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銀夫糟糠夫(下) 第七章 作者 ︰ 千尋

邊關大捷,領兵的是董昱將軍的庶長子董亦勛。

關于這個庶長子,郁以喬這幾年听過的小道消可息多了,不過她之所以特別注意將軍府這些消息,倒不是因為這位庶長子的關系,而是因為那個長得很像大橋的董家嫡子董亦橋。

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里,她根本沒機會與大橋相識,她能做的,唯有暗地注意將軍府的消息。

而且听說,這位庶長子董亦勛自墜馬清醒後性格大變,遺忘了過去種種,連身邊的妻妾兒子也記不得,不過他卻收拾起過去風流、無所事事的紈褲性情,認真地念起書,這讓董昱將軍心情大悅,直覺自己撿回一個兒子,府里的太夫人更是樂得闔不攏嘴。而那年的墜馬事件則因線索不足,成了羅生門。

年輕時期的董亦勛雖愛風流事,可出生在將軍府,打小沒少練過武功,因此傷愈後,他主動要求同他父親去軍營里練兵,在累積經驗之余,他熟讀兵書,屢屢在皇帝跟前提出不少退敵法子,頗得皇帝看重。

過去幾年,他帶兵打過幾場不大的戰役,總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勝利。而這次邊關的兀骨部族作亂,領兵的董昱將軍誤陷敵計,中箭傷重。邊關離京城很遠,一來一回得花上兩個月時間,但戰事瞬息萬變,董昱沒辦法等朝廷定下新將軍人選,便授權給在軍中盛名頗高的董亦勛。

在董亦勛的指揮下,大梁軍橫掃敵人門戶,大敗兀骨十萬兵,又趁混亂派暗衛接連刺殺兀骨部族里幾個聲勢高的領頭大王,使得兀骨接下來將面臨的最大問題,由虎視眈眈的敵國,轉為部族的分裂、統合,以及爭奪首長之位。

自從文成侯的祖上郁定國之後,大梁再沒出過像董亦勛這般驍勇善戰的將軍,因此班師回朝日,皇帝龍心大悅,命百官在城郊相迎。

郁以喬家的「食為天」就開在京城大街上,席位早在幾天前就被預訂一空,京城里許多名門閨女、金貴公子,一大早就在「食為天」等著看這位備受皇帝青睞的年輕將軍。

好奇心人皆有之,湊熱鬧的心思也人人具備,郁以喬當然也不例外。為了她,周易傳還在二樓多安了一張小桌子。

說實話,她對董亦勛並沒有太多想象,倒是對酷似大橋的董亦橋很感興趣。其實她想過,也許郁以翔根本不是前世的齊翔,是自己強加附會,不斷尋找兩人的相似點,便益發覺得他們是同一個人,因此當董亦橋那張相似的臉龐出現,她便做出相同聯想。

不管是不是,不管奇跡精靈是不是要領著自己到這個時代來見證奇跡,她都相信,有緣分的人,不管經過幾個世代,換過多少次身分、樣貌與性情,都終會再次相聚。

于是她告訴自己,是的,董亦橋就是大橋,也許終其一生他們無法踫在一起,她也會時刻注意他的消息。

也因此,她雖不願意心存算計,但還是忍不住地想,是不是董亦勛越能干,大橋在家里的地位就會越危岌?

「小姐,董將軍來了,咱們要不要挪個位兒,到窗邊去看?」她的貼身婢女雁兒出聲提醒。

郁以喬皺眉,低聲問︰「奇怪,那位董將軍家里不是已經妻妾成群,怎麼還有那麼多女人在意他?」

她對別人的囊中物不感興趣,可沒想到對于分享別人丈夫這種事情,這時代的女人非但不介意,還樂得前僕後繼。

「小姐,這你就不曉得了,董將軍這幾年都待在外頭,家里的妻妾卻不知道犯了哪路神明,居然一個接著一個死掉,正妻過世的時候,董將軍正在打仗,忙得無法抽身回府。听說皇帝為了補償他,打算替他賜婚呢。

「現在董將軍府里只剩下兩個通房丫頭,而董將軍有好幾個五、六歲的孩子,一嫁進去,就可以將那些年幼的孩子盡數攬在手中,根本不用急著生孩子,可以先和將軍和和美美地過上一段新婚日子,你說,這對哪個女人來講不是樁好親事?」

當初她會挑選憨傻的雁兒來當貼身婢女,就是看中她的八卦能力,郊區生活很無聊,有一堆八卦來當消遣可以打發時間,對她而言,雁兒就是她的壹周刊、隻果日報。

郁以喬點頭,又問︰「可就算在這里看上眼又如何,皇帝不是要賜婚嗎?誰曉得皇帝中意哪家姑娘。」

「小姐又犯傻,就算不能當嫡妻,當側室也不錯嘛,將軍還年輕,日後的前程好得很,這種男人要是放過,才是對不住自己呢。小姐,你的鬼點子最多,要不想個辦法在將軍策馬經過時,引起他的注意?」

聞言,她失笑。她明白,好的搶手、爛的沒人要,就像攤上的水果,如果不想同別人搶,就得提早出門。

可搶男人又不像搶水果那般容易,水果進了你家大門就是你的東西,而男人,有手有腳,尤其在這樣的時代,想阻止他往外發展,還會被以善妒為由休棄,如果不打算阻止他分情,就得有與人切半對分的準備心。

她這個人求的不多,如果始終遇不到蘇凊文,還是挑那種不太好、也不太差的家伙,順順當當地過完一生便好。

發現有人在听她們對話,她于是順手送上幾分人情,笑道︰「怎麼引啊,這里的姑娘樣貌才情一個個比你家小姐我強,董將軍再沒眼色,也不會瞧上我的。」

她的話滿足了那群小姐的虛榮心,她們笑著別開臉,不再對她心存敵意。

郁以喬揚起眉頭,笑出兩分得意。她那個眼觀四面、耳听八方,接收各方訊息做出最完美回應的業務員專業還沒丟盡吶,可惜這里沒有人炒房賣房,否則她這麼了不起的人物,肯定又會創下驚人佳績。

「小姐,你沒看那些小姐們手里都拿著帕子,說不準兒,待會兒就有人順勢把帕子丟出去,將軍伸手一接,不就情定終生?」

「丟條帕子就能情定終生?你想太多,要是將軍把帕子揮開,那豈不是大大沒臉,不如……我把你給丟下去?一條人命耶,將軍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他武功高強,只要飛身一躍就能把你救下,那我再上前同將軍好好感謝一番,讓將軍留下深刻印象,你說,這個計劃妙不妙?」

雁兒拍拍手,直說︰「小姐真是聰明,順手拈來就是好法子,不過,小姐千萬要記住哦,要把我推下樓,一定要等將軍靠近了才動手,而且動手時,一定要出聲大喊救命啊!」

郁以喬滿臉無奈。這個傻丫頭還真的相信?

她領著雁兒走到窗邊,隊伍已經漸漸靠近「食為天」,她在人群中細探一回,沒有見到大橋的臉,心里有點小失望。轉身,她招呼雁兒離開。

雁兒不解,「小姐,你不推我下樓了嗎?」

郁以喬橫她一眼。「笨吶,要是將軍不肯救你,你會摔成爛泥,我可不舍得你死在馬腿下。」

她湊近雁兒耳邊,恐嚇道︰「听說被馬腿踩死,下輩子投胎轉世會變成馬臉女,你肯,我還心疼呢。」

雁兒笑出一口白牙,親親熱熱地勾起她的手說︰「我就知道小姐最疼雁兒。」她們走下樓梯,就見店門口擠滿了人。

看見她,周易傳迎上來。「怎麼不多看看董將軍長什麼樣兒就想回去?」她不打算告訴周叔叔,自己在五年前已經見過他,董亦勛長相沒有傳說中那麼好,至少比以翔要差上好幾截。

「熱鬧已經湊過了,我想去看看嬸嬸,好久沒過去同她請安。」

「你啊,婚事都黃了,還去,就不怕三夫人叨念你?」

她本來就沒想過和以翔成親,不管是前世今生,他于她都是手足兄弟,親事沒談成更好,她就不必在費心思攪黃這門親事的同時,還得擔心壞了兩家人的交情。

「再怎麼樣,我都是嬸嬸一路疼大的,好歹算是嬸嬸的半個女兒,有空自然得過去請安。」

「小喬,難道你對以翔還沒死心?幾個夫人的意思——」

郁以喬截下他的話,笑道︰「周叔叔,您千萬別胡思亂想,本來就沒有心,哪里來的死心?」

「如果是這樣就好。」

周叔叔話沒說完,她就發現有人從二樓掉下來!她搗嘴驚呼。

天吶!若是鬧出人命可怎麼辦才好!和周易傳互視一眼,兩人急急排開人群趕往門口。

他們的速度已經夠快了,卻有個女子速度更快,搶在他們前面奔出店門。

郁以喬站定腳步,這才看清楚董亦勛手里抱著一個小婢女。他剛把人立穩,招來一位婦人扶住腳軟的小婢女時,方才那位速度可與風相媲美的姑娘已經站在他面前。她含羞帶怯、緋紅染臉地向董亦勛微微屈膝道謝,感激他救了她的貼身婢女。

周易傳在郁以喬耳邊說︰「那是承相府的千金,王小姐。」

承相千金?她望向王小姐。階級真是件可怕的事兒,若是董亦勛不出手救人,若是小婢女摔成肉餅,嬌弱的千金大小姐會不會夜夜作惡夢,夢見婢女來索命?又或者,在王小姐的眼里,婢女和每天出現在餐桌上的雞鴨魚沒有分別?

她低聲沮喪道︰「我只是隨口說說啊,還真的有人照我的話做,她是腦子長蛆,還是被驢給踢了?」

她終于體會了一回——語言是利器,可以殺人于無形。大娘說得對,要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才不會在外頭招禍。

雁兒努起嘴,瞪著王家千金說︰「雁兒早就說小姐的點子很好,瞧,自己不用,平白讓人用了去。」

郁以喬戳她的額頭一下,「別胡扯,如果那丫頭真的死掉,就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亡,就是嘴巴殺人、造口業,你家小姐死掉以後要入阿鼻地獄的。」

簡短的幾句對話,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說,怎知旁人听不到的話,有內力的董亦勛卻一字不漏地听進去了。

董亦勛抬起眼,視線轉向她。

只是一眼,他便轉移不開目光。好熟悉的女子,他見過她、認識她嗎?

他承認,她很美,烏亮的頭發在腦後梳了個簡單發髻,其余的頭發像飛瀑似的披在身後,沒有太多的頭飾環佩,更顯出她的清靈,她的臉蛋像剝了殼的蛋般光滑細致,她膚白如雪、眸如點漆、五官柔美,整個人雪雕玉琢、素淨之極。

比她更美的女子他也見過,但是從來沒有人可以吸引他的目光駐足……她卻不同,他完全無法把視線轉開,即使心里明白,這種舉止太孟浪。

為什麼呢?為什麼自己會看她看不停?是因為她嘴角那抹似笑非笑?因為她澄澈干淨得像湖水的眼神?還是因為她的「隨口說說」,就能制造一個意外事件?

不知道,但他沉靜的心在對上她那刻,突突地跳著,喧嚷不已。

郁以喬發覺有人看著自己,便向視線轉來回望,才發現竟是董亦勛。但她該怎麼形容啊?

比起當時,現在的董亦勛看起來更精神威武,濃墨般的眉毛斜飛入鬢,灼灼的目光帶著幾許銳利,薄唇微抿,全身上下飽含冷冽氣息,他的相貌標準依然遠遠比不上以翔,但看得出來,他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是啊,能當上大將軍的人,怎麼可能簡單?

他們的膠著目光,全落入圍觀百姓眼里。周易傳也發現兩人交會的視線久久不轉,下意識地,他挺身擋在她身前,低聲道︰「小喬,你先到里面去待著,這里交給周叔叔處理。」

郁以喬點頭,領著雁兒往「食為天」里頭走去。

周易傳拉起老練的笑意,拱手說道︰「多謝將軍出手救人,否則今天的局面不曉得要怎地收拾,日後定登門致謝。」

說完話,他不等董亦勛回應,馬上轉身對承相府的王小姐說︰「王小姐,都是本店照顧不周,才會讓您的丫頭摔下樓,還請小姐大人大量,別與小店計較,今日餐食小店請客。」

「不怪你們,是我的丫頭不小心。」對著董將軍,她刻意把聲音放得更柔和甜美。推人下樓的怎還能計較,若此事深究起來,誰曉得樓上有沒有人看見自己的小動作?何況董將軍在此,她怎樣也得表現得寬厚大方。

她對自己的容貌才情有得是自信,想著自己這般放段,定可以引得董亦勛與自己說上幾句話,沒想到她還來不及提及自己的身分姓名,董亦勛已轉身對周易園傳說︰「既然沒事,先行一步。」

話出口同時,他已經一個飛身回到馬背上,停下的隊伍再次前進。

王家千金心有千結萬結,卻張口啞然,滿是糾結。將軍怎會不多看自己一眼,一萬方才卻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布衣荊釵的小丫頭?

她轉頭冷眼瞪向站在店里的郁以喬,發現她瞪視的瞬間,惡寒從郁以喬背後升起。不會吧,她和雁兒的對話被人家听見,從此便要被人家惦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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