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去吧。」梅非凡說,轉身走回床榻。
軒轅嘯心一驚,一把扯住她的腰,把她定在自己面前。
「你想做什麼?」
「你不讓我跟,那我就自己去。」她賭氣地說道,只想找個理由痛哭。
「你瘋了,這里海盜多如牛毛!」軒轅嘯大吼出聲,雙眼噴火地瞪著她。「都是你的人,而且無名島上誰不認得我。」她的淚水滑出眼眶,用力地戳他的肩膀,嗓門也變大了。
「總有不是‘鬼盜’的海盜,萬一你被抓去,被這樣那樣……」軒轅嘯驀地打了個寒顫,大掌緊扣住她的肩膀,臉色鐵青地看著她。
「那你帶我去嗎?」她問。
「不。」
「那我沒什麼好說了。」梅非凡抿緊雙唇,定定地看著他。
軒轅嘯嘆了口氣,一把將她抓進自己懷里,俯低額頭輕觸著她的。
「凡兒。」他喚。
「別那樣叫我,我不是孩子。」她望著他比她還長的濃密黑睫,鼻尖又是一酸。
「凡兒。」他又喚。
梅非凡索性閉上眼,搗住耳朵。
「我倒寧願你老是這麼任性,我還少擔心一些……」
他的話讓她的心髒一擰,就怕他猜出了什麼。
他橫抱起她,見她仍然固執地閉上眼。
軒轅嘯摟著她、環著她、吻著她撫著她,鬧到兩人都動了情,又纏綿了一回。
歡愛之後,梅非凡听見他已入睡的平穩呼吸後,才慢慢起身,拉開他置于她身上的手臂。
他睡熟了——因為方才的湯里,加了安睡的藥材。
她靜靜地凝視著他的臉,淚水終究滑下眼眶。
「對不起。」
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接手東羅羅王的海權。有了海權的他,對東羅羅有恨,一旦與北荻國里應外和。東羅羅豈能不亡國……但除了眼睜睜地看著他達成讓會她心碎的目標之外,她還能做些什麼?
尋找巫冷,或許已經是一個不可能達成的任務,卻是她如今唯一能痴心妄想的事情啊。
只是,如此就要與軒轅嘯別離了啊。心撕裂般的痛,讓她抓緊胸口。
凝望著他唇邊安寧的笑意,更讓她喘不過氣來。今生若有緣再見,他再不會像今天這樣地待她了。
他是恩怨分明的,而他——
該恨她的。
梅非凡不敢再看,在淚水迷蒙間下了榻,更了衣。俯身又在幾案上寫了幾個字之後,便在四更時分走到海邊。
果然,那里已有一艘雙桅船,還有幾名船員正等著她。
她不敢回頭,飛快地上了船——
揚帆而去。
鬼盜船的船員嗓門向來很大,因為船上向來滿是聲音——船員喝酒、叫囂、打架、大聲談笑的聲音。
今日,除外。
或者該說,梅非凡走後的日子除外。
這天,是梅非凡離開後的第十五日,而在東羅羅東南沿岸徘徊的鬼盜船,除了海鷗偶然飛過的聲音之外,船員都像被勒住脖子一樣地,捏著嗓子用氣音說話。
「怎麼又沒動靜了?」王魁低聲問道。
「八成是東西都摔到沒得摔了,你去看看。」李奇推了下王魁。
「我瘋了!剛才有人才大聲說了兩句話,就被老大給扔進海里。咱們和其他海盜不一樣,咱們會游泳。可被扔到海里,誰舒服得起來?」王魁壓著嗓子說道。
「也不能怪他啦,女人跑掉,只留下一張紙條說‘等我回來’,負心漢不都是這個樣子嗎?」李奇聲音壓得更低。
「女人再搶就有了。剛才洗劫的那艘船,足夠大伙兒吃個半年了,可老大卻沒一點好臉色,好像被搶的是我們一樣。」
「唉。」兩人同聲一嘆。
軒轅嘯自從梅非凡離開之後,就沒有過好臉色。搶劫起來格外凶神惡煞,有時自家兄弟看到他的臉,還會不小心被嚇到。
三天前,軒轅嘯與鳳皇羅艷及宰相辛漸踫了面。之後,軒轅嘯接下海侯一職,拿著皇室特許,管理整個東南海岸,在岸邊頒發「軒轅令旗」。凡是掛著「軒轅令旗」者,大船每年繳交五百兩金、小船二百金,便可保安全度過海域。
此後,東南海域上「軒轅令旗」處處飄揚。若是不服氣者,不願花錢付令旗費者,下場就像剛才被打劫的那艘船一樣,船上財物等著被洗劫一空。
依船員看來,老大這次還算是發了菩薩心腸,沒把那艘船上的船員全扔下船。
「船開得這麼慢,是要在這里等死嗎?如果是想等死,不如直接去跳海好了!」軒轅嘯才吼完,一個半人大的木制酒桶立刻朝著船尾砸去。
船員們的醉意立刻清醒,不論胖瘦,立刻往旁邊一躍,免得被散開的木桶砸到。
木桶匠慘叫一聲,因為這表示他又要開始修木桶了。船上的木桶是寶,要能儲水、要能在船難時充當救生符、要能在船身敗壞時,提供木材所需,船長為什麼老是要跟桶子過不去,他最近真的很苦命啊!
「誰來告訴我,船為什麼這麼慢?」軒轅嘯聲線冰冷,臉色更是陰森。
「老大,現在吹的是東風,已經把帆揚到最大了。」李奇低聲說道。
「沒看到這群人閑在這里沒事做嗎?通通叫下去劃船!」軒轅嘯大吼一聲,一腳又踹壞一個木桶。
海盜們聞言,一個個青面獠牙起來。他們寧可去殺一百個敵人,或者被敵人砍兩刀,也不喜歡去劃船。因為實在很無聊!
「老大,咱們又不急著回到岸上,船慢慢漂,有什麼關系?還是老大想快快回到岸上快活?那我們就劃快點。」王魁自以為聰明地嘿嘿笑著。
「我可以讓你先到龍宮快活。」軒轅皮笑肉不笑地拎起王魁,被酒意醺紅的眼楮死瞪著他。
「不用了不用了!」王魁睜大眼,臉龐脹得通紅。
軒轅嘯把他往旁邊一扔,走到船舷邊,瞪著前方一望無際的海洋,酒意讓他的思考停頓了一會兒,卻沒有減少半點他的痛苦。
梅非凡留的是什麼紙箋!
什麼叫做「不能無視于百姓之苦」?什麼叫做「不能安于兒女私情」?什麼叫做——「等她回來」!
百姓干她屁事,兒女私情又如何?她不過一介弱女子,就算聰明一些、有皇族血脈,也只是一個尋常女子。
她只是長得平凡,他找了十個畫師畫她的畫像,畫來畫去全都像平常女人。沒有了那股氣質神韻,她那張臉隨便在路上抓來都是一大把。
可一個尋常女人為何如此悲天憫人?居然為了百姓那種無關的東西,拋棄他這個在海上稱霸、百年難得一見的好男人!
還有,夏侯昌派來的密使為何要替她備好船,助她從無名島逃走?他在去函里再三逼問,可夏侯昌就是絕口不提此事,像是要他親自上陣逼問一樣。
軒轅嘯抱著頭,總覺得有個地方不對勁。腦子閃過兒子方才讓管家寫來的那封快函,信里寫著梅非凡離開前告訴軒轅天的故事。
她告訴軒轅天那個故事的目的,莫非是在暗示——她回東羅羅國,其實是想找昔日情人?那是個什麼樣的故事?什麼樣的皇室之子會被那樣地教養?
「不,她不可能是前任鳳女。」軒轅嘯握緊拳頭,從齒縫里迸出話來。
若她是呢?她一切的聰明才華、她手上的梅花印記、她的憂國憂民情操、她身上的異香……
她當然只能是鳳女!
所有的線索閃電般地擊向軒轅嘯的腦子,他大吼一聲,雙臂一使力在船舷撐起身子。
「老大!」
大伙兒才驚呼一聲,便看到老大咚地一聲躍進了海里。
「快點來啊!老大尋短!為愛跳海啊!」王魁大叫道。
「你是在笨什麼!」李奇忍不住打了下王魁的頭,氣急敗壞地說︰「老大就是海里蛟龍一條,在海里閉氣半個時辰不是問題,還曾經抓著木板在海上漂流過三個月。這麼一跳,哪里會有事?」
「但他那時沒遇見梅非凡啊!」王魁說道。
王奇臉色一沉,立刻月兌掉上衣,準備跳下海救老大。
「把纜繩準備好!」王奇頭也不回地說。
「對,把纜繩準備好,我好吊死你們這群笨蛋。」
一聲大喊,所有人全都回過頭——
全身濕漉漉、長發披散在身後,一臉怒氣,看來像是海龍王上船找碴的軒轅嘯正雙臂交握在胸前,站在後甲板上瞪著他們。
「你們連我從另一端爬上來都毫無知覺,如此大意輕敵,如果是官兵或另一艘海盜派來上艇,在船上點把火,你們要怎麼活!」軒轅嘯邊說邊拾起看到的兵器,往這群人身上射去。
船員們慘叫連連,急急忙忙地閃躲,卻又不小心全都撞成一團。
「老大,我看見是你,所以才沒叫的。」站在主甲板上首負責看守的小廝結巴地說。
「很好,待會兒到我那里挑一件珠寶。」軒轅嘯說。
「謝老大。」小廝听到從不夸人的軒轅嘯那里得到一句「很好」,簡直樂到要升天。當然,也是因為老大那里隨便一件珠寶,就可以讓他娶個老婆。
「李奇,給我過來。」軒轅嘯說。
李奇臉色一白,自知失職。軒轅嘯不在船上,這船便歸他負責。
「老大,你真的要吊死他嗎?他只是擔心你啊!如果這樣你也要吊死他,我們這個兄弟就看錯你……」王魁臉色慘白,不顧一切地替好友求情起來。
「我才看錯你們,以為跟我跟久,腦袋就會靈光一點。誰知道你們還是一樣笨到沒藥可醫。」軒轅嘯頭也不回地走回艙房。
李奇和王魁跟在他的身後走著,王魁還在試圖求情,李奇卻已經冷靜下來。
關上艙房後,李奇便問︰「老大,什麼事?」
「替我寫妥一封信給辛漸,派快艇送出。」軒轅嘯月兌下濕漉漉的衣服,拿過一塊布巾擦拭身體。
「老大,你干麼寫信給辛漸?真的是要跟他報告喔?這樣很不像海盜吧。」王魁脹紅臉,怎麼也不想被別人管。
「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我做過不妥的決定嗎?」軒轅嘯瞪他一眼,譏諷地說︰「除了收一群笨蛋當手下這件事之外。」
「說得也是啦。」王魁抓耳撓腮,傻笑地說道。
邊磨墨邊寫字的李奇卻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老大英明,那全是沒遇見梅非凡之前的事情啊。
如今只有天才知道老大現在會做出什麼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