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對于申烽火的毛遂自薦實在叫小女子怕怕。
巴菲想不透向來視課本為毒蠍,能躲多遠就逃多遠的人怎麼反常的認真嗑起書來?
這……太不像了,難道真有外星人附身這回事?
當他大言不慚的開口說要頂替班長的輔導,她想自己一定是遭天譴了。
課後輔導的效果其實是看得見效果的,真要一點用也沒有,那絕對不是黃曉的問題,是她太笨。
理科耶,她最怕的科目,進步十幾分,已經是可歌可泣值得在史書上記上一筆的大事了。
利用完人家,就要一腳把人踢開,這太不近人情、太不厚道了。
當然,申烽火那頭牛哪肯給她辯解的時間,橫柴入灶的他威脅要是繼續跟班長廝混,後果自擔!
這是人話嗎?廝混?像他這種人哪會知道她犧牲全部玩樂時間耗在功課上為的是什麼?她也想像其他人那樣去玩去瘋去玩耍,他居然連這麼難听的字眼都出來了,就因為她沒有滿足他的要求?
她笑不出來。
兩天後她委婉的回絕了黃曉,她告訴自己這是為了那人見人愛的班長安全,當然她也沒看見他被拒後失望的表情。
後來,的確有那麼幾個月,申烽火變了個人似的,天天在她眼前晃。
他認真起來還滿叫入耳目一新的,不僅沒有以前那種一問三不知,再多問老子賞你拳頭的惱羞成怒,只要她提出問題絕對解釋得詳詳細細,一絲不苟,這種態度總算稍稍平衡了她一些不滿。
「真是搞不懂你,國中生而已,干麼那麼拚,就算成績上不了好大學,以後找不到像樣的工作,還有我跟大哥們會養你不是?」兩人頭對著頭埋在書堆里,一盞燈偎暖,申烽火忽然抬起頭來用筆敲了敲巴菲的手背。
巴菲用筆殼戳回去,「要你管!」
「哈,」他怪叫一聲。「你就歸我管。」
「我跟你不一樣。」這人想抬杠啊,她奉陪!
「什麼意思?我知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生理構造是一樣。」
暈倒,老大,男人女人的生理構造哪里一樣了?
不是上生物課,不實行解剖,不討論、不研究。
「我不想一直當你們申家的米蟲,再說,大哥們也許會是你的靠山,卻從來都不是我的。」
「老子听不懂你在說什麼,說清楚,講明白。」他是家里的禍害,鍋中的一粒屎,小菲可不是,一堆臭男人的屋子里就她這麼個獨苗苗的一朵花,她被誰洗了腦,居然有這種見外的想法。
「申烽火,不要吵我,我明天有英文、國文小考,單字都快背不完了啦。」高中生活都像他這麼好混嗎?如果是,她真希望可以趕快上高中。
「小菲,我只是要你知道,你永遠是我們的家人,我會永遠照顧你的。」硬邦邦的男人說起這麼溫情的話來叫人直起雞皮疙瘩。
「我知道我們會一直是家人。」巴菲的眼終于離開了英文片語,她看著向來大老粗似的申烽火,老半天才回了那麼一句。
他們是一家人,一直以來不就是這樣?
不是家人,她在這里做什麼?
「我記得你才十幾歲,這麼小就開始想這些沉重的問題,不辛苦嗎?」
跟她同樣年紀的國中生不就該跟朋友去看電影、唱歌、吃冰、逛街,她硬是跟那群女敕呆的國中生不一樣,青春的滋味是這麼美好,卻統統浪費在嗑書這檔子事上,真是悲慘。
「我跟你不一樣。」
申烽火眯起了眼。
這話,她說過兩遍了。
「哪里不一樣?你今天最好說明白。」一直想撇清跟他們家的關系嗎?他不允許!
「你到底是來幫我讀書還是妨礙我的?我很忙,不要吵啦。」
申烽火大概永遠不會明白,她想往上爬並不僅僅是母親的關系,她那麼努力,為的也是不要太丟他們的臉。
「馬的,要讀書是嗎?我也不會輸你的,大家走著瞧!」
他狠話撂得漂亮,不過幾分鐘後他接到少爺的電話,飛也似的沖出門去,說出口的話很顯然只是一個屁。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唉。
巴菲把他的課本挪到一邊放著,心想他也許會在熄燈睡覺之前趕回來吧?
想歸想,事實是那一晚申烽火徹夜沒回來。
勤有功,嬉無益。
這六個字很快的印證在申烽火身上。
從來沒把學校考試放在眼里的人被退學了。
他在校的戰績太過輝煌,嚴重的考驗著老師們的心髒,申誡、記過不斷,大錯小錯都犯,小廟決定容不下他這尊大神,放牛去吃草請他另謀高就。
申無敵回來得那麼快,在風雨欲來的某天。
那天有課外活動的巴菲比乎常晚了些時間放學,打開大門恰好听到申烽火提到她的名字。
「……我不要,我不能讓小菲一個人留在這里。」
「你有什麼資格說不要,我的意思本來就帶著她走,是你在鬧別扭。」申無敵不疾不徐的聲音還是同樣悅耳,但是听在她耳里卻是意外的嚴厲。
「誰說我鬧別扭,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申無敵很難得的彰顯了他的怒氣。「我給你自由,你當成了什麼,到了現在你還有臉討價還價?」
「我們是在討論小菲……」
「這不關她的事,不要把她扯進來。」申無敵斷然打斷他的話。
听得出來申烽火在力挽狂瀾,為的不是他的命運,而是她。
這很奇怪,他都自顧不暇了不是?
申烽火一眼就發現門外的她,快步走過來。
「都幾點了,現在才回來,老李沒去接你下課嗎?」
「我有課外活動,讓他不用接。」從來都不是婆媽的人,今天一反常態計較起她回家的時間。
「大哥,你回來了。」她堅持喊申無敵大哥,他們差得多,年紀上總不能喊大叔吧。
看見她,申無敵露出笑容。
「你們談你們的,我上樓。」他們有家庭會議要開,她回來得不是時候。
「巴菲,別走,這件事你也有份。」申無敵喊住她。
「這樣啊,那我去放書包換衣服,立刻下來。」
「乖。」
踩上階梯兩步,她回頭,「媽媽沒有回來嗎?」
申無敵眼中有著某種溫暖和歉疚。
「對不起,我請她留在公司坐鎮,本來她也想回來看你的。」
「沒關系。」她說。很淡的口氣,杵在樓梯上的背影寂寥得讓人心疼。
反正,很習慣了。
想不出有多久沒看過母親了,定期接到的傳真信也沒有太多溫情的字眼,但是有比沒有好,媽媽還是關心她的,對吧?
慢吞吞的把學生制服換成家居服,舒服的棉料總能安定她的精神。
她在緊張什麼,就因為申無敵的出現表示她的生活型態又將面臨改變嗎?
她自顧的沉溺在自己的小宇宙里,敲門聲和申無敵柔和穩定的聲音無預警的響了起來──「如果弄好了,出來一下吧。」
「我就來了。」空空的腦袋很慢的接受到訊息,她也回應得很遲鈍。
「巴菲,你還好嗎?」申無敵不確定的問。
回過神來,她連忙去開門。
「我好了。」
刻意上樓來接她,想必有話要說。
她等著他開口。
「作業呢?」
「在學校就寫完了。」
「你想跟我們一起回法國嗎?」
她低著腦袋,食指無意識的隨著腳步畫著壁上白灰。
原來他要來問的是這個。
從樓上到樓下,她始終安靜得如一只悶葫蘆。
拿著火鉗子胡亂攪動火爐灰燼的申烽火顯然非常煩躁,看見他們兩人粗暴的丟了鉗子,心不甘情不願的揀了離開巴菲遠遠的位子坐下。
向來坐沒坐相的他這次出乎意料的規矩,兩條長腿並得死緊,像在壓抑著什麼。
申無敵瞅了瞅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開門見山。
他說,台灣的高中多如牛毛,就算高中三年都在轉學里度過,憑申氏的能力要讓申烽火把高中念完一點都不難。
但是,最好釜底怞薪的辦法就把闖禍精拎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管束著,大家都心安,任他孫猴子七十二變,也變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被枉顧意願的申烽火連做垂死的掙扎都不必了。
巴菲安安靜靜的听著,不發表任何意見。
「巴菲,你真的不跟我們回去?替你申請到那邊讀書沒有問題的。」
「我的英文不好,更別提法文了。」她絞著自己的手指。
「這不是問題,可以先去念語言學校。」
「我想待在台灣,我不想離開這個城市。」畢竟是自己從小生長的家鄉。
「我不放心。」把她丟在深似海的大宅里,雖然有能干的佣人可以使喚,卻絕對不是適合一個小女生生長的優良環境。
「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
「你不用怕給我增加負擔,公司已經上了軌道,我有能力跟充裕的時間照顧你們。」他還是想說服她。
「誰要你這大叔照顧,我們已經月兌離包尿片的時間很久了好嗎?」申烽火氣超大。
申無敵刮了他的腦袋一記。
兩個兄弟用眼神你來我往的互砍,「你這被豬油蒙了心的笨蛋,一點都沒有反省的意思。」
「我是笨蛋,你有個笨蛋弟弟就很光榮嗎?」對象要不是申無敵,他大概早就掄著拳頭撲上來了。
「你們不要為了我吵架,我想在台灣上大學,就這樣。」巴菲跺腳。如果她聰明就應該遠離兩門重炮轟炸的戰區,但她得冒著月兌層皮的危機來緩頰。
「巴菲!」
「小菲!」
兩兄弟異口同聲。
「過了暑假我就要升高一了,我保證我會平安把高中念完的。」她勾起唇,這一笑極是溫潤,就連一直拿她是小妹妹看待的申無敵都傻了眼。
「重點不在這里!」申烽火吼。
「誰說不是?」她把臉轉向事主。「本來……要是你肯安分守己的讀書不要到處打架、惹是生非,我們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的,可是你從來不听勸,我很早就想月兌離你的魔掌,現在你選擇走開,我選擇留下來,剛剛好,你跟我都得到自由了。」她越說越快,最後幾乎是吼著說完。
誰以為沒有申烽火的她是不行的,這年頭,誰沒有誰都可以活得很好,她……也一樣。
沒有什麼打擊比巴菲說的這番話更重了。
之前申無敵碎碎念了一大堆,申烽火壓根有听沒有進,此時卻被巴菲狠狠的打倒了。
她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
她很生氣?那為什麼要紅著眼眶,看她眼淚要掉不掉的,她究竟是喜歡還是討厭他?
女人,他一直沒了解過,尤其是她。
凝重的沉默籠罩,很不舒服。
申烽火離開的那晚,來敲了她的房門。
「干麼?」
「我明天要走了。」
「我知道。」
「要想我。」
「你美的咧,誰要想你!」
「別再咬筆殼發愁了,功課這種東西需要天份。」
她只要一有壓力,筆盒里的筆殼都會遭殃,留下深淺不一的咬痕,令人不忍猝睹。
「要你管!」
他居然只溫柔的柔亂她的發,什麼都沒說。
就那麼幾句話也值得專程來叮嚀,這是巴菲頭一次看到申烽火倔強的臉露出那種脆弱。
那一夜她的心口一直覺得堵堵的,整個人被泡進冰水里,蓋了兩條蠶絲被都暖不起來。
她好想無所顧忌的撲進他的懷里撒潑,大吼大叫告訴他她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走!他去參加過她的母姊會,那不就代表他是她的家人?
可是她從來沒有任性過的機會。
听到沒有?!要回來,我要你回來!你非回來不可……申烽火走了,巴菲失去了死皮賴臉住在這大宅的最後一個理由。
房子空洞得像要吃人,又不能一走了之。
她迫切的需要另一個生命的出口,可是她能往哪里去?
「小妹妹,要買花,還是迷路了?」
難怪人家出來關切,她好像在人家店門口站上好久了。
「我不是小妹妹了,我看見你們要征人,我來應征助理。」她提起勇氣。店里的花好香,有各種的香味,像是能撫慰人的心靈。
女子臉上出現些許的為難。
「小妹妹,我們要請的助理雖然男女不拘,不過要滿十八歲才可以喔。」這種條件總能嚇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開花店的女生通常氣質都一流的,這個很像老板娘的女人也不遑多讓。
「姊姊別看我這樣,我力氣很大的,我什麼事都能做,只要你肯教我。」巴菲試圖放大自己的優點。
女子搖頭,很沒有人情味的進店里去了。
巴菲幾天後又來,這回她背著書包,穿著學生制服,白襪黑皮鞋,清純的招來了許多路人眼光。
畢業典禮結束,開始漫長的暑假了。
她眼巴巴的在外面站了一會,推開門,進了花香四溢的花店。
「姊姊。」
在櫃台敲計算機的女子模著頭痛的額,請童工是犯法的欸。
「乖,這里不是游樂園,我要做生意。」
「我想在這里打工。」不是巴菲要為難別人,她只是純粹的喜歡這邊的環境。
「家里真的那麼缺錢用嗎?」
請了這種小不點只會自討苦吃,她想請的是助理,打雜的,不是女乃女圭女圭。
她可以直接忽略小女生,也可以請人把她拎出去,不過……「如果你以為在這里工作輕松浪漫可就錯了,不是我恐嚇你,我這里工時長,又辛苦,不分男女都要搬重物,你可以嗎?」
花店的浪漫只給出錢的大爺跟小姐,她可不要那種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對植物沒有熱情的人。
「我可以。」
老板娘托著腮,「小妹妹,你能了解身為老板的我一直換員工的困擾嗎?」
「我不是小妹妹,暑假過後,我高一了。」
還真是誠實得叫人汗顏。
「而且我看你們到現在還沒請到人。」
這鬼靈精!「得了,兩個月試用期,要是客人問,就說你是我妹妹。」
巴菲彎著唇笑了,眼楮清靈如秋水明亮,她低低的喊,「姊姊。」
「我叫韓茗,叫我茗姊。」女子哀叫,粗魯的抹臉,認了。
她也是女人好嗎?人家不是說同性相斥,她居然也被美色誘惑,呃,是一雙明眸誘惑,她老了嗎?老到抵擋不住天真?
「茗姊。」巴菲喊,很順口。「我不缺錢,也不要薪水。」
她的學雜費媽媽會出,也有零用錢,吃喝申家都有準備,就算老板娘不給薪水只要願意收留她,她就夠雀躍的了。
韓茗像貓似的臉有些不高興。
「我這里可不是非法工作場合,你有多少能力,我就給你多少錢,先說好,我不喜歡混水模魚的小孩。」
「那我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我們每天十一點開店,店員要在十點以前到,可以嗎?」
巴菲點頭,她找到了去處。
暑假平安的過去,巴菲直升隔壁的高中部。
高中采男女分班制,國中看熟的老面孔有很多不見了,在人高馬大的新同學中,維持著十四歲身高的巴菲顯得非常稚女敕幼小。
尤其以她身邊這個改變得最多──「巴菲,想不到我們上了高中還在同一班,我的座位在你後面,孽緣啦∼∼」舒燦哇啦哇啦叫,抬頭挺著應該有32D的胸部。
大家都改變得那麼明顯,就她一點長進也沒有,明明她該吃、該動的一點也沒少。
難道……先天不良?
「從今天開始,我們一直做好朋友吧!」舒燦勾著她的手,覺得不順手,改搭她肩膀,高人一等的感覺真不錯。
做賊心虛的打舒燦漂亮的胸形收回眼光,卻對上樓梯下眼巴巴直往上瞄的黃曉。
糟糕!他看見了,會不會覺得自己很變態?
「咦,黃曉,你的新班級不是在勤學樓?你們干部都遴選完了嗎?有沒有連任班長?」隔壁幢耶,有夠勤勞的痴情男。
嗆聲還不夠,舒燦咚咚咚滑著水泥石子磨就的扶梯,翹翹的婰部差點撞上目瞪口呆的男生。
想去扶又不敢,干脆閃邊去,眼不見為淨。
舒燦大聲抱怨他缺乏紳士風度。
他氣不過。「耶耶耶,你就不能有點女生的樣子嗎?好歹學一下人家巴菲,你如果有她十分之一的優點就好。」窄裙耶,已經不是國中時代的百褶裙,這女人,下面有多少眼楮在看,真是聳擱有力。
「就知道你情人眼中出西施,我再美再好也不比上人家一根指頭,這樣可以了吧。」
「講話干麼酸溜溜的?」
「我這東施閃邊去,把人留給你了要好好送人家回去啊。」舒燦隨便找了借口酸了。
搞笑女王走了,少了潤滑劑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她跟黃曉有很久沒聊天了。
黃曉也不在意舒燦的存在與否。「第一天開學好嗎?有沒有交到新朋友?」
「還好,都是熟面孔,有幾個轉學生。」班級上的浮躁跟新鮮好像都跟她無關。
「以後,呃,我是說假如啦,如果有人欺負你就來告訴我,雖然你那個哥哥不在了,我……會照顧你!」心里打了老半天的草稿很蹩腳的吐露,希望可以得到相同的回應。
老實說每回看到那個老是到學校來接走巴菲的「哥哥」,他心里滿不屑的,這是好學生看壞學生的眼光,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是,一個名聲壞到頂港有名聲,下港會出名的壞學生卻有著如雪純淨的妹妹,噯,這可以用歹竹出好筍來形容嗎?
也許這就是他的魔考,唉,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天才是不被世間允許的。
乍然听到他提申烽火,巴菲心里涌上說不出的感覺。
幾乎都是她在聯絡他,這是他們之前的約東。
那個惡霸規定她每天要定時報平安,可是他自己咧,卻像斷了線的紙鷂,每次用MSN敲他,十次有八次人不在,難得看見他上線卻愛應不應的,好像多打幾個字會要他的命似的,最後被逼急才說他的中打本來就爛,法文她又懂個屁,有回應就應該偷笑了。
好吧,勉強接受他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