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香院內。
柳無雙仰頭喝盡一碗苦出了膽汁來的湯藥,隨即恨恨地將藥碗往下重重一摜,磅啷碎裂聲響起,屋里服侍的丫鬟們嚇得忙跪了下來。
「小姐息怒!」
「給我閉嘴!統統都是一堆沒用的東西!」柳無雙尖聲怒斥,氣得渾身發抖。
丫鬟們瑟瑟地低伏在地,一時間屋內僵凝死寂得落針可聞。
「嘖嘖嘖,這都是怎麼啦?」
一個妖嬈身影隨著嬌滴滴嗓音而來,那紅衫美人周身上下透著股彷佛隨時都能滴得出水來的嫵媚,此刻她懶懶地朝門邊一靠,眉兒一挑,又是數不盡的風情萬種。
柳無雙身子一僵,眼神陰沈了下來,「你來做什麼?滾!」
「喲,今兒天熱,听說無雙姊姊都到湖里戲了趟水,怎麼現今還是一身火氣呢?」紅衫美人兒掩唇一笑。
「都是些死人嗎?沒听見本小姐的話?還不快快把某些下等的娼妓之流趕出本小姐這蘅香院?」柳無雙正要發作,一轉念,隨即強捺下怒氣,不屑地哼了哼,「髒死了!」
紅衫美人兒木芍藥眼角微抽,面上依然笑意盈然。「姊姊這話教人听了揪心呢,不過同為服侍王爺的姊妹,奴家若髒,想姊姊也干淨不到哪兒去哩。」
「你!」柳無雙又是心頭火起,臉上氣得變色。「本小姐乃護勇國公府嫡出的千金,還是王爺擺了席請了酒,堂堂正正抬了進府的,你這出身青樓的賤人拿什麼跟我比?」
「哪兒的話,無雙姊姊想是忘了一樁事兒了?」木芍藥臉上卻是笑得更歡了。「姊姊呢,是護勇國公爺屁顛屁顛地求著、巴著送進狄親王府的『禮』,可奴家這花魁,卻是王爺一擲千金,用五萬兩銀子高價從百花樓給捧回來的,誰是貴的,誰是賤的,有眼珠子的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呢!」
「你這個不要臉的妓女,你--」柳無雙瞬間漲紅瞼,怒不可遏地對著一旁听呆了的丫鬟們尖叫道︰「你們都死了不成?還不把這賤人給我抓住重重打死!打!打!」
「是!」丫鬟們如夢初醒,殺氣騰騰地爭相上前要拿人。
「你、你們想干什麼?奴家可是王爺的人……」木芍藥臉色一白,終覺大難臨頭,慌得立時想逃,卻怎敵得過如狼似虎的凶悍丫鬟,在拉拉扯扯間,嬌媚臉蛋挨了好幾記火辣辣巴掌,整個人更是被打得鬢亂釵搖、狼狽不堪。
「嗚嗚嗚……求姊姊饒了奴家吧,奴家再也不敢了……」
見木芍藥一個花朵似的美人兒被打得臉頰都腫了,唇角也都破了,淒淒慘慘哪還有半點嫵媚騷勁兒,柳無雙滿月復沸騰的怒火總算發泄了大半,得意地揮手止住眾丫鬟。
「罷了,看在王爺的面子上,今兒就放你這賤人一馬,下回要敢再來我蘅香院討打……」柳無雙獰笑,「就別想本小姐再饒你這條爛命!」
「謝、謝謝姊姊不殺之恩,嗚嗚嗚……」但見木芍藥小瞼慘白渾身是傷,嗚嗚咽咽地告饒後,跌跌撞撞地去了。
「哼!憑你一個下九流的小小娼妓就想跟本小姐斗?」柳無雙接過丫鬟沏來的新茶,愜意地呷了一口,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是呀,今兒可好好地讓這狐媚子嘗到了咱小姐的威風和手段,以後她可再不敢在小姐面前囂張了。」一名丫鬟湊趣兒地吹捧著,「冒犯了咱們家小姐,那不是找死嗎?」
「行了,不過一個上不了台面的娼女罷了。」柳無雙眉一挑,笑意斂止,面色陰沈。「只是沒想到,我還是小瞧了小紈院……你們說,難道王爺真的看上了那個既沒家世又貌不出眾的低等小妾嗎?」
丫鬟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吭聲。
威猛狂霸、睥睨天下的漠北之王,誰能窺伺揣度得了其深沈心思的萬分之一苗頭?
「苗、倦、倦。」柳無雙手一緊,幾欲捏碎手中薄如蟬冀的剔透玉茶碗,「本小姐記住了!」
小紈院內。
苗倦倦面上僵著笑,心下卻是叫苦連天。
這位煞神王爺大人到底要坐到幾時啊?
還有,坐就坐,干嘛非得把她整個人拉坐在他大腿上,還用鐵臂牢牢地圈住她腰肢,連動都不準她動。
難道仗著寬肩厚胸窄腰、大腿結實修長,渾身上下滿溢雄性勾人氣息,就可以這樣隨意輕薄無知少女……呃……
苗倦倦的氣憤甫騰騰上升,隨即又被「為人妾者」的自覺狠狠打落凡間。
算了,大王愛怎樣就怎樣吧。
察覺到懷里僵硬的小人兒忽然泄了氣般地軟掛在他懷里,玄懷月嘴角微微上揚,帶著連自己都未曾發現的異常好心情,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乖。」
她悶哼了聲,靠在他寬闊精壯的胸前,抑下不願承認的心慌意亂、燥熱難禁,開始了她最擅長的裝傻裝死狀態。
料想堂堂雄霸一方的親王,每日案牘之上政事軍務堆積如山,後院美女如雲艷福似海,就算一時興起耍純情,恐怕捱不了幾多時便會破功,大嫌無趣地撂開手了吧?
于是乎,苗倦倦開始在心里數起羊來,半惡趣味地揣度看誰撐得久。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咳,其實今天的事……愛妾?倦倦?」沒人應聲,玄懷月低沈嗓音一頓,復又柔聲道︰「卿卿?」
「呼……」懷里已是傳來細微鼾聲。
他皺起濃眉,抬起偎在胸口的小瞼蛋一看,俊美臉龐霎時一陣青一陣白,真不知該怒還是該笑,甚至是索性掐死這個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笨女人好!
不到幾個眨眼的辰光,她居然就這樣大剌剌地睡死過去了?
「你--是豬投胎嗎?!」他說得咬牙切齒,「苗倦倦!給本王醒過來!」
可惜苗倦倦因適才精神緊繃過度,現下一個松懈便倦意上涌,自然而然昏睡得人事不知、雷打不動。
但見她濃密如小扇子的長睫毛垂掩著,雪白中透著粉紅的臉蛋滑如凝脂,小巧的鼻端和豐潤如櫻桃的唇兒隨著睡意微噘著,還不時吧咂兩下,好似夢見了什麼好吃的,教他頓時忘了惱怒,目不轉楮地盯著懷里人兒,胸口又竄起熱火,真想立時將她「就地正法」。
可見一張睡得粉嘟嘟嬌憨憨又無比愜意安然的小臉,就這樣心滿意足地蜷靠在他胸口,那沸騰的欲火忽地被某種陌生且柔軟的心疼掩蓋而過了。
還是給嚇著,累了嗎……
「在本王懷里睡得這般香甜,你究竟是對本王太放心,還是壓根不懂提防為何物?」他喃喃自語,修長指尖憐寵地撫模著她豐軟誘人的唇瓣,忍不了低頭在其間肆虐蹂躪的沖動。
平心而論,像她這種單純、少根筋又沒心眼的蠢女人,在王府這紅粉煙硝、殺人于無形的後院里,注定被吞吃得連渣都不剩,若照往例,他半點也不覺可惜。
既是技不如人,下場本該如此。
他玄懷月從不缺女人,王府後院比起皇帝後宮妍色更勝七分,放眼天下,哪個女人不以上他狄親王的床為畢生美夢?
可是不知為何,今天當他看著她孤伶伶地站在那兒,眼底沒有驚慌,沒有無助,只有一抹淡淡的嘲諷和悵然,他的心就像是被什麼狠狠揪了一下。
他不喜歡他看到的。
寧可見她繼續不知好歹,懶散得令人發指,氣得他暴跳如雷,也好過那一剎那她眼底幾近荒涼的認命。
他下意識地收緊懷抱,大手稍嫌用力地將她箍得死緊,一股莫名悶氣直充胸臆。
「叫你懶,現在成箭靶子了吧?今日若非本王存心庇護,你早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給咬碎了,哪還能睡得這般安生?」他越想越火大,不禁低下頭重重咬了她小嘴一口,惹得她發出模糊嗚咽的抗議,心下頓時一樂。「哼!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無視于本王的寵愛?聰明的話,日後便得對本王感恩戴德,以身相許,好生伺候--」
玄懷月越想越是志得意滿,索性趁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際,毫不客氣地解了她襟上衣帶,揭開那翠色外衫,大手探入,既是捉弄又是挑逗兼帶泄憤地掐握搓揉了起來,成功惹來她一陣瑟縮戰栗。
「唔……疼……」她扭動身子微微掙扎,小臉揪皴著,隱約像是就要醒來。
他心一緊,忙停住了手上動作,屏息著一動也不敢動,也不知自己在慌什麼。
好不容易見她蹙著的秀眉又漸漸舒展開來,小臉漸漸回復憨然睡態,他窒住的呼吸總算恢復正常,大手又忍不住開始蠢蠢欲動。
這股偷香竊玉的感覺越發刺激了男人的情焰,他呼吸粗喘沉重,胸膛劇烈起伏。
「好卿卿,」他隱忍得沁出薄汗的額緊緊抵在她馨香玉頸處,瘖啞地低低笑了。「你就從了本王吧,嗯?」
被他貪戀渴望的人手捏來模去的,饒是苗倦倦睡功驚人,終還是察覺到了什麼,不自在的在他懷里動來動去,不斷閃避騷擾,尋找最舒服的姿勢。
玄懷月低沈粗啞地申吟了一聲。
娘的!他這根本不是在折磨她,而是引火上身、自找麻煩。
活色生香、軟玉凝脂就在眼前,若換作平常,他早老實不客氣地一把抱起美人兒顛鸞倒鳳、被翻紅浪去了。
可不知為何,明明已是周身欲火灼燒,他卻不忍吵醒懷里玉人,尤其在她滿滿信任地偎在自己懷里睡得這般甜香的時候。
她睡得恁般天真無害,難道他好意思當場變身禽獸餓虎撲羊?
「啐,本王還沒淪落到得趁你睡著才能要了你。」他忿忿咬牙,咕噥著抱怨,「等醒了以後,再教你嘗嘗本王的厲害!」
他深吸一口氣,俊臉緊繃漲紅,最後還是只能百般難耐地挪動坐姿,逼迫自己分心去想些政務之事。
嗯,大漠馬賊都抓光了,那些往返販貨的商隊往後大可安心,如今放眼藩地四方太平、左右無事,王府又陷入一片無聊,那是不是該再主動去欺負欺負最近的番邦了……
玄懷月向來稟持著「本王不好受,誰也別想好過」的一貫霸王性格,在欲求不滿的當兒,三兩下轉念間,很快便定下了下一個「倒霉鬼」是誰。
而此刻,在遙遠的五百里之外--卻是最鄰近狄親王藩地--倒在酒池肉林間的阿煞國國王沒來由地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縱恣必作,則侮夫之心遂生矣,此由于不知止者也。
--〈班昭女誡五〉
苗倦倦醒過來的時候,先是舒舒服服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可滿足的呵聲才呼出了一半,忽然發現怎麼鼓脹酥癢得微微發疼,心下暗自納悶,莫不是夜里給蚊子叮了?
咦?對了?那個陰魂不散、箍死人不償命的玄大王爺呢?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撿查身上有否異狀,除了右手腕被層層紗布環繞了個密密實實外,通身上下並無其他不妥之處。又見屋內除了自己之外連半個鬼影都不見,這才放心地長長吁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她拍著胸口,慶幸地咧嘴笑了起來。「王爺沒有趁人睡著『奸尸』的習慣……」
「呸呸呸!」痴心端著一金盆的水和燦爛的傻笑進來,聞言不禁變臉。「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知道了。」她吐了吐舌,從善如流地輕拍兩下嘴巴。
「小主快快梳洗用早飯吧,王爺可是命人送了好多補品來給小主呢。」痴心這才安心,又重新樂笑得跟朵花似的。「奴婢還從沒見過那麼多好東西,什麼百年野山參、極品燕窩、蘭城上選烏雞……哈!看往後還有誰敢瞧不起咱們小紈院、瞧不起小主您!」
苗倦倦滿臉困惑茫然。「可我昨晚跟王爺沒怎麼呀!」
補品湯藥什麼的,不都是侍寢過後才有的福利嗎?
「呵呵,雖然王爺沒真讓小主您侍寢,但他可心疼小主了,非但抱了小主一下午,小心翼翼把小主放在枕上,晚上臨去前還依依不舍地吻了吻小主的額頭,並不忘叮嚀奴婢千萬得好生看護小主,莫教旁人擾了小主。噢,奴婢就知道王爺待小主與眾不同,小主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痴心雙眼迷蒙如夢似幻,簡直要喜極而泣。「嗚嗚,老天垂憐啊!」
「噗!」誰知當事人卻是越听表情越奇怪,最後甚至哈哈大笑,只差沒當場噴出一句︰小痴心,你發夢了不是?哇哈哈哈哈!
「小主!」痴心轉喜為惱,險些氣歪了鼻子。「婢子說的是真的!」
「噯。」苗倦倦這麼一通笑完,心情也松快了大半,笑咪咪道︰「別急別急,這當中玄機由小主我來給你解釋解釋。咱王爺大人那素來可是走『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的倜儻型路線人物,昨兒他想必是一時心血來潮,換一換純情小生路線,這才有了你看見的那番情景。是故看過也就罷了,千萬莫擺在心上才是,明白沒?」
痴心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微張小嘴像是不服氣要辯駁,可思及昨夜王爺那柔情密意得近乎詭異的罕見舉止,話就全卡在喉頭,半字也吐不出了。
苗倦倦自顧用青鹽漱口、清水淨面過後,回頭看痴心一臉如喪考妣的沮喪狀,不禁寬言安慰道︰「沒事兒,咱們這不都好好的嗎?而且還免費撈著了一堆的補品賞賜,夠咱們小紈院吃喝好一陣子哩,這的確是可喜可賀啊!」
「小主,難道您當真一點兒也不擔心失寵于王爺嗎?」痴心臉上滿是恨鐵不成鋼。「好不容易王爺對您上了心,您更該想法子好生留住王爺呀!」
「唉……」她搖頭晃腦地嘆了口氣。「好痴心,教我說你什麼才好呢?你呀你,真是白跟我兩年了。」
「小主……」痴心不服氣。
「我只問你,昨兒下午王爺抱了我,那後來晚上他又去抱了誰?」她嘴角微往上彎,語氣淡淡地問。
「昨夜……听說……本來是該輪到去蘅香院的,結果……後來……寢在了裁紅院的芍藥小主那兒。」痴心小臉垮了下來,悶悶地道。
「看吧!」她樂了,頗為自己的先見之明大感得意。
「可、可那是因為芍藥小主被十八夫人打了,听說打得不輕,都咯血了,王爺這才去安慰她的。」痴心總算及時想起要「安慰」她一二。「小主,您放心,王爺不是自願的。」
不是自願的?他玄懷月乃漠北之王,這世上除了當今清皇還能對他說上一兩句話外,普天之下有誰敢違逆、或勉強得了他玄大王爺的?
這種自欺欺人的話若真信了,那才叫蠢到極致、藥石無救呢!
苗倦倦笑盈盈地自行梳起了發,雪白如女敕蔥的指尖在翠綠綠玉梳襯托下,越發顯得瑩然可人,銅鏡里映照出的鵝蛋小瞼眉清目秀,俏生生如初生荷葉上的剔透露珠兒,可又怎麼樣呢?這王府後院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小主,您真的一點都不著急嗎?」痴心兀自在旁焦慮地碎碎叨念,「萬一王爺真給那芍藥小主勾了魂去,往後再也不來小紈院了怎麼辦?」
「不怎麼辦哪!」耶?不是說有什麼燕窩烏雞嗎?
見她一臉到處找食的饞相,自覺對牛彈琴的痴心嘆了口氣,只得快步去外頭的小廚房端了一直溫在灶上的人參烏雞湯、極品燕窩粥和紅棗銀耳羹進來,試圖在主子邊大啖的時候繼續苦口婆心規勸。
「小主,您不可不防,那芍藥小主可有心計了,听說她被打之後連王府大夫也沒驚動,只是坐在王爺前往書房必經的路上對月嘆息、嚶嚶低泣,被王爺發現之後也不說什麼,只是偎在王爺懷里一個勁兒的落淚……」
「有沒有有沒有?不愧是北方第一花魁,都做好功課進來的,這招宅斗必備的苦肉計一出,但凡王爺是個公的都得給三分面子。」她嘖嘖贊嘆。「美人兒梨花帶淚,最是銷魂哪!」
「小主!」痴心差點吐血。
「知道了知道了。」她安撫地拍拍氣到發抖的小丫頭。「我知道好痴心一心護我,生怕我給人斗垮了連小命都不保,你放心,我惹不起總躲得起吧?從今兒咱們小紈院便閉門休館了,高掛養病牌,哪管外頭鬧翻了天去,也沒我們什麼事兒,你說好不?」
「小主英明!」痴心眼楮亮了起來。
「好說好說。」她咧嘴一笑。
「小主這招『以退為進』用得好、用得妙、用得呱呱叫呀!」
「……」苗倦倦強忍翻白眼的沖動,低頭假意撫著裙上皺褶,眼角余光瞥著了右手腕上裹得嚴實的紗布,心微微一動。
耶?痴心終于改了包扎時愛打結綁蝴蝶花的習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