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期一，人稱「Blue Mondy」，是上班族最討厭的一天。
盡管所謂的「周一癥候群」對工作至上的江傳皓來說，幾乎不曾起過作用，但今天卻是個例外，今天他的情緒確實有點blue.
中午，他開車從事務所離開，往內湖的方向前去。在切換車道的時候，從後照鏡瞥了眼正安靜待在後座的男孩。
看著兒子那一臉別扭的表情，他的濃眉一皺，俊臉有點無奈。兒子一向乖巧听話，沒想到鬧起脾氣來像頭小牛一樣執拗。
今天一早他在上班前，照例先將兒子送到幼兒園去，想不到這孩子卻鬧起脾氣，怎麼也不願意下車。
他只好搬出「小紅帽媽咪在里頭等他」的借口來哄兒子，本以為會有用，沒想到卻讓兒子更固執地抱著副駕駛座的椅背，不肯放手。
詢問之下，這才知道原來那位「小紅帽媽咪」只代課到上個禮拜五，難怪那一天他們會哭得難舍難分。
兒子固執地不肯下車，就連幼兒園的園長也哄不動，而他早上九點半有個重要的會議必須準時召開，不能繼續耗在那里，只好先載著他進公司。
一整個上午，兒子就待在他的辦公室里，不吵也不鬧地盯著水族箱里游來游去的魚，雖然沒有造成太大的困擾，但是這樣也不是辦法。
下午他還得到法院出庭，接著有客戶和他約好了踫面談事情，于是趁著中午休息的空檔，他決定把兒子送到幼兒園去。
眼看再過幾分鐘就要到了，他最好先把兒子給搞定。
「哲陽，你不能再鬧脾氣了，等一下要乖乖到幼兒園去，等葉叔叔下課去接你，听到沒有？」他開代。
江哲陽扁起小嘴，神情倔強，眼眶也瞬間紅了，看起來像是隨時會忍不住嚎啕大哭。
看著那模樣，江傳皓有點心軟，但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唉，要是接下來每天都得經歷這樣的拉鋸大戰，那還得了？或許他該認真考慮找個保母。
只是，要找到自己信得過，孩子又能夠接受的保母，那可不容易，到底誰才是最佳人選呢？
當這個問題浮上心頭，他的腦海驀地閃過一張清純可愛的臉孔。
前方的號志燈轉紅，他踩下煞車停了下來，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
「咦？那不是……」
「是小紅帽媽咪！」江哲陽雀躍的驚呼聲，證實他並沒有看錯。
才剛想到她，竟然下一秒鐘就遇見，這未免也太巧了點，不過她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做什麼？
江傳皓轉動方向盤，將車子停在路邊，透過車窗打量那個剛從超市走出來的身影。
尹曉虹拎著大包小包停在路邊，低著頭查看袋子里的東西，仔細思索自己有沒有少買了什麼。
「青菜、蘿卜和西紅柿……還有面條和肉醬……嗯，應該都齊了吧！」
自從上周五結束幼兒園的代課工作之後，她就失業了，由于打算自己在家烹煮午、晚餐，所以特地到這間價格便宜的超市來采買食材。
她看了看手表，已經十二點半了，通常這個時候，幼兒園的小朋友已經吃完午餐，正打算要午睡了。
不知道哲陽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上周五回去之後，那個冷血無情的大律師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地反省？
唉，依她看，實在不能指望那男人有任何反省的能力……
吱——
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響，打斷了尹曉虹的思緒。
她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手肘就忽然被一股力道從後方踫撞，接著就見一個騎腳踏車的老伯連人帶車地倒在一旁。
啊？怎麼會這樣？
「老伯，您沒事吧？。」她趕緊上前攙扶。
老伯才一站穩，就氣勢洶洶地朝她吼道︰「怎麼會沒事？當然有事！」
尹曉虹被他凶巴巴的斥喝嚇了一大跳，不過從他中氣十足的罵人聲听起來，顯然是沒有大礙。
但……明明她是上前攙扶的好心人，老伯怎麼會沖著她發脾氣呢？她被老伯的腳踏車撞到，手肘還隱隱作疼，可也沒想要計較哩！
「要不是你走路不看路，也不會害我來不及閃躲摔車了！」老伯一臉氣呼呼地指控。
咦？是她害的嗎？尹曉虹一臉無辜地眨眨眼。
她剛才不是一直站在路邊嗎？什麼時候走路不看路了？不過話說回來，她剛才在想著幼兒園的事情，說不定真的有不自覺移動腳步。
唉，算了，不管真正的情況是怎麼樣，老人家跌倒了是事實，就算他是故意遷怒，她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就暫時充當一下出氣筒好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她好聲好氣地道歉，希望老人家消消火。
「知道錯就好，那你要怎麼賠償？」
「嗄？」不會吧？還要她賠償？
「嗄什麼？」老伯瞪著她，理直氣壯地說︰「看在你認錯又道歉的份上，算你五千元就好！」
「什麼？五千？」這個數字讓她當場傻眼。
就算真的是她害他摔車好了，但是五千元幾乎都可以買兩輛腳踏車了，尤其老伯騎的還是看起來年紀比她大的老舊腳踏車。
「除了修車之外，我還得看醫生啊！剛才這麼一摔，我的腳好像受傷了，說不定還骨折了！」
「可是……」尹曉虹皺起眉頭，這老伯顯然是故意敲竹杠嘛！
「可是什麼？你看我老人好欺負不成？」
「不，我只是……」
「既然不是，那就快點賠錢！」老伯朝她伸出手，大有討不到五千元絕不罷休的氣勢。
這下子該怎麼辦？尹曉虹十分頭大。
老伯的態度凶惡，又一口咬定錯在于她，根本就沒辦法好好地講道理，而他這樣大聲嚷嚷，引來不少路人圍觀，更是讓她尷尬極了。
算了算了，就自認倒霉，當作花錢消災吧！
尹曉虹正打算掏出錢包的時候，一個冷硬的嗓音傳來——
「你一毛錢都不用付。」
她一怔，轉頭一看，立刻驚訝地瞪大了眼。
「江先生？！」他怎麼會在這里？
老伯仍沒放棄要索討賠償，嚷嚷道︰「別以為有朋友來撐腰，就可以不負責任了！是你害我摔車受傷的，你自己說是不是？」
「我……」
江傳皓抬起手，制止她開口回答。
「老伯，你看，我的車停在那邊。」他指了指離他們不遠的黑色奔馳。
老伯看了一眼，哼道那又怎麼樣？有錢人了不起？」
「你誤會了，我不是要炫耀我的財富，只是，你應該知道有種東西叫做行車記錄器，可以把車子前方的景象拍攝下來。」
老伯的臉色微微一變，僵硬地問︰「那又怎麼樣？」
「事實上，我在那里停了幾分鐘，正好目睹了事情的經過。明明是你看她一個人心不在焉的站在路邊，故意騎車朝她撞去，在踫撞了她的手肘之後，再自己假裝摔車跌倒的。」
尹曉虹倒抽一口氣，驚訝地瞪大了眼。
她曾經在電視上看過假車禍真詐財的新聞，對什麼「助跑姊」、「跳跳哥」的搞笑稱號印象深刻，想不到自己也有踫上這種事情的一天，那眼前這位老伯……該稱呼他為「假摔伯」嗎？
「你……你胡說八道！」老伯怒聲斥喝，但神情卻明顯心虛。
「是嗎？不然我打電話報警吧，讓警察來評斷誰是誰非，我可以提供行車記錄器的畫面，也許還可以讓你上新聞當一下暴紅人物。」
眼看他掏出手機真的要打電話，老伯趕緊阻止。「哎呀，算了算了，既然是誤會一場，我就自認倒霉吧！不用賠、不用賠了！」
「到現在你還想狡辯不認錯？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了。」江傳皓取出名片，亮出自己頭餃。「我正好是一名律師，你放心，像這種簡單又證據明確的案件，判決的結果很快就會出來了。」
老伯的臉色大變，知道自己惹上了惹不得的人物，慌忙向一旁的尹曉虹求情︰「對不起、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小姐，請你饒了我吧！我也是前陣子丟了工作，缺錢花用，才會想出這種辦法……」
「照你這樣說，只要是失業缺錢的人，都可以為非作歹了？」江傳皓冷冷地反問。
雖然這個社會確實存在著一些弱勢族群，失業率也始終居高不下，但這不能當成做壞事的借口，否則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不……我……小姐，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也幫我說說話啊……」老伯轉向尹曉虹求情。
看著老人家苦苦哀求的模樣，尹曉虹實在不忍心。
「欸，我看就算了啦。」她望向江傳皓。
老伯也不等江傳皓開口，就當作他答應了，連連向尹曉虹道謝。「謝謝、謝謝，小姐，謝謝你。」
尹曉虹的表情有點尷尬，剛剛才被凶惡地吼叫，這會兒卻被再三感謝，這轉變也太戲劇化了。
「老伯，您必須保證以後不能再這樣了喔！」她開口叮囑，可不希望他一轉身又去找其它無辜的人詐財。
「我保證、我保證，我一定不會再這樣了。」再三承諾後，老伯牽起腳踏車想趕緊逃跑。
尹曉虹眼尖地看見他手背有破皮的傷口，該是剛才踫撞造成的，一想到他說自己失業缺錢花用，心里忽然有點難受。
「等等。」她從口袋里掏出剛才買東西找的兩百元鈔票，塞進老伯的手里。「不管怎麼樣，您總是受傷了，去買些藥來擦吧。」
「謝謝。」老伯收了錢之後，很快地騎車離開了。
「你還真是個爛好人。」江傳皓忍不住做出這樣的評論。
他原本沒打算輕易放過那個詐財又狡辯的老頭，但是既然她這個當事人都表明願意原諒了，他也只好作罷。
在他看來，沒追究對方的刑責已經夠寬容了，她竟然還塞錢給對方，這不是爛好人是什麼？
「說不定那位老伯真的很窮啊！要是傷口不趕緊處理，萬一因為感染而變得嚴重，那怎麼辦？」她一臉認真地說。
不是曾有新聞說某個民眾輕忽大意，小傷口演變成蜂窩性組織炎，最後還危及性命！光想到這一點，她就毫不心疼付出去的兩百塊。
「所以我才說你是爛好人。」
在法庭上，他看多了找盡借口為自己月兌罪的被告，剛才那老伯說的話，很有可能也只是為了博取同情的月兌罪之詞罷了。
尹曉虹聳了聳肩，不再替自己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