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由于明白自己那只要一有人對自己好,便會掏心掏肺恨不得傾全力回報的性格,所以他只能時時冷面待人,以令人不敢輕易靠近他、討好他,如此才能讓他不必日日活在不知該如何回報的痛苦掙扎中。
其實,他真的不是不想溫柔地待著她,他真的不是不想好好地疼惜她,可他至今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傷害了她,讓她逃離他更遠。
其實,如果人生再重來一回,他依然會如此選擇的,因為如今的他終于明了,他心中所系的女子,選擇的,永遠都不會是這兩者之一的任何一個……
藺寒衣的身世揭秘,果然轟動了整個天都城。
但所有人耳聞的事實,卻與染臨霜所知的相去甚遠。
因為當她以為他鬼族的身分就要遭人揭穿時,他卻被指控是同樣被東瑯族滅族,卻凶猛至極的沙羅曼人;當她以為他的鬼族兄弟們要被一一揪出時,那些被揪出的卻是一幫與鬼族有著相同目的、類似作為,卻陰狠、凶殘,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沙羅曼族!
她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而更讓染臨霜訝異的是,藺寒衣不僅不是鬼族,更不是沙羅曼族,而是道地道地的東瑯族!
但對這個結果感到詫異的自然不只染臨霜,因為連一直處心積慮、布局多時,而欲陷藺寒衣于不義的李東錦與八王派系人馬也全傻了。
因為當他們信心滿滿的指控藺寒衣之所以會娶染臨霜這名低賤女子,全是由于受到染家人以身世之秘威逼之時,他卻道出了染臨霜的染族公主身分,並以一塊染族世代相傳的七彩玉佩做為佐證。
當他們信誓旦旦地指稱藺寒衣的沙羅曼族身世,並找了另外幾個沙羅曼族人來作證,指控他串聯沙羅族其他人打算顛覆勒瑯國的事實時,一名太皇太後身旁的大總管卻適時出現,當場宣讀了太皇太後的口述懿旨——
「小犢子,一下子就長這麼大啦?想當初哀家在那破牛圈里親手把你接生出來時,你的腳還沒有哀家的手掌大呢!瞧瞧這日子過得多快,哀家都老成這樣啦……不過你這小子不錯,一直還念得舊恩,如此盡心盡力地為我勒瑯國保疆衛士……對了,听說最近天都城對你這小犢子的身世謠言甚囂塵上,所以哀家準你將當初哀家送給你的那見面禮玉鐲拿出來亮亮相……」
謠言,徹底灰飛煙滅。
而直至那時,染臨霜才終于明白,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早在藺寒衣的掌握與算計之中。
原來,他根本就不是鬼族,之所以什麼都不說破地陪著她演出這場鬧劇,都只是為了替這一天鋪路!
原來,為了掩蓋住那些鬼族兄弟們的行跡,以及他們的作為,他早就暗自派人四處放出他是沙羅曼族的謠言,然後藉此機會,順帶將那些真正企圖破壞天都城安寧,和試圖顛覆勒瑯國的恐怖分子一網打盡。
原來,由頭到尾,他根本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世是否會被人拆穿,之所以還將她納入府中,只為在最關鍵的時機未到來前,保護住那些與他雖非同族,卻同心的兄弟們。
而在充滿戲劇性變化的那日傍晚,藺寒衣在接獲了一封信後便匆匆趕回了北漠,一句話都沒有對她說,獨留她一人守在那根本不該有她存在的藺府中。
大概,所有的紛紛擾擾就這麼落幕了,只除了對她的最後安排。
大概,待他再度由戰場上凱旋歸來時,也就是他下定決心要徹底結束這場可笑鬧劇之時。
所以從今以後,她也許再也沒機會等到他那雖沒有預先告知,卻總還能盼到的高大身影,也再沒有機會看到他手握小竹片時的專心眼眸,以及那鬧脾氣時的可愛模樣了……
四年了呢!真的像場夢一樣。
靜靜騎在馬上,染臨霜望著眼前的黃沙滾滾,眼中有著一抹淡淡蒙朧。
四年,盡避不短也不長,卻足以讓她那份原只是傾慕的心情,化為一份濃濃的眷戀。
回想著過往陪伴他的每個日,陪伴他的每個夜,染臨霜的心中緩緩流過一陣又一陣的暖意,以及那完全無法克制住的點點思念。
但究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而她,怎麼都不想听到由他口中說出的決絕話語,更不希望他親自動手,所以獨自思考了七天後,她決定自己來收拾這場殘局——
讓她將他,以及他的秘密完全遺忘!
如此一來,他應該不會再記恨她,也不會再為難染族的所有人了。
是的,染臨霜決定忘卻一切,忘卻那令藺寒衣不惜用生命守住的秘密,也忘卻他,而那名曾經使她忘卻過去的染族老女巫,做得到這點!
而她,在再一次忘卻所有之後,便將永遠地避隱山林,讓所有的一切都回到最初,讓所有的人都不會再受到傷害,包括她自己。
可她,依然有些不舍,不舍他,也不舍她那雖無血脈關系,卻真正情同手足的弟弟們,所以如今的她,才會悄悄裝扮成一名小小的文書軍士,來到了北漠,來到了孫秋震的帳中,只為與弟弟道聲再會,然後在徹底忘卻藺寒衣之前,再看他一眼……
「孫副將,這位是您指定要求的文書官。」
「文書官?」坐在帳中听到來人的通報後,孫秋震先是有些納悶地抬起頭,但在看到易容成軍士的染臨霜口唇輕輕掀動的模樣後,立即轉頭對帳內其他人吩咐道︰「你們全退下。」
「是。」
「姊,你怎麼來了?」待帳中只剩兩人時,孫秋震又驚又喜地一把沖向前抱住染臨霜,「我的天,你的男裝怎麼永遠都比我俊啊!」
「我是來看看你性子改沒改啊!」望著孫秋震臉上那發自內心的欣喜笑容,以及那月兌去過往般浮動的堅毅眸子,染臨霜輕輕一笑,笑得眼底滿是蒙朧,「真的成了個男子漢呢……」
「姊,你會來到這里,難道是姊夫……將軍他……他……」然而,興奮過後,望著染臨霜那含霧的美眸,孫秋震驀地肩膀一僵,輕輕放開她,欲言又止的問道。
因為縱使身在北漠,他依然听說了天都城所說的大小事,明白了染臨霜的染族公主身分,更隱約了解當初染老爹用以威脅藺寒衣,讓他不得不為染門一家抬籍,並娶了染臨霜的最大原因。
所以他很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染臨霜之所以千里迢迢的易容前來,目的絕不僅僅只因為想來看看他的性子改沒改而已……
「請你好好幫著他,好嗎?」避開孫秋震那憂心的眸子,染臨霜轉過身去撫著案桌上的筆墨,若無其事地說道。
「姊,你千萬別這麼說。」心疼著染臨霜對藺寒衣那份多年來沒有說出口,也無法說出口的愛戀,孫秋震輕嘆了一口氣,「無論他是不是我的姊夫,我都敬佩他、尊敬他。」
「謝謝你,秋震。」緩緩凝眸望向孫秋震,望著這個在軍旅磨練下,終于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男子漢的弟弟,染臨霜笑得那樣滿足、那樣欣慰。
「姊,你餓了吧?我們先吃飯吧!」
不忍風塵僕僕、遠道而來的染臨霜挨餓受凍,孫秋震望了望天色後,連忙吩咐人將飯菜送至帳內。
然而,就在兩人邊吃邊聊著生活上的大小事時,突然一聲喝令由帳外傳來——
「將軍到!」
听到這聲喝令後,正在用餐的孫秋震與染臨霜兩個人都愣住了。
望著那夾帶著一股淡淡酒氣,緩緩步入帳中的高大身影,孫秋震連忙站起了身,然後技巧地擋在藺寒衣與染臨霜之間,「將軍。」
「嗯!」淡淡地應了一聲,藺寒衣望也沒望染臨霜一眼,逕自走至一旁翻閱文牒,「在吃飯?」
「是。」盡避完全不明白藺寒衣的來意,但孫秋震還是鎮靜答道。
「那位是?」頭依然抬也沒抬,藺寒衣又問。
「這是……新來的文書官。」
「文書官?」回過身子,藺寒衣向帳外走去,嗓音依然沒有任何波動,「我帳里正少一個,立即調我帳里去。」
「這……」听到藺寒衣的話後,孫秋震的臂膀整個僵了。
「嗯?」一當听出孫秋震話中的遲疑,藺寒衣突然定住腳步,回過頭緊盯住他的眼眸。
「是。」望著那雙完全看不出情緒,卻不容拒絕的冷冽眸子,孫秋震也只能這麼回答,然後在快速地交代了一些重要事項後,無奈地將完全不明所以的染臨霜送入將軍帳中。
就這樣,由這日起,染臨霜成了藺寒衣將軍帳中唯一的文書軍士。
平常時,她代藺寒衣回回文牒,開會時,則在一旁充當紀錄,他出外巡視時,她還得隨侍在側,而他夜里入眠時,她則授命睡在側帳中。
完全沒有想到竟可以有機會與藺寒衣如此形影下離地朝夕相處著,染臨霜盡避內心忐忑,但她依然努力珍惜著與他相處的每一時刻,畢竟,待她再離開時,也就是他倆永不相見之日……
這一日,像平常一樣,藺寒衣在帶著染臨霜巡視完邊關回到帳中時,突然開口對她說道——
「幫我寫幾封信。」
「是。」靜靜坐在案桌旁,染臨霜二話不說開始磨墨。
「第一封,給軍機大臣。」
「是。」
「第二封,給左宰相仇想。」
「是。」
「第三封……」前兩封信,藺寒衣口述得那樣快速及明確,但待到第三封時,他的口氣卻有些躑躅了。
「將軍?」有些好奇地抬頭望向用手撐苦領下,眼望帳門的藺寒夾,染臨霜輕輕問道︰「第三封是……」
是的,她實在好奇,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信,竟會讓向來果斷的他也有如此欲言又止的時刻。
「我的家書。」
而在听到「家書」兩個字時,染臨霜的小手輕微地震了震,小臉再也忍不住地垂下了。
因為她明白,這封家書,她永遠,永遠都收不到了……
「敢問將軍,內容是……」可等待了許久許久,都沒听到藺寒衣話聲的染臨霜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
「天冷,多穿些衣裳。」
「是……」染臨霜的眼眸,在听在這短短幾個宇後,終于徹底酸澀了,只為藺寒衣這最後給她的溫柔。
帳中,再無人聲,有的只是染臨霜用那顫抖的手握著筆在紙中寫下那七個字的沙沙聲。
但就在染臨霜將信寫好,放置入信柬中欲拿給藺寒衣時,一名男子突然跌跌撞撞地沖入帳內,臉色異樣的蒼白,口中不斷地喊著——
「將軍,不好了、不好了!」
「說。」望著那名向來沉穩的參將如今臉上那倉皇的神色,藺寒衣微微眉頭一皺。
「將軍……那個……那個……」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望著這名參將的失態,藺寒衣冷斥著。
「那件盔甲……不見了……」
「不見了?」听到參將的話後,藺寒衣眼眸驀地一深邃。
「將軍息怒!」望著藺寒衣冷冽的臉龐,參將的身子整個僵硬了,「是小的們不好,小的們沒有好好看住那件盔甲,讓人給掉包了去,請將軍恕——」
「下去!」不待參將把話說完,藺寒衣便別過臉,將他的話一把打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