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會議開始了。
該有的程序和細節餃接得剛剛好，這就是大公司的好處，每個人只要掌握住自己是哪顆螺絲釘的專業就好。
會議一絲不苟的進行著。
「本月的會議就到這里結束，各位同仁下個月見了。」主持會議的業務經理做出結論。
凌子潤低著頭收拾桌上的事物，準備混在人群里離開。
「小潤，咳，我是說凌子潤小姐請留下來，創意部門這次的提案我有些細節要跟你商討。」
美編組長遞給她一抹曖昧的眼神。「嘻，有人公器私用，連下班時間都沒辦法等了。」
「就會消遣我，等一下別忘了來救我。」她用肘子拐了好友一下，不忘拋出提醒。
業務經理是出了名的豬哥，把她一個人留下來不會有好事的。
「可惜人家的認知跟你完全不一樣，只要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業務經理有多喜歡你，不同樓層上班，會議主持都專程來出席，不是來看你難道是看我嗎？」
「看你一副快流口水的樣子，不然你留下來我走？」凌子潤翻了個大白眼。
「謀財害命也用不著這樣。」美編組長一溜煙跑了。
眨眼間，會議室剩下兩個人。
「經理還有事？」她想趕快回辦公室去，站在長桌的尾端和他兩兩相對。
「有，我剛剛本來想在會議里宣布的，但是我想你不會喜歡。」
他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型男吧？可惜上了年紀，上禿地中海，下凸啤酒肚，長年應酬留下來的眼袋，中年人該有的配備他一樣不缺。
「宣布什麼？」她絕對不會肖想升官這件事，這些年她為公司發想出不少點子，拿下不少案子，可惜功勞最後都進了別人的口袋。
這是職場的生態，她只有忍。
業務經理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只小方盒，紅絨的布料，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那里面會放著什麼。
「哎呀！恭喜經理，難道是您的女兒要出閣了？到時候別忘記給所有的同事喜帖，我們一定會到。」幾乎知道這個老不修接下來要說什麼，她靈機一動，先聲奪人。
家里老婆還在，三個女兒年紀也差她沒幾歲，一天到晚想動歪腦筋，打她的主意。
就算沒有男朋友，她也沒打算要賤賣自己。
「小潤，我們都是什麼關系了你還裝蒜？跟了我吧，我說過一間信義區的小套房少不了你，每個月三十萬花用，我夠慷慨了吧？公司里不會有人知道你我關系的，就算以後你想包養小狼狗還是小白臉……應該說我們以後如果還想要各自發展都不成問題，為了我們的將來，我可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過了，我的體貼你沒看見嗎？」
長桌的距離阻止不了他，臃腫的身體垂涎地靠近凌子潤。
她的美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樣，雖然年紀有點大了，但是大得剛剛好，他喜歡。
「經理，你越來越幽默，一定是開玩笑吧？」誰跟他有什麼關系，又不是倒八輩子楣了！
「不，我是認真的，你都三十歲了，不跟著我想必也不會有人要你了。」
「對不起，經理，我才二十九。」死老猴，見面不忘提醒她的年紀。
「隨便啦，這顆30分的紅鑽是我特地去挑的，你如果收下來我就當你是答應了。」
「一顆30分的小石頭就想買斷我的青春？你為什麼不回家照照鏡子看自己長什麼德行？」
呀，管不住嘴巴了，也許是憋太久了，要是他的咸豬手不要搭上來，她還可以笑笑忍過，現在一口氣抒發了多年來的怨念，爽啊！
30分的鑽戒，她省個幾年難道買不起，需要他來炫耀嗎？
女人在職場上為了和男人爭取相同的待遇，本來就要比男人承擔更多，除了工作上要全力以赴，委曲求全更是少不了，像他這種人卻濫用上司的職權極盡的吃女同事豆腐，她很早以前就想用拳頭問候他那張臉。
當然這種想法每次都只是想想而已，工作難找，只要不踫觸到她的底線，忍一時風平浪靜，可是他今天惹到佛也發火了，什麼叫三十歲的老女人？什麼叫除了他沒人要？
這只豬！
「你不要太驕傲了老女人！我可是可憐你沒人要，進公司那麼多年也沒看你交過半個男朋友，我都將就你了，你就別假矜持了。」惱羞成怒的豬越說越不像話。
好熟的話——
你不要太驕傲了，小心我甩了你以後你就沒人要了！
這是當年夏奔騰的詛咒，豈料一語成讖，好些年，男人在她身邊來來去去，就是沒有能上心的。
這年頭，分手其實太容易，現在的男人想要的是沒有負擔的男女關系，願意花時間等待已經變成了神話。
而她呢，她總是把男人拿來跟工作比較，事情一忙男人自動退位，這樣一來，有哪個男人要她？
「你竟敢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凌子潤，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有人連基本的風度也丟地上了，扭曲的臉超難看。
「是你自己不要臉！經理，要是沒事我先回去辦公了。」繼續看下去太傷眼楮，她決定保護自己。
凌子潤轉身，握住門把開門走出，把門關在他臉上。
「芬芳路一段277號……Blue Bird……」背得滾瓜爛熟的地址重復的叨念著，一心好多用的手顧方向盤，眼楮忙著注意門牌號碼還有招牌，車窗開開關關，車子里的冷氣都跑光了，幸好兩旁的房子越來越少，高樓大廈慢慢絕跡，她干脆關掉冷氣，摘下墨鏡，享受許多年關在冷氣房里沒有機會享受的自然風。
開車是對的，從台北到新竹一個小時的路程不算遠。
這就是她得罪那頭豬玀的下場。
創意總監挑明了說，要是搞砸這件Case，不管她之前對公司有什麼天大的功勞都會請她回家吃自己，說完還在脖子上用手劃了一刀，喀嚓！表示不是危言聳听。
所以就算那位公司極力要拉攏、說服來和公司合作的國際藝術大師有多難搞、多刁難，她都要想辦法把這尊菩薩請回來。
「你也知道那個老家伙和老董是連襟，你誰不好得罪竟惹惱他？總之，這關系著你能不能繼續留在公司，你這麼優秀的人才要是被Fire掉，還真是可惜呢。」
完全的風涼話。
其實也不能怪創意總監，在廣告這區塊的人，都是自大狂，誰看誰都不順眼，能把誰拉下來就是少了個敵手，她和執行總監走得比較近，創意總監早就看她不順眼了，這次只是順便在井底落塊石頭而已。
沒有出差費，油錢自付，沒有人看好她，吃過閉門羹的業界同行听說前僕後繼，多到可以領號碼牌了……可見這位大師超級難搞。
大家都在等著她鎩羽而歸。
壓力是吧？的確，誰也不想把飯碗搞砸。
經過一大片只冒桿子跟葉子、很是壯觀的向日葵花田，那塊讓她多跑了好幾里路的「看棒」終于出現了——
一只金屬雕塑打造的大鳥嘴里餃著藝術字的工作室名字。
她停車看清楚，那只大鳥就只有一只翅膀。
這算藝術家的惡趣味嗎？真難懂。
她把車停到靠近荔枝園的路邊，夏天的荔枝樹垂掛著累累果實，農家在路邊搭了簡陋的棚子自產自售，生意倒也不壞。
從椅子底座找回被她踢得有點遠的高跟鞋穿上，這才開了車門出來。
這里的空氣真是清新、干淨，她深深的吸了好幾口。
「小姐，咩來交關一下模？」老板娘很熱絡的招呼。
「我咩找人，等一下再來給你交關。」很台灣國語，沒辦法，她的台語很不輪轉。
剛從樹上摘下來飽滿多汁的糯米荔枝，絕對比經過包裝貨運才能上市場到消費者手上的好吃太多，既然看到當然不能錯過。
「啊無你給我兩把，挖等捏來拿。」
「你是不是要找那位藝術家？我今天好像還沒有看到他出來捏。」手里忙碌的剝著荔枝葉及秤重的老板娘，笑出一排金牙。
斑駁的木門是虛掩的，一眼看不見月復地深淺，透過槭樹只能隱約得見舊式谷倉的屋頂。
她用力的按了門鈴。
「有人在嗎？哈羅，Mark先生在嗎？」試著喊了幾聲，可惜里頭一片靜寂。
憑良心說，她對這位藝術家一無所知，時間緊迫，她還是利用迷路的那段時間對他做了一些粗淺的功課。
這位Mark先生很早就在藝術界嶄露頭角，利用潮流將日本漫畫與御宅族文化融入作品，獲得了大批沉溺于動漫及電動世界中極偏執的精英Otaku的認同，再由通俗文化和商業結合打響了知名度，接著他因為累積的爭議轉向與精品業合作，做出創下驚人業績的商品，多年來雙方合作，獲利傲人。
○六、○八年他的金工雕塑作品在紐約蘇富比屢屢賣出天價，半年前受黃金博物館金屬工藝大賽的邀請回台當評審，也打算在台北舉辦他的金工藝品展，展期尚未開始，七十幾件作品早已都被訂購一空。
這麼會下蛋的金雞母，難怪多少家知名廣告公司和公關公司搶破頭也要跟他合作，扛著這位國際藝術大師的名號，就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不管怎樣，她都要見上他一面，不然拿什麼回去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