞧瞧。」
「那是我答應二爺的跟公主無關。」她下意識遮著身後的竹籃子。
「叫你拿就拿!」
不用流光示意,善子看她臉色的宮女們自然有人從勾曦玉手里搶了過來獻了上去。
流光攤開一看,不禁嗤笑。「這是衣裳?笑死人了!」
勾曦玉面紅耳赤,她想從流光手中搶回來,但是手才動幾個力氣粗大的僕婦早就擋住她,用力一推本想把她推一邊去,哪知道勾曦玉本就習過功夫,她見招拆招,踢腿擋手,那粗婦對她也無可奈何。
嘴上受氣她無所謂,可是誰想對她動粗這可不行!
她骨架均勻,大擒拿手由她使出來如游雲飛走、霓虹漫雪,招式美又婉柔,既不傷人又能自保,看得一干人等都咧張了嘴。
流光看她腳尖回踢姿態如柳,之前瞧不起她女生男相,現在終于有些明白她動人心扉處在哪了。
她氣得大拍椅子扶手。「你們這些飯桶給我退下,換你們上!」
她撤下力大無比的僕婦換上貼身侍衛。
「給我拿下她,我要治她藐視大罪!」
幾個公主貼身侍衛要論功夫可也是禁城第幾把的好手,要捉拿一個女子用上三名鐵錚錚大男人根本是以大欺小了。
但是,她是公主,靠山是擁有萬里江山的皇帝,她要你今日死就跟捏死一只螞蟻那樣容易。
勾曦玉倒也不怕,這些年雖然身上一招半式的看似沒有任何幫助,可是寡婦門前多是非,三腳貓功夫用來打發那些想吃她豆腐、佔她便宜的流氓痞子倒也好用,三個看起來威風凜凜的大男人,她又何曾怕過!
雙方你來我往,小築雖說寬敞可也不是好動手腳的地方,掌風過去乒乓倒地的聲音不絕子耳,終于也把方才被流光故意斥走的四大婢女引了過來。
四個被百里鳴彧吩咐要暗中保護、報告的婢女躲在樹叢里交頭接耳。
公主的人馬幾乎團團圍住貓貓小築,里頭叫人驚心動魄的聲響只有多沒有少,她們四個丫頭越听越是心驚。
片刻之後,馬術精湛的三人各自去報訊,情況緊急,三個主子其中隨便能找回一個算一個。
外頭那一番計較勾曦玉自然無從知曉,屋里頭的她越走越艱險,一拳難敵六掌,很快被三人齊發的排雲掌打中胸部,她摔了出去,前額撞上了長柱。
這一撞,圓柱完好無缺,可她卻很久很久回不過神來。
勝之不武的三人既不逼前也不能收手,眼光偷偷傳遞之後也只能靜待勾曦玉重新站起來,動亂過去一下變得肅靜無比。
「你們還杵在那里做什麼,還不把她給我拿下!」
勾曦玉耳朵轟隆作響,沒入黑暗中的她只听見流光的嬌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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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鳴彧快馬加鞭從知府衙門回來。
臨時被縣太爺請到衙門問案的他一見藥兒倉皇找來便覺不妙,一待她說明家中事發,他立刻飛上馬背一口氣趕回來。
馬蹄未停他已經拋下韁繩一躍而下,急如星火的腳步一刻不停的來到流光的客房。
「公主已經安歇請百里衛頭留步。」顧門的宮女擺明刁難,可沒有公主授意她們又怎麼敢這麼大膽要人止步。
「下官要見公主,我知道她尚未安歇,勞請姐姐入內稟報。」
公然在他府中傷人,他倒要一番說詞!
「請百里衛頭不要為難,公主這麼交代,我們也不敢違抗!」
百里鳴彧轉頭,面朝屋內,「百里鳴彧求見流光公主!」
他就是要大聲嚷嚷,看誰不見他?
門開了,掌燈的宮女垂眉站邊請他進去。
屋內有香粉撲鼻,百里鳴彧全無所覺,幾個大步來到對鏡攏妝的流光面前。
「這麼晚了,鳴彧大哥找我有事?」
「我听下人說,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公主?」
「你說的是誰?」她裝蒜裝得自然。
「內人。」
「大哥真愛說笑,你又不曾娶妻哪來的夫人?」她笑,美艷如牡丹。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公主心竅玲瓏剔透怎會不明白下官的心意,我說過為了小曦只能辭謝公主對我一片厚愛,還希望你能成全!」
流光冷冷的笑,她輕揮水袖,一片風淡雲輕。
「你好∼∼好樣的,本宮看上你是給你顏面,你卻給臉不要臉,百里鳴彧,天下人要是知曉你這麼待我,我的顏面要擺哪里去?你可曾體諒我有不能被拒絕的苦楚?」
「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是百里某無福消受,門不當戶不對,無法高攀,公主冰清玉潔,可望不可及,請公主成全!」
「你開口閉口要我成全,為什麼非要我成全你而不是你成全我?」原本出了氣她心情好得很,這下又讓不識好歹的百里鳴彧給惹得七竅生煙。
「君子有成人之美意,小曦與我兩情相悅,今生斷不會移情他人!」強摘的果子何曾甜過,淺淺道理做起來卻是這麼難。
「撇開婚事不談,她以下犯上,藐視本宮,我治她罪天公地道,這件事就到這里別再說了!」
「不知道公主要治她什麼罪?」他可沒肯罷休,要趕他出門可以,可要給他個滿意的答案。
「輕則鞭刑,重則看我的心情。」她就是不讓這兩人快活。壞女人嗎?誰在乎!.
「公主的情真的不能求?」
「話已至此,不用再說了!」他從來不曾求過她什麼,這次求她為的卻是別的女人,她絕對下允!
百里鳴彧深深看了流光一眼,然後轉身跨出門檻走了。
流光氣結。
「公主?」宮女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要歇下了,你們是聾了啞了還是斷手斷腳不會來伺候嗎?」台風頓生,台風尾狂掃這些無辜的宮女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