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派出來當跑腿買鹽巴是很新鮮的經驗。
人字拖、汗、七分短褲,他越來越有家庭主夫的樣子了。
他在這里住不到一星期,附近的人自從知道他是黎爸未來的女婿以後,完全是自來熟的把他當自己人看,本來一趟不必五分鐘的路程,因為要寒暄點頭哈拉致意,有越來越遙遠的趨勢。
雖說家中的掌廚大師要他快馬加鞭,快去快回,因為菜等著要下鍋,一來一去,不管他多麼的努力縮短拉咧的時間,還是拖了十幾分鐘才到家門口。
「想不到真的是你……四方哥。」充滿不敢置信,寧願相信自己瞎了眼楮的聲音幽幽地在畢四方背後響起。
他霍然轉身。
身穿紫緞背心白襯衫的男人,他看起來年紀要比畢四方小上那麼一點,收身剪裁的衣服顯出他漂亮的長腿和窄腰。
畢四方挑了下眉毛,嗅到屋子里傳出來的菜香。「等我一下。」
男人看清楚他手中拿的東西,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把東西拿進去後,畢四方很快又出來。「有什麼事,說吧。」
「找個地方坐吧,我有好多話,一時說不完。」
「那不行,等一下要開飯了,你最好長話短說,挑重點。」
「你就住在這里?為什麼穿這樣?還用這種冷淡的態度對待那麼遠跑來找你的可愛弟弟?」見他一臉認真,熱臉貼了冷的人有些忿忿。
這樣的三哥不要說內心,就連外表也已經不是他之前認識的那個人了,是什麼改變了他?
「那只鐵公雞的嘴巴不牢靠,我就知道你早晚會找來。」在那個人人為己的家,就他們兩人還談得上話。
「都出來這麼久了,還不回家嗎?」
「腳長在我腿上,我想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你想去哪里當然是你的自由,但是這樣的環境……」
「注意你說話的口氣!」
「四方哥,你這樣出來大家都很擔心∼」被警告了,可是這樣老舊的社區,普通到不行的人,竟然會是他三哥的落腳處,難怪他們找不到他。
「老頭要你傳什麼話,不必拐彎抹角,直說就好。」剛剛和優然說好幾分鐘就進去,鍋上的蘆筍炒肉絲要是放涼就不好吃了。
畢老四頓了頓。「他說給你三個月時間結束你的假期,不然,你就不用回大宅了,他還撂狠話要把你從族譜里除名。」
畢四方看著深紫中帶橘紅藍的天空。「他還以為我真的在乎他的錢,你叫他自己留著買一副好一點的棺材吧,我媽已經死了,你告訴他隨便他要怎樣都好,我不會再回去就是了。」
當初是他母親堅持要認祖歸宗把他帶回大宅的,如今最初跟最後的理由都已經消失,一個不值得留戀的地方,他又何必把生命浪費在那里?
「三哥,這樣硬著來對你沒好處。」
「咦,客人還在啊。」探出頭來的黎優然已把三菜一湯都煮好了,卻遲遲看不見畢四方進來。
「他要走了。」畢四方下逐客令了。
「他是……」
「你好,」有人眼露訝異。「噢,我又見到你了,我認識你對吧?你好眼熟。」
黎優然楞了下,「我嗎?」
他點頭。
這話怎麼听怎麼熟。
她好像在哪被這樣搭訕過,還一字不差。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欸。」那張桃花臉好像有點眼熟,這花美男到底是在哪個地方曇花一現的見過啊?
「哪哪哪,我們在醫院里踫過面,那天我去探一個朋友的病,我們是在便利商店遇見的,那是命運的開始啊。」
「我去買水,在便利商店門口對吧?」她想起來了,有一度還虛榮的以為幾百年不曾開過的桃花開始走運了。
「就是嘛,我這張帥氣滿分的臉哪可能人見人忘,小姐你跟我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
畢四方一掌摀住胡扯得天花亂墜的那張嘴。「不認識他是正常的,他在我家排行第四,你就叫他小四,要不叫他巴羅也可以。他啊,狗嘴吐不出人話來,听听就算了,不用當真。」
「既然是自己人怎麼不請人家進來,馬路上的廢氣吸多了可不好,哪有這樣的哥哥,來來來,小四對吧,你吃飯了沒?一道來……」兩人乍看之下沒一處地方相似,是一對不像的兄弟。
「美人心地潔白如雪,不像某人的心是黑心後母捏的飯團子。」花美男見到靠山出現,且是輕輕松松就能制住他老哥的那種,好奇心就像雨後的春筍,一發不可收拾了。
「他要走了。」畢四方繼續說謊不打草稿,還給弟弟使眼色。
可沒人鳥他。
「黎優然!他真的要走了,你別留他。」
「畢四方,你這樣太不像話了,有朋自遠方來我們都要用力歡迎了,更何況自己的親弟弟。」她拉著花孔雀的手進了水電行。
畢四方咕噥著,「誰跟他親……」
「你再不進來我可是要把鹵好的焢肉收起來了,最近是桂竹筍出產季節,你沒吃過吧?」
「不用收,我也沒吃過,我可以吃、我吃。」刻意講得字正腔圓其實是怪聲怪調的中文從里面傳出來,根本是惡意的挑釁畢四方。
巴羅.漢彌頓,你這牆頭草!
畢四方沒有沖進去,他磨了一陣牙以後忽然露出好深好深的微笑來,接著掏出很久不用的手機,飛快的輸入一組號碼。
「吉米,你們家總裁在我這里,要是不想繼續大海撈針,我想你最好十五分鐘以內出現,過了期限,別怪我沒有事先知會你。」
對于經常性搞失蹤的大人物來說,他這種客串型狗仔是有必要存在的。
鏟除他們家小優身邊的無聊人士也是他份內的事。
果然,十五分鐘,一秒不差,勞碌命的巴羅就被他踹也踹不掉、拔也拔不開的助理大人給逮回去了。
兩人小世界,恢復。
晴時,無雲。
真好。
瓦奇奇Pub。
由小喇叭吹奏出來的靈魂樂低靡的在空間里回蕩著。
兩杯Whiskey在空中踫撞了下,發出清脆敲響,接著一古腦的倒進兩個男人的口中。
因為是Pub的熟客,酒保見兩人的杯子空了,很自動的斟酒。
「無聊很久了,你終于想到把我找出來,今天的帳你買單。」精打細算的人真不愧鐵公雞的名號,吃人不吐骨頭。
「一天到晚在國內外飛來飛去的人比我還忙,喊什麼無聊?」又不是不知底細,隨便幾句話就想贏得他的歉疚,加把勁吧!
「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是樂在其中吧!」
鐵公雞的胳臂攀上畢四方的肩膀,他嘿嘿笑,「知我者,故人是也。」
「我要結婚了,伴郎的位置有你,記得把時間空下來。」畢四方丟出紅色炸彈。
「車馬費我可以不拿,但是當伴郎可以抵銷紅包嗎?」用勞役換荷包失血,嗯,怎麼想都劃算。
「你臉皮夠厚啊鐵公雞,你可以更超過一點。」這種摳,全世界有誰比得上他?
「我只是比較實事求是。」他這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哈,又賺到了。
「吸血鬼!」畢四方啐他。
「哈哈,Bartender,再來一杯,把你櫃子里的好酒都拿出來,今天要不醉不歸!」
「你醉了可是要自己回去,我等一下還要去接小優。」她去超市買東西,他出來見朋友,等事情了了,約好一起回家。
「喂,你真要冒險?那個水電工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讓你這樣飛蛾撲火?」
「你不是水里的魚當然不懂魚在水里的快樂。」要說到讓他懂,胡須都可以打結了。
「你變了欸,畢四方,你是認真的。」鐵公雞拿眼楮端詳這個大學好友,以前他的眉間總有幾分郁郁寡歡,現在那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明朗的坦蕩自在。
「我得走了,我不想讓她等太久。」
「你坐不到十分鐘。」
「改天吧。」他歸心似箭。
「對了,你們家小四也來台灣了。」
「我見過他了。」
「你要結婚他知道嗎?這消息要是傳回你家老頭的耳朵,會引起大地震的。」知道畢四方不愛听這些,但看在朋友份上,他還是要羅唆。
「他已經主宰過我媽一輩子的人生,我不是我媽,輪不到他來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
「你是白痴,那老頭要給你的財產別人一輩子也賺不到,真要我說你為什麼不等到他兩腳一蹬,屍體涼透,才登報跟他月兌離關系,如此一來白花花的財產到手了,也不用像現在被人家追得滿街跑……」
「看你一臉羨慕,你去當他兒子,我可以介紹。」
「你當我放屁好了。」他鐵公雞小氣歸小氣,格調可是有的,阿爸是可以隨便認的嗎?「你那個馬子一定不知道你放棄了什麼,一個小國一年的國家預算財產,我要是你馬子,我一定先打爆你的頭問問你在想什麼?」
「你不是她。」
「錢吶,要是你捐獻給我……那能買多少古董……」心淌血啊。
「你很愛演喔,要不要介紹你去日本當藝妓。」畢四方很優雅的打斷他。
「不要!」
「我靠自己的能力賺的錢還會少嗎?」他靠著正確的理財觀念,以地養地,以屋養屋,以資金養資金,累積了百億的身價,能自己拿到的東西為什麼要跟別人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