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她已跟著服務生來到他面前。
余澤站起來為她拉開椅子,她道謝並坐下來,他坐好後才開口。
「我已經替你點了餐,要不要先喝點餐前酒?」他邊問邊拿起酒瓶準備為她倒酒。
她搖頭,「明天還要值班,不喝了。」
「噢。」他放下酒瓶。
「怎麼不見Michelle?」杜凝刻意提起他的女朋友,讓自己別被眼前西裝筆挺的他迷惑了心神。
他現在就算比以前更俊美帥氣,也不屬于她,所以她必須保持清醒。
「她到上海出差。」余澤黑玉般的眼眸定定地打量她。
一如以往的打扮,身上是剪裁簡單的套裝,半長的頭發沒有系上多余的發飾,臉上亦沒有過多的化妝,依然是那般清爽干淨。
不是說戀愛中的女人特別漂亮嗎?怎麼看她都跟平常沒有太大分別,所以,她沒有談戀愛?
不知怎地,余澤稍微松了口氣,嘴角也輕微地上揚了。
「所以拿我來填補時間?」杜凝以說笑的語氣說,心髒卻因此而抽動了一下。
真是的,她怎麼會被事實傷害了?
「怎麼可能?」他立刻反駁她的話,「我是有開心的事要跟你分享。」
她柳眉微揚,阻止不了一顆心因為他的話而悸動,只好借由喝水的動作掩飾羞赧。「什麼事?」
「我贏了官司。」他興致盎然地說︰「我替客戶節省了上千萬的賠償,今天簡直是技術性擊潰對手……」
見他說得眉飛色舞,杜凝也感染了他的好心情,嘴角的笑容不住地擴大,然而越往下听,笑容漸漸僵住了,眉心慢慢地靠攏,她想起了數個月前,因為工安意外送進她先前待過的那家公立醫院的數名工人。
他就是代表保險公司及建築公司的律師?那些工人因為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接下來有一段時間不能工作,必須依靠保險金維持家計,可是他竟然協助無良的保險公司及建築公司剝削工人?為什麼在做了這種昧著良心的事情後,他還可以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無情?
「……不要再說了。」她驀地開口打斷他。
「哪兒听不明白嗎?」余澤以為自己用太多專業詞匯,令她混淆了。
不對!她一直都是他最好的听眾,無論案件的大小,她都會仔細听完,不曾如此無禮地打斷他。
她搖搖頭,「我不想听。」她不要知道他在法庭上有多雄辯滔滔,也不想知道他是如何盤問那些知識水準不算高的工人。
他們價值觀有很多分歧,所以他覺得接下這種助紂為虐的案子沒問題,她沒資格去管他如何挑選案子,只是她有權不認同他的做法。
「很悶?」余澤試探性地詢問。
「不,你說得很精采,我只是不想听下去。」她垂下眼,紅唇抿緊了。
她在生氣。他清楚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舉動,杜凝有良好的教養,所以她不會輕易為小事動怒,但此刻他感覺到她正在生氣。
為了什麼事?
既然不是因為他的話太悶,那麼就是因為內容?他記得那些工人好像是被送到……嗯,是杜凝先前工作的醫院。
雖然她是大企業家的掌上明珠,可是她並沒有沾染上千金小姐常有的不可一世,對于公理正義這點,她有時執拗得很。現在,她一定是為了他幫保險公司壓榨工人的保險金生悶氣。
「Tansy?」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知道的,這是工作,不等于我認同保險公司的理念。」
「你沒必要跟我解釋什麼,我只是單純不想听。」她勉強回個微笑。
「我已經盡量取得平衡,希望能在有限的空間中為那些工人尋求最大的賠償,你相信我好嗎?」他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釋,但要是讓其他律師接下這件case,說不定那些工人所得的賠償金額會更少。
而且工人們提出的要求也不見得全是合理的,為什麼她不肯听下去?
「我沒有不相信你,只是不想听你工作上的事,就像你也不一定想知道我今天在急診室如何替傷者縫合傷口對不對?」
其實他是否真的助紂為虐,對她而言並不重要,他有身為律師的立場,有許多事不管個人意願,他都必須去完成,就如他當初會跟她交往其實全是看在她父母的份上。
那時的她太年輕,不曉得如何掩飾對他的愛慕,為了不得罪父母這個大客戶,他才會提出交往,即使對她百般寵溺,可是後來她從別人口中知道這並非他的本意。
要是她可以對此視而不見,他們現在可能仍是情人,但這有什麼意義?她根本就不可能給他帶來幸福。
何況,他並不愛她。
「對啦,我是不想知道。」余澤順著她的話回答,抬手撫上她的臉頰,「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睡覺?臉色那麼蒼白,會不會是生病了?」掌心下是一片冰冷,她天生體溫偏低,因此每逢冬天對她都是折騰。
杜凝撥開他的手,搖了搖頭。「不是,整天待在室內,膚色當然蒼白。」她不希望被他發現自己仍會因為他的觸踫而臉紅。
強烈的失落感自掌心爬滿全身,余澤不著痕跡地甩開這種感覺,她不需要分擔他的喜怒哀樂,他卻總是控制不了想向她傾倒所有思緒的心情,偶爾甚至會幻想她能有所回應,只是他並沒忘記他們早已分手。
即使分開了,他還是不願松開手,希望待在離她最近的位置,以她喜歡的角色繼續守護她。他以為自己能夠退回哥哥這個位置,也努力地投入每一段戀情,偏偏仍為她保留了心坎一隅。
就算他知道她只視自己為哥哥也好。
所以她不曾為兩人分手傷感,所以他們在分手以後──
繼續做朋友!
這證明了她會接受他是因為他們認識太久,她只是不懂怎麼拒絕他才會答應交往,他卻像中了大獎般驚喜不已,最終卻還是要放手。
他難掩失落,卻不想與她斷絕來往,只能拼命按捺思念,女人一個接一個的換,想借此忘記她。
一陣沉默忽然間籠罩兩人,幸好服務生送來餐點,也打破了隔閡,兩人開始不著邊際的閑聊,一頓飯在尚算愉悅的氣氛下結束。
結賬後,兩人並肩離開餐廳,一陣冷風吹拂過來,杜凝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不好意思。」她尷尬地掏出手帕,偏偏這時她再度打噴嚏。
「就說你穿得太單薄了。」余澤解下圍巾,圍在她的圍巾之外。「我送你回去。」
她搖搖頭,「我有開車,可以自己回去。」
「你有可能生病,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他故意揉了揉她頭頂的發絲。
「喂!」她急忙撥好遭揉亂的頭發,沒有留神自己被他拉著走,他甚至已開了車門等她。「Darren,我真的可以自己……」
「不要讓我擔心好不好?」余澤低頭看著她,語氣放軟了,「乖,上車好嗎?」
「嗯。」她點了點頭,听話的坐進副駕駛座。
他跟著坐進車子後,又道︰「明天要上班嗎?我可以請人將你的車開過去。」
「我會自己過來取車。」她回絕他的提議。
對于她今晚多番明確地拒絕自己,余澤漸漸地感到氣悶,他是好心建議她,就因為他贏了一宗她認為違反了公平正義的案子,所以她生他的氣?還是說真正令她不高興的另有其人?
比方說,她的男朋友?
想起上次她支吾以對,不願多談的神情令他握住方向盤的手一緊,幾乎捏碎了方向盤。
越想越生氣,正當余澤想問個清楚明白時,轉頭便看到她睡著了的模樣。
悶氣陡地消失,他吁了口氣,調高了車廂的溫度,傾身替她拉好了大衣。
因為這個舉動,他清楚看到她的臉容是如何的美麗,小小的瓜子臉,白皙的肌膚細致得找不到任何毛孔,秀氣的鼻子,紅潤且厚薄適中的女敕唇,還有那雙總是閃著盈盈光芒的水眸,就算沒用上任何化妝品也隱隱泛著嫣紅的臉頰,她的美麗渾然天成,美中不足的是眼底下淡淡的陰影。
該不會又熬夜了吧?說好听點,她對很多事都無所謂,說難听點,她是爛好人,說不定其他醫生聯合起來欺負她這個新人,她才會累得在車子里睡著了。
心疼地為她撥好垂落的發絲,他真的不明白,只要她開口,她哥哥Timothy在公司給她安插職位不是什麼難事,就算她真的視醫生為終生職業,也可以選擇自行開業,為什麼硬是要留在公立醫院?
既不能賺大錢,也不能提高名聲,只是讓他擔心不已。
他真怕有一天她會熬壞身體。
「唔……」她發出夢囈,眉心不知怎地皺成一團。
「瞧你,連睡覺也睡得不安穩,都不知我有多擔心……真是的。」他爬梳頭發,隨即發動車子離去。
半個小時後,余澤已駛抵她的公寓前,小心地將她抱出車子,渾然沒有留神自己的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珍寶一般。
然而,他的動作盡管溫柔,行走時的震動還是令杜凝醒過來,只是她並沒有完全清醒,自他身上傳來暖烘烘的氣息叫她的腦袋仍是一片混沌,直到進入電梯時,她才發現自己被他抱住。
「Darren?」她揉揉眼楮,聲音仍是滿滿的睡意。
「我吵醒你?」他只想著動作要輕柔,沒留意她醒來了。
她搖頭。「不是。放我下來好嗎?」
她怎能毫無防備地在他面前入睡,還讓他以如此親昵的姿勢抱著她?可別忘了,他們早已不是情人,他卻依然這麼關心她,這會讓她產生不該有的遐想好不好?
因為她的掙扎,余澤不得不放下她,在她腳踏實地的同時,電梯門亦打開了,兩人搭電梯上樓。
「我自己進去就好了,麻煩你真不好意思。」杜凝匆忙向他道謝,深怕被他看到頰上不自然的紅霞。
這些年來,她一直努力想忘記與他交往時的點滴,然而越是努力想忘記,記憶便越是牢固,那些片段宛如在腦海生根了,根本沒有拔除的可能。
每次見面,對她都是種煎熬,一次又一次的接觸,只讓她體會到自己依然是那麼的喜歡他,而她必須擺出一副早已放下他的神情,只因她不能讓他煩惱。
而且,她也不想再承受心痛。
余澤有些受傷。她整晚一次又一次拒絕他的好意,讓他感到胸口宛如遭射進了一根根利箭,疼得叫他難以忍受,所以他走出電梯,伸手拉住她。
「什麼叫麻煩我?」他從牙關迸出這句話。
「不是的。」杜凝想解釋,卻又不曉得從何解釋起,望進他幽深的眼眸,她最後只能嘆氣。「我只是覺得沒有女人喜歡被人看到自己睡覺時的丑態……」
聞言,余澤不知該笑還是生氣,她竟然跟他計較這樣瑣碎的事情?她有什麼模樣是他沒見過的?
「不丑,一點也不丑。」他強調,「我早就叫你不要當醫生了,你會撐不下去的。」語氣中是無庸置疑的憂心忡忡。
明知不該,然而心還是因為他關懷的語氣而暖了起來,她揚起淺笑,「放心,我會好好睡覺,也會按時吃東西,不會累壞自己。」
「哼!這話听起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余澤輕彈她的額角一下,「總之,你別讓我太擔心就是了。」
杜凝捂住額頭,小嘴因為他的舉動而微噘。「我不是小孩子了。」這是小時候他欺負她的招牌動作,不會很痛,可是她不喜歡,因為這會勾起許多屬于他倆的美好回憶。
「知道了。」他稍微移開目光,不敢正視她紅潤的女敕唇。
酒精或許到了此刻才發揮作用,他竟然想起吻她的美好滋味,香香甜甜的,柔軟的唇瓣任由他輕咬吸吮,她羞怯地回應他的親吻,發出誘人的喘息聲,徹底任他予取予求……
腦袋發出警告聲,讓余澤回過神來,他輕咳一聲,「嗯,很晚了,你快點進去休息吧。」
「好,你開車也要小心點。」她小聲叮嚀。
他點頭,進入電梯,卻遲遲未按下關門鍵,與她定定地凝望著,直到電梯門自動關上,他才收回目光。
坐進車內,余澤望著手掌心,上頭殘留她的觸感,那如絲的細滑勾起了不該有的,他驀地打了方向盤一下,試圖打散剛才浮現的旖旎,半晌後,他才發動車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