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弦月帝國以月為尊,中秋月圓之夜即被當成國慶視之,這曰是眾所期盼的中秋到來,民間爭相做月餅分送親友,以示慶賀,而宮中御蔚亦是從白天起就為夜里的秋月宴盡心籌備。
每年于此日,月白門前的廣場必擺上筵席,而在這夜,皇親國戚與大臣皆可攜帶親屬前往參加王上主持的秋月宴。
眾官員等時刻一到,紛紛帶著自己的妻小依序入座。
因弦月王族成員不豐,王上的姑母長公主又長年待在皇陵守陵,如今留在王城內唯一的皇親僅剩劉權听,而他今日也攜著完婚不久的新媳婦出現。
但眾人本以為他毒愈後,應該很快就回皇陵讓新媳婦拜見長公主,可意外地,他卻以新媳婦不舍離開娘家人為由,暫時在王城待下,且他毒愈至今四個月來,今日才首度露面,因此他一現身,就讓眾臣忍不住多留意了他兩眼。
當所有人都入席後,冶策身穿繡有吉祥八寶紋的長袍現身,而曹默默也隨之同行,入坐的位置就在他身側。
照理,答應位分極低,公開場合不該與王上同席而坐,但宮中無後,也只能讓猴子稱大王,眾臣雖看不順眼,也只得忍著,任她坐在屬于王後才能坐的位子。
王上素來討厭熱鬧,每遇到這等慶典,皆應付了事,而既是不情願,臉上哪能有笑容,每每面無表情度過,就像群臣每年為他過壽一般,例行章法,草草了事。
而今日眾人瞧他似乎不大一樣,感覺心情不錯,攜著曹答應入座後,甚至能笑臉迎人。
眾臣再瞧王上身邊的小答應,她的笑容更燦爛,見著滿桌的美食佳肴,開心得不得了,一副準備要大快朵頤的模樣。
難道是王上見她如此興奮,心情也驀然跟著變好,才對這等吵鬧的夜宴也不那麼厭惡了?眾臣蹙眉的猜想。
隨著冶策人座,眾臣齊喊萬歲之後,秋月宴便開始了。
而一開始,眾臣照例會口沫橫飛的朝冶策說些恭賀弦月帝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國壽天齊的廢話,若以往,他鐵要斥喝閉嘴,可這會,他眼瞧身邊女人痛快吃餅的樣子,擔心她吃急了噎著,倒沒去听下面人又連珠炮歌頌了什麼,任他們去廢話個夠,大伙見他未制止,以為他愛听,遂更加賣力的輪流唱誦起來。
「夠了!」大家歌頌得正起勁,忽然他大喝了一聲。
眾臣嚇了一跳,當場噤若寒蟬、面面相覷,心想聖上反復,果然難伺候啊。
「這餅吃多了消化不良,來人,將曹答應面前的餅先撤掉,送上熱茶,讓她清胃!」他怒道。
眾臣這才曉得原來王上發怒的對象不是他們。
個個忍不住抬首望去,瞧見那挨斥的曹答應圓臉苦哈哈,好似餅被奪是極慘奇怨之事。
「朕不是不讓你吃,等你休息一會後,朕會讓人再送上來。」出人意表的,那威嚇凶人的人,這會又好言對之。
眾臣大開眼界,只知王上對曹答應有專房之寵,卻不知王上竟也有如此軟言的時候啊!
見曹答應破涕為笑,臉上又掛上笑容,喝著茶,望著空中星月交輝,臉上表情眉飛色舞,顧盼之間竟是光輝四射。
眾臣這才忽然驚覺到一件事,其實這位答應生得不差,雖豐盈了些,但五官精致秀美,模樣可愛,皮膚更是吹彈可破,尤其她那一雙眼楮,明亮又透澈,熠熠有神,像極了當年的世後。
世後年輕時,讓人第一眼望去並不覺得美,可是越是深看越能看出世後絕塵的韻味,而這位答應同樣一開始不起眼,甚至讓人嫌棄她身材臃腫,可是如今仔細觀察後,他們眼前浮現的卻是如一朵燦爛的可愛牡丹,圓潤中帶著雍容之氣。
坐在下首的劉權昕,望著與冶策並坐的曹默默,心情既喜且悲,喜的是自己今日能見到她,悲的是她入席至今未曾朝他望來一眼。
而他身旁的王鷺雅,不必去看丈夫的臉,也知他視線放在何處,曹默默I出現,他目光便膠著在她身上,這讓自己心緒難平……
「王上,是時候放風箏了。」小全子上前向冶策提點道。
許是秋日風大,不知從何時開始,弦月百姓就喜歡在中秋夜放風箏,幾年演變下來,宮中也習慣秋月宴時放風箏助興。
然放風箏的多半是朝臣的女眷們,她們會自備風箏,在月白門廣場上放,誰放得高遠,得勝者有賞,內務府會以王上的名義賜禮。
「那就放吧!」往年他完全沒興趣瞧這些,今年也一樣。
可是某人水靈靈的眼楮馬上骨碌碌地轉,「王上,臣妾也去玩玩可好?」
「你想去?」他側目而視,略微訝然。
「嗯,小時候臣妾與爺爺擺攤賣過風箏,對這玩意下過工夫,放風箏的技術挺不錯的。」她笑眉彎彎的說。
「那就……去吧。」他對這等活動沒興趣,但若她想去活動一下,他倒是不介意。
「那臣妾去了,您放心好了,臣妾不會給您丟臉的,您給的獎賞臣妾一定會拿到手。」曹默默信誓旦旦的說。
「是嗎?」冶策含笑道。這倒是勾起了他的興味來了,瞧來今年的秋月宴不至無聊到底。
「晚霞、朝露,咱們走!」這兩人是她的助手。
曹默默興沖沖地往女眷集合的地方走去,眾女見到她紛紛向她行禮,雖然她只是個答應,但畢竟來自後宮,地位不管如何都高她們一截。
「都免禮了,待會別客氣,盡管在空中廝殺。」她笑嘻嘻的說,一點後宮娘娘的架子也沒有。
女眷們听她這麼說,也就不客氣了,各自拿出自己的風箏。她因為早知道有這項活動,也已為自己備好風箏,打算與其它人一較高下。
晚霞與朝露替她將風箏線整理好,就等裁判一聲令下,大伙集體將風箏放上天空。
時間一到,听到訊號,曹默默迅速將風箏升天,隨著風向她不斷拉扯方位,就是要讓自己的風箏放得又高又遠。
其它人當然也不遑多讓,各自努力,一時間天空布滿爭奇斗艷的各式風箏,畫面極為有趣美觀。
「王上,曹娘娘的風箏是綠色的那一個。」小全子朝他指引的說。
冶策濃眉挑起,放眼望去。「綠色的?」在數十只風箏當中,一共有三個是綠色的,是哪一個?
「欸,王上請瞧,最小的那一個,而且在風箏上還繪有您的龍顏。」
「什麼?」他愕然。
「娘娘說,王上相貌好,可以當成幸運符,放上天空去,好似飛龍在天,可以幫助她奪得勝利。」小全子憋忍著笑的告知。
冶策聞言哭笑不得。這是什麼跟什麼,這笨蛋居然把他的人像放上天去了。
「得了,她若真敢給朕輸了,讓朕的臉面第一個落地,朕就要她好看!」這會他找到繪有自己臉龐的風箏了,心情居然跟著風箏飛的高低也跟著起伏了。
這麼無聊的游戲居然讓他瞧得緊張兮兮的,都怪那多事的女人,只會給他找麻煩!但心頭雖這麼想,嘴角卻若有似無的往上揚了。
曹默默的風箏越飛越高,逐漸快超越其它人,眾女為了控制風箏,從原本離筵席較遠的地方,漸漸移往眾人聚集的位置。
月空燦燦,風箏繽紛,冶策此刻眼中並無其它人存在,只剩曹默默賣力放風箏的身影,只要風箏再飛高一點,她就會開懷大笑,若被超越了,那圓臉就會糾成一團,嘴里吐出一句不知是什麼話的句子,不過,那應該不是什麼好話,八成是咒罵之語。
他有趣的揚眉,瞧她的目光更加的專注,距離雖有點遠,他仍清清楚楚地瞧見她臉上展露的喜怒哀樂,每個表情皆生動自然毫不做作,就連動作也十足率真,不會因為她是個答應,就刻意秀氣或矯情做作,她要爭第一就奮力去爭,是個熱血真性情的女人。
明亮如星辰的雙眸緊緊盯著前方的她,腦中忽然浮現起多年前的一段記憶——
那年他十五歲,還是太子的身分,元旦之日,父皇帶著母後微服出游,他出外尋他們,一名賣風箏的小女孩跑來,雙手托腮,睜著大眼楮,蹲著瞅住他道︰「這位大哥哥,買個風箏吧!」
「不買!」他不客氣的拒絕。
「為什麼不?我家爺爺做的風箏飛得可遠了,你若拿去與人比賽,包準得名次回來。」她繼續游說。
「無聊東西,我從不放風箏,再說,若真要放,隨便拿張紙綁上線升天,也無人敢超越我,何需要你的風箏爭名次。」
他態度惡劣,但她仍舊一臉的甜滋滋笑容,這教他瞧得有些刺眼。這丫頭是怎麼了,臉圓得像包子,上頭還有一點一點的雀斑,這麼個芝麻包子臉笑得肉都擠成一塊了,真是難看啊!
他從小就討厭難看的東西,這會見到一個丑丫頭,嫌惡得都細眯起眼。
「你離我遠些!」他馬上要求。
小丫頭哪理他,仍舊蹲得好好的,甚至那顆芝麻包子臉還向他靠近了。「大哥哥,說真格的,你不買我的風箏會後悔的。」
「後悔什麼?」買了才會後悔!
「瞧,這上頭有名家畫作,就算不放到天上去飛翔,保存下來以後也能賣大錢的。」她突然由背後拿出了一只約莫書本大小的風箏到他面前,上頭有幾個怪模怪樣的黑塊,在角落還有落款,留下「默默」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