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聊聊嗎?」他看著她笑，樣子很開朗，好像剛剛那些尷尬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
「什麼事?」他做得到，她也可以做得到，她學他，端出禮貌笑臉。
「嗯……公事。」他猶豫了一下。
一听黃棣說是公事，夏宛倩就要往沙發上坐下，她是成年人，絕對不會讓私人情感影響工作。
黃棣卻道:「我肚子餓了，邊吃邊聊吧。」
他們一起到了電視台附近的一家燒烤店「櫻之屋」，黃棣跟這家店似乎很熟，一去就有人帶他進包廂。
待服務生離開，黃棣指了指腦後，「那個發飾。」他頓了一下，「是我買的。」
「什麼?」夏宛倩怔住。
「我怕你不收，所以騙你是廠商送的。」黃棣看著她，溫柔的笑中帶了一點尷尬。
夏宛倩說不出話來，感覺原來已死的心又重新開始一拍一拍緩緩地跳動起來……真糟。
「送東西給你，我絕不隨便。」黃棣又道。
夏宛倩的心跳，又加快了一點……更糟。
「今天看到你截上它，我很開心，不想看到你拿下來，所以，」黃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失禮了。」
夏宛倩的心終于不跳了……不，是恢復正常。
他是黃棣，沒錯，黃浩然不會這麼客氣地跟她道歉。
事實上，黃浩然沒做過什麼需要跟她道歉的事，除了甩了她。
夏宛倩閉上眼，在心中反復默念:他是黃棣，他是黃棣，他是黃棣……
她是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封建時代的「黃帝」，她是不怕的。
做完心理建設，夏宛倩張開眼楮……一盤燒烤已經送到她面前。
黃棣一臉關心地看著她，「你累了嗎?」
「沒有，」夏宛倩忙裝沒事，「閉目養神一下。」
黃棣緊繃的臉部線條放松，嘴角上彎，「這家店的東西也很不錯，你試試。」
「你常常來嗎?」夏宛倩低頭問，回避他魅惑的笑容。
「一開始是和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一起來，發現味道不錯，後來就偶爾一個人來，你知道，」黃棣笑了笑，「我方向感不太好，不適合亂跑。」
「那倒是。」夏宛倩順口道，然後發現這個答案很不恰當，黃棣的事她怎麼會知道呢?她又把他跟黃浩然搞混了。
記得以前他們約會時，黃浩然跟她在路上走著走著就會迷路，害她每次總在最後一刻才匆匆忙忙地回到宿舍。
不過她從未在乎過，跟他在一起，時間從來都不重要。
「那你現在開車嗎?」黃浩然應該不能開車的，為了維持交通順暢和大眾生命安全。
「開，還好有GPS。」黃棣笑道︰「科技始終來自人性。」
夏宛倩也笑了，松了一口氣，她確定他是黃棣了。
「你結婚了嗎?」既然他是黃棣，就沒有什麼不可以問的了。
「沒有。」黃棣答得很快，又補上一句:「我工作很忙。」
夏宛倩點點頭，「也是，現代人要在一起，也不必靠一紙婚約束縛。」
黃棣驚訝抬眸，「這是宛倩的想法?」
「不是你告訴我的嗎?」夏宛倩笑了笑，「婚前要多認識點對象，包養也行，一夜你情我願也可以。」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黃棣失笑。
「現代社會就是這樣，也不用說得太明白。」
黃棣苦笑，想了想，半晌後搖了搖頭，「看樣子在你心里，我變得很爛。」
黃棣是很爛啊!夏宛倩但笑不語，專心吃烤肉，給他來個默認。
「方曼妮……」黃棣考慮了一下，終于說出口:「不是我要用她。」
夏宛倩驚訝地從盤里抬起頭來，「什麼?」
「方曼妮的背後有人，是那個人在挺她。」黃棣又道。
「是誰?」
「這我不能透漏。」
他本來打算不到最後一刻不說出這個秘密，但看到宛倩突然改變造型，他知道她想跟他一刀兩斷，他必須立即止血。
「這個人竟然可以影響新聞部的人事?」夏宛倩驚訝後不滿。
「有這種權力的人很多啊。」黃棣不希望夏宛倩深究，「董事會、管理階層、廣告主甚至政黨高層，都可以安插他們的人進HBC新聞台。」
夏宛倩抿唇，「方曼妮進『晚餐時刻』的目的是什麼?」
「她想進演藝圈。」
「什麼?!」黃棣的答案讓夏宛倩差點噎到，「她想進演藝圈，干嘛來HBC新聞部攪和?」
「演藝圈條件好的女生太多了，方曼妮需要一個能突出自己的資歷，這樣就不用從小咖做起。」
「太離譜了，藝人和主播，根本就是不相干的行業。」
「在新聞綜藝化之後，兩者的界線就不是那麼分明了，最近有很多主播轉型為藝人的例子。」
「你一直知道這件事?」
「比你早一點。」黃棣答得含糊，「所以方曼妮不會在主播台上坐很久。」
夏宛倩覺得不可思議，新聞是這樣玩弄的?
忽然之間，她明白了一些事……
難怪方曼妮資歷不深，卻可以跑輕松的娛樂新聞，因為她背後有人。
難怪方曼妮空降主播台，高層沒有任何質疑，因為她後台夠硬。
難怪姜弘政願意被消費，願意指導方曼妮，他八成也跟高層有了協議。
搞了半天，一直不懂游戲規則的是她︰而這整件事，都只是為了實現一個女孩的摘星夢……
最可恨的是黃棣，他一直知道這件事，卻瞞著她。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夏宛倩寧可永遠被蒙在鼓里，被人利用的感覺很差。
「我不希望你對方曼妮感到內疚，也不希望你再為她傷神。」黃棣誠懇地看著她，「方曼妮志不在新聞，所以她不會在新聞專業方面充實自己，她想當藝人，所以會特別重視外表，還有，網絡上關于方曼妮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方曼妮的傳言，是你擺平的?」
「不全是，但我大概知道是為什麼。」黃棣眼中精光微閃，「只要倒推回去，這件事很容易想得明白，方曼妮爆紅，獲益的是她本人和HBC新聞部，只要想想她的爆紅影響了誰，就可以知道是誰在後面操作這些事。」
「所以有可能是其它電視台，或是……」夏宛倩有不好的聯想，「HBC新聞部的同仁?」
懷疑自己人，無論何時都令人不舒服。
「不管是誰，他都下了一著錯棋。」黃棣笑了笑，「這個時代，是非善惡沒什麼明確的界線，美其名是『多元價值』，說穿了就是價值混亂，不管被贊被罵，反正只要被關注就有話題，有話題就有市場，流言滿天飛，反而吸引更多人關注方曼妮。」
夏宛倩覺得無力，那段時間的收視率印證了黃棣的話。
「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們根本不需要出面，在網站發言的人自己發現苗頭不對，就會自動收手。」黃棣又道。
「那另一起主播的婚外情?」
「轉移大眾對一則新聞注意力的最好方法，就是一起更勁爆的新聞事件。」
他的話是在暗示消息是他放出去的?如果他與方曼妮沒有關系，他干嘛做這種事?
「所以你也是方曼妮交往的其中一人?」她直接跟他挑明，大眾轉移焦點他躲過一劫，逃過了在《世紀日報》上被制作成「網狀圖」的命運，而他的「網狀圖」，肯定很精采……
「不是，這正是我要告訴你這件事的另一個原因。」雖然對他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方曼妮之所以對我順從討好，只是希望我為她量身打造節目，幫她一炮而紅。」
「你以為我知道了這件事，還能像以前一樣面對她?」
「你可以盡量裝作不知道。」黃棣試圖以最誠懇的表情和語氣打動她，「至少在你一年約滿前，方曼妮都不會離開『晚餐時刻』，她當主播確實可以提升收視率，她利用了你，你也可以利用她，你就當是你們互相利用。」
「黃浩然，我從不利用別人。」夏宛倩一激動又叫錯了名字，「讓方曼妮當主播，我已經把道德理想踩在腳下了，你是嫌我墮落得還不夠徹底是不是?」
「我知道，這就是我擔心你的地方。」黃棣伸手過去握住夏宛倩的手，「你太理想化，也太容易相信別人，到最後受傷的會是自己，看到你為方曼妮擔心，後來又好像總是欠了方曼妮什麼的樣子，我真的很不忍心。」
「你也是幫凶。」夏宛倩恨恨地道，抽回自己的手，不接受他的好意。
黃棣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他早就知道她會生氣，可是他只能這麼做。
依宛倩的性子，絕對會在這個圈子里一再受挫，如果她非受傷不可，他希望至少是在他身邊，由他看著她。
「在這場交易中，你得到什麼?」夏宛倩思索片刻後冷冷地問他。
黃棣認真地看了她許久，這個尖銳的問題，讓他的心被戳了一下……
「沒有。」
「不可能沒有吧。」夏宛倩冷笑，「方曼妮名花有主，沒法兒以身相許，你得到的，不外乎是金錢或權勢吧。」
黃棣看著她，覺得挫敗。
他已經把不該說的都說了，卻還是無法挽回她對他的印象。
「如果你不能諒解我，那我在這場交易中，就真的是一敗涂地。」他難掩沮喪地道。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夏宛倩怔住，咀嚼這話背後的意思。
他是在暗示，他之所以蹚了這趟渾水，是因為她?
不可能吧，他們都分手這麼久了，當他是黃浩然的時候也沒想要挽回她，現在他是黃棣，憑什麼幫她……
看她臉上出現遲疑的神色，讓黃棣重新燃起希望，這表示，她還願意听他的話?
這樣就好。
「對抗、沖撞、固執己見並不是實現理想的最好方式。」他開導她，「條條大路通羅馬。」
「你還有理想嗎?」夏宛倩還在思考黃棣在其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有，而且我正努力在理想與現實間取得平衡。」他又道:「勾踐若不肯暫忍一時屈辱，就永遠沒有復興越國的一天。」
「屈辱之後一定能得到伸張嗎?」夏宛倩質疑，「也許我還沒走到羅馬，就已經迷了路。」
「我會陪著你。」黃棣作出承諾:「只要你肯當勾踐，我就當範公。」
夏宛倩的心又漏跳一拍，黃棣……黃浩然又在蠶食她的意志了。
「你自己的方向感都很差。」她不敢去問他為什麼要幫她，她的心髒還沒強到可以承受這個答案的程度。
「我心里有，我知道我的方向在哪里。」
「是嗎?」她面前的到底是黃棣還是黃浩然，她又傻傻分不清了。
黃棣堅定點頭，隨即笑道︰「如果你能放輕松點，就會發現在現行的游戲規則下，能玩的東西其實還挺多的。」
夏宛倩半信半疑，感覺自己正在一點一點被他說服。
黃棣用力點了點頭，對她露出鄭重又調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