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的土地雖然說不上寸土寸金,可是能把門面造成小區水景的設計公司還真的不多。
繆司設計工作室就這麼搞。
刻意從山區載來的巨石有層次的砌成水瀑,水瀑下種了水生植物,瀲灩的水光映著天井,不管春夏秋冬都給人明潔、清寧的感覺。
打開一半是透明玻璃,一半卻是白色原木的大門,迎面而來的是接待櫃台,波浪形的弧度給人活潑自在的感覺,繞過櫃台就是四十幾坪的設計師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卻只有幾個小咖的設計助理跟員工在晃蕩,真正的大牌設計師有各自激發靈感創作的「巢袕」,各有怪癖,該來報到的時候自然願意出現,可見繆司的設計師非常的自由。
繆司設計主要以燈飾家具為主,在這多元的市場也搭配室內設計、照明設備等各式各樣的零件設計,不論科技、傳統產業,觸角多元,工作室走的是平價路線,門檻不高,成績卻是一路亮眼,這一季的獲利早已經提前兩個月達成。
真要說負責人很努力拚業績又好像不是那回事,他對賺錢這檔子事,絕對是放牛吃草的時候居多。
「飲料來!」隨著大門開關,一頭又長又直的深栗色頭發披在窈窕身影後面,白色T恤,低腰牛仔褲,她骨架縴細,比例美好,就算背影也是一道優美的風景。
「照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各位帥ㄍ辣妹要的飲料都在這,趕快來認領。」本來可以叫外送的飲料重得要人命,一松手,解月兌。
「帥ㄍ辣妹?葛姊,要錢不是這種要法吧?」自稱工作室第二把交椅的助理,笑嘻嘻拿走她的芋頭冰沙,滿足的喝了一大口。
「哈,錢就妳替我收齊,我先進去交差一下。」拋下媚眼,葛情絲蝴蝶翩翩的往里頭走去。
辦公區的一側用實木作區隔,綠意盎然的金錢樹、蝴蝶蘭放在走道上,老板級的辦公室透著尊貴與沉穩。
推開門,她的頂頭上司巴天御正在位置上接電話。
她的老板是個很棒的男人,才華洋溢不說,一點都沒有老板的架子,還有副賞心悅目的外表。
枯燥的工作中有帥哥養眼,總是美事一樁。
「妳回來了,我要的東西呢?」巴天御掛了電話離開座位,來到辦公室靠門的小桌子。
這是葛情絲的辦公桌,比起老板她的位置的確是寒酸許多,但是誰教她只是個小助理,有位子坐就要偷笑了。
葛情絲指著桌上的提袋,「一樣不漏,您指明要的東西我哪敢買不到。」
糖村最出名的八吋法式泡芙蛋糕,老板指名要吃。
民主作風,頂頭上司帶頭嘴饞,他們這些下屬也很樂意有美食、糕點陪伴的上班生活。
不過有時候工作正忙,一個人抵兩人用忙得不可開交時還要顧及老板的肚皮,那種疲于奔命的感覺還真是教人想直接死給他看。
「哇,好香,看起來就是讓人食指大動的樣子,我去泡咖啡,妳把東西拿出來。」
淡淡的香氣從包裝精美的紙盒往外飄,海綿蛋糕夾著微咸千層酥皮,柔軟跟酥脆的雙重口感,想到就讓人口水滿地流……
帥氣的老板嗜好甜食已經到很變態的地步,這男人上輩子一定是螞蟻轉世投胎,情絲實在很想這麼說。
「等一下!我剛剛出門時放在你桌上,廠商聯誼和業界交流會議的時間你決定了沒有?還有各部門協調工作的名單呢?」
老板去泡咖啡,把她這助理置于何地,要讓外面那些大聲公還有長舌婦看見,她還有活路嗎?
她對老板的缺乏分際很頭痛。
對于她是老板情婦之類的流言,她也已經听到不要听了。
「祖女乃女乃,人生苦短,不要這麼勞碌,那些小事可以晚一點再決定,工作又不會不見,等我慰勞過肚皮才有力氣繼續打仗啊。」
有人當Boss當到這麼沒格的嗎,想吃塊蛋糕還要受制于下屬?
「你確定用過茶點不會說肚皮飽了,眼皮松了,小睡之後又到下午茶時間,這些事又來一遍?」情絲涼涼把話擲回去。
「被妳說得一文不值,妳再繼續唆點心就不新鮮了。」
雖然他有點混,有點不是很負責任,可是該干活的時候也沒少過他啊,就這麼看他沒有喔。
「你愛吃多少就去吃,我不管你了。」越說越不象話,當她晚娘嗎?
「那我們一起……」話沒了,被情絲一掌阻止。
「我在減肥!」
「天天嚷著減肥,我還是覺得妳太瘦了,每天吃一餐,不要省成這樣。」
這年頭女孩子寧可當卡奴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他自認自己不是很摳門的老板,卻從來沒在他的助理身上發現超過五百塊價值的東西。
問她把錢都省哪去了,她卻從來不曾正面回應過。
「我再吃下去走路都要地震了。」不想理會這男人,沒完沒了。
「情絲……」有人裝可憐。
「剛剛誰打電話給你?」把桌上堆積的工作整理過一遍,該入檔的入檔,該傳到PDA的傳上去,至于每天的行程,那張Memo……溜了巴天御一眼,他應該看過了吧?
「對了,我剛剛就想告訴妳,差點忘記,我一個大學學長,雖然素不相識,人家是資優生,讀書三級跳,不像我這低空飛過的,唉,我離題了對吧,我那位關系很遠的學長要回來,听說他首次應經建會還有工商界邀請要回來發表演講,他說如果時間允許會來看看我。」
這位學長的過去一直是他們學校的一則傳奇,人家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的課程他老大只用了三年就直接跳升國外研究所,後來舉家他遷,听說也只用了三年時間拿到碩士跟博士的學位,一路平步青雲,接手家業之後把本來已經有些日暮西山的黃昏家業發揚成跨國企業。
他從不應邀演講或露臉,只是听說間隔個幾年他都會將台灣排入行程里,回台待上一個星期或更久。
這次是他主動跟經建會攀關系拿到這位學長的電話,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可以替自己的工作室爭取一些訂單,不要說他只會不務正業的玩攝影跟畫畫嘛。
「你的個人行程不用跟我報備。」情絲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都說關系疏遠得要命,有什麼需要大費周章去招待的,根本是自己愛玩就說一聲。
「嘿嘿,應該算私人行程,妳放我一天假,讓我陪他到處逛逛、溜溜,介紹他我們台中美女如雲的金錢豹……呃,台中無所不在的風景如何?」一大塊,擱在情絲面前。
「你是老板,我助理,只要不過份就好了。」她能說什麼,一個愛玩的老板,工作室在他手中沒倒閉真是狗屎運亨通。
「我就知道妳最好了!」巴天御差點跳起來抱她。
情絲陰森森的把蛋糕切成適當的塊狀放到碟子里。
「我的好都是被你訓練出來的,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想出門我真的不反對,只要你今天以內把該給我的文件資料通通完成,我真的一點都不反對你混水模魚。」
相處好幾年了,她從半工半讀的夜大畢業就進了這間工作室,已經被巴天御訓練得精明能干許多。
想討價還價,成,老板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不是嗎?
「情絲,我這大帥哥站在妳眼前,妳居然當著我的面想其他事情……」他很少拿自己的面貌當武器,因為長得太過英俊清秀,女人只要一看見他都只有流口水的份,可是在情絲面前,他就算想拿無往不利的相貌來誘拐用處也不大,不知道為什麼,她幾乎是從面試的那天就對他的美色視而不見。
「再帥的帥哥看久了也會免疫的好不好。」她一桶冷水潑下去。
「就知道妳嫌棄我是舊貨。」
「巴大帥哥,你繼續不正經好了,今天工作可是滿檔,江南美術社要的公演海報設計還沒出來,大牌設計師又在鬧跳槽,這些都要你去出面解決,我要說的是今天沒做完的事別推給我,我今晚不加班。」她搖晃食指。
沒天理了,到底誰是主子啊……
「為什麼,妳不可能有約會的吧?」
情絲長得不丑,問題是她一年到頭除了加班、加班再加班,沒見過她跟哪個男人約會。
對巴天御來說其實是很暴殄天物的事情。
情絲微微一笑。
「我媽生日,我要回去炒菜。」
「伯母生日,我也要去!」添了笑之後的情絲,美得讓人難以從她的笑容里走開,她令他悸動,難以招架。
「是誰剛剛叫嚷著要去美女如雲秀腿林立的酒店?我會把你的好意帶到,至于蛋糕,你就吃不到了,節哀順變。」
「那我買個禮物,妳替我送給伯母。」
「可以。」
就這樣,任務分派完畢,定讞!
她微笑如花,到茶水間泡咖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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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妥很大一只鮮紅的一二五機車,摘下飛行帽。
星野的抹茶銅鑼燒,風尚人文咖啡,齊了。
她這苦命的助理除了要擁有堅強的心髒之外,還必須很耐躁。
每隔個幾天就要換著搜羅台中各處的甜點去填巴天御那無底黑洞。
換個角度想也不無好處,她經常作筆記,把去過的地方、好吃的味道做了很有系統的整理,這對她跟母親開的那家早餐店很有好處的。
經過她改良的餐點很受顧客歡迎。
要不是那些如附骨之蛆,三不五時就會找上門的討債集團,或許不用被逼迫要到處搬家的她們會好過許多。
帶眼鏡的川妹子湊了上來。
「葛姊,妳現在才回來,老大找妳找了好幾次,我看他都快翻臉了。」
「急事嗎?」
愛吃麻辣鍋吃出一臉豆子的川妹子吃吃笑,「大家都知道,他十分鐘沒看到妳就犯躁郁,我們又不是他的枕邊愛人,怎麼可能知道他要什麼。」
情絲微沉下臉。
光那個家喻戶曉的銅鑼燒就該她排隊排了多久啊,而且他指定要喝的風尚咖啡幾乎繞過半個台中市才到手,啊,他是想怎樣這頭牛太久沒被阿魯巴,皮癢了!
「啊,對不起,我話帶到,妳還是趕緊進去,他一直出來問東問西的,我們連模魚都有困難。」也不知道無心還是有意,傳話的人裝可愛卻一點都不可愛的吐了吐舌頭,窩回她的地方去了。
「還有……」寫著八卦的臉忽然又冒出來,「里頭來了個帥哥,嘻,很帥喔,跟老板有得比,妳進去就知道。」
「別耍花痴了。」鄭重警告,也沒興趣看川妹子縮下去的臉,她連水也沒喝一口就敲門進了巴天御的辦公室。
「老板您找我?」
輕巧的談話聲因為她的出現被中斷了。
兩個男人同時抬頭望向她。
巴天御滿臉是笑。
「來,情絲,這位是閻氏集團的閻總裁,她是我的得力助手葛情絲。」
情絲心里打個突,有些不確定的迎上閻東官的眼。
「閻先生你好。」
「情絲,閻總裁就是我跟妳說過大學的學長,雖然說一表三千里,不賴吧,他現在可是大老板,趕快來打個招呼。」巴天御戲謔的介紹,一只手不客氣的在閻東官肩上拍來拍去,吃豆腐的意味很是濃厚。
他可是套盡所有關系才把人約來的。
閻東官定定瞅著她看。
很意外。
非常、非常的意外。
意外到他心髒差點停拍。
她聲音依舊細軟如孩童,眼神干淨。
一件粉色棉T,系布頭腰帶的鐵灰色寬口褲,由于剛出門回來,頭發仍舊柔軟的披在肩膀上,額際用只山茶花的小夾子固定劉海,小小的粉色水鑽很是可愛,五官細看之下還留著孩子的輪廓,溫白圓潤,像只白胖胖的餃子。
他不自覺的想起年少時某一段記憶,漸漸跟眼前的小女生重迭,算算年紀,她這會兒該是幾歲的人了?
他不知道。
老實說他們之間從來沒問過這麼膚淺的問題,可到如今他卻發現自己漏掉很多該問而空白的事情。
「妳好,葛小姐。」閻東官起身走向她,主動握著她的手。
按理說,這並不禮貌。
身為跨國總裁的人居然忘了這樣的小細節。
「您好,請問閻總要喝咖啡還是果汁,我立刻送來。」試著想掙月兌他握了太久的手,他的手堅實有勁,談不上粗糙卻也不算細致的手給人溫暖豐厚的感覺。
他的突然出現,害她差點魂飛魄散。
都十幾年不見的人了,第一眼沒認出來,可他笑,那微笑要命的性感,性感的讓人憶起一些東西。
那些曾經熟悉的、過去的……
終于,閻東官願意放開她的小手,低沉微啞的嗓色緩緩響起。
「要是不麻煩,就吃妳手上的銅鑼燒吧,這東西我還真是很久不見了。」他的弦外之音那麼明白,稍微有想象力的人都能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情絲佯裝什麼感覺都沒有。
「請稍待。」她轉向辦公室外面的茶水間去準備。
巴天御看著兩人你來我往,臉露沉思,一等情絲去了茶水間就問︰「你們以前認識?」
「我跟那位葛小姐嗎?」
真要說在閻東官的感覺里,這位從未听過的學弟有太多不適合當商人的特質,一嘛,心直口快,二嘛,商人該有的彎曲肚腸他都沒有。
像這麼微妙的事情,一般人都會選擇打哈哈過去,或是裝作沒看到,沒想到這位巴老板卻是爽快的直問,真是少有的人類了。
「嗯。」
「很多年以前。」
「你不是一直在美國?」巴天御歪著腦袋。
閻東官很保留的回答,「我也有過小男生的年代,又不是一生下來就這副德行了。」他的聲音變小,嘴角出現一抹罕見的莞爾,「我每年飛來飛去就是找不到她,想不到她卻在你這里,這算什麼?」
「這世界真小。」想不到巴天御耳利得很,心里難免有些不是味道。情絲從來沒提過她跟閻東官的這一段。
「是很小,不過我很慶幸這麼小。」即使人不在辦公室,他還是沒把眼光收回來,彷佛透過門外可以看見正在忙碌的葛情絲。
巴天御不是呆子,他看著這位重量級學長一臉深思的表情,腦袋的警鐘直直響。
不妙,大大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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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主子是那種享樂主義的男人,繆司的茶水間設備一應俱全。
茶葉是上好的高山烏龍,咖啡是巴西的曼特寧加藍山,茶具是有英國皇後器皿之稱的骨瓷器組,最可恥的是連喝開水的水杯竟是澳洲雪梨麗池最有名的深藍色(RitzCarltonBlue)水杯。
巴天御常調侃自己是奢華高調的男人,浪費是值得鼓勵的行為,反正啊,對自己好,理由絕對多得可以砸死人。
瞪著打從進來到現下還放在流理台上面的東西,情絲壓著台面,呆得很厲害,她模模還跳個不停的心髒,閉上眼下意識的按下飲水機的擎鈕。
然而,滾燙的熱水沒有如預期的沖入水杯,而是澆上她蜜色的手背。
叫聲還滾在喉際,一只比她動作還要快的手已然打開水龍頭,一面箝住她已經轉紅的手臂往水流處送。
「這麼不小心。」
「你……在這里多久了?」情絲有些花容失色,他……在這杵了多久?
「不久,剛來。」
看見自己的手還在他的掌握里,她想縮回來。
「我自己來就好。」
她沒想到自己這是全然的客套,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說法。
到底,她以為他哪里危險了?
不過是個少女時期認識的朋友而已。
「別動。」
「我……」真的很痛,她不再爭辯,放任自己的手讓冰涼的水柱沖刷。
閻東官注視她被密匝匝睫毛覆住的眼楮,眼下黑葡萄似的眸子清潤如水。
「我很丑嗎?剛剛妳連正視我一眼也沒有。」
她噙著淡然如水的笑,表情恍惚。
「你要是有心勾引,世界上大概沒有多少女人擋得住你的魅力。」
年少時尚未成熟英俊的他便足以打動她的心,更何況現在。
但是,她干麼口吐實話?
他身材修長,蓄著一頭柔軟發絲,深鑿的臉孔,寬闊的額下是內斂深黝的灰色眸子,略微嫌薄的唇是抿著的,淡藍色的手工襯衫,復古西裝褲,貴氣盎然。
「可是妳不甩我。」
「我們沒有什麼山盟海誓,不要裝熟。」她沒想過兩人再見,他會以這樣的面目出現。
「誰說沒有?!妳很早以前就是我的人。」
情絲怞回手,關掉水龍頭,紅腫似乎消退不少。
「陳年舊事,沒什麼好說的,您是我家老板的貴客,還是請您到外面坐,別讓人誤會了什麼比較好。」
「什麼五會六會,我不在意。」
情絲定定的看他,「我是女人,我還要在這里繼續上班,我在意。」
閻東官默然。
這麼多年……有多久了,十年不止了吧,是啊,這瞬息萬變的社會,除了環境,人心更是動蕩得厲害,他怎麼能要求一段純純的少年之愛到現在還不會有變?
「妳的手最好去給醫生看一下。」
感覺得到閻東官的距離拉遠了。
情絲明白身為跨國企業老板的人是不會習慣低聲下氣的,真要這樣,也只是一時間的迷亂。
「不礙事的。」
也不知閻東官生什麼氣,他的口氣轉硬。
「叫妳去妳就去!」
「公司有醫務室,我會去上藥,謝謝您,請到辦公室坐,茶點我馬上給您送過去。」她用干淨的布裹著還微微泛疼的手,堅持不讓閻東官看到手背紅腫的程度。
「我出去。」他終于讓步。
他走了兩步,像是不甘願的轉身。
「葛情絲,妳確定對我沒有任何想念,一點都沒有?」
話在情絲的喉嚨滾了滾,「我只能說很高興見到你。」
「就這樣?」他有稜有角的下巴怞了下,「妳自欺欺人!」她說的話閻東官壓根一個字都不信。
「對不起,請你出去!」他難道沒听見外面竊竊私語的談論?
這份工作對她有著重要的意義,她不想因為這樣砸了飯碗。
「我相信我們是來電的。」閻東官顯然也听見門外聚攏過來、越來越大的議論紛紛。
他把發怔的情絲拉入懷里,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