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捏拳,打斷龍子們的冷言︰「是!是我!全是我害的!」
現在,不是責備她的時候!
有這種閑工夫,不如、不如快些去海仙洞!
「我利用了霸下,對他又欺又哄,就為了騙到仙果!這些指控,我全認了!一件也不否認!但那與救霸下是兩回事!你們再氣、再怨我,也與霸下無關!眼下他生死未卜,不知是否平安……」
她明明是吼著的,聲音卻發顫,她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卻從他們的眼中,瞧見了詫異。
詫異她的坦白,詫異她對霸下的安危如果要緊,不似造假。
五龍子心存故意,說了反話,話里的試探藏得極好︰「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海仙洞的洞門,只有老八能開啟,他的無窮神力可不是人人學得來,那道門一關,任憑里頭多腥風血雨,我們也插不上手。」吐煙也吐氣,吁出淺淺一嘆。
「這麼多位龍子,也束手無策?!」她難以置信,他們如此不濟事!
「愛莫能助,只好請老八……自求多福。」五龍子牽起一笑,全無歉意。
「你們……你們算什麼兄弟?!」無雙更難以置信的,是他們的態度,一個人都未見擔心,仿佛霸下是死是活,他們全不在意。
「我們罵你還沒罵夠,輪得到你指控我們?!」四龍子瞪她。
「既然你們幫不上忙,我也不想浪費時間,你們不救他,我救!」無雙氣呼呼攀著銀鱺,掉頭走人。她要去看金鱺牽來騎鯊沒,若牽來,她即刻就要趕去海仙洞,去了,再來想法子!
「明明就是你害的,理直氣壯啥呀?!」九龍子對著她的背影做鬼臉。
「你們怎不告訴她,老八早就透過水鏡,向咱們報平安?」四龍子疑惑,問著幾名兄弟。
霸下人在海仙洞,也知消息會傳回城內,一早便開啟了水鏡,雖然一身狼狽,神色也略顯疲倦,但一切安好,肩上的獸牙洞,血已止住,凶暴的雙頭巨獸,被制伏于一旁,嗚嗚地慘哼著。
八哥,你……宰掉那只看果獸?九龍子見巨獸氣若游絲,快掛了。
霸下輕搖首,輕撫獸首。
當然沒有,錯不在它,它不過盡忠職守,我不殺它。
當它嗚咽幾聲,沉狺轉軟,全沒了狠勁。
只是它受了傷,怕是暫時無法再守仙果,我是始作俑者,不好在此時離洞,我會在海仙洞待一段時日,直至它恢復。
霸下一臉內疚,他應當出手再輕些,只怪當時心太急,疏于拿捏……
一段時日是多久?當時也在場的二龍子問。
不確定,視它復原狀況。霸下無法明確回答。
那你呢?你的傷,不要緊嗎?大龍子淡淡關懷。
不要緊。他低首,按了按傷口,露出無礙的輕笑,再稍頓,啟齒,問了懸念之事;無雙她……已回到城內了?
大龍子輕頷首;瞧見光鮫咬著她,馳過城空,應已被帶往藥居去了。
好。霸下淺然應了聲,心里踏實了些。若她醒來,問及我,便告訴她,我安然無恙,請她好好治腿,無須擔心……若她不曾問及,也無妨,別為難她。
她若對八哥你不聞問、沒要沒緊,我一刀劈死她!九龍子心直口更快。
小九。霸下只能無奈喊,這一聲小九,喚出了替她的求情。
誰叫她騙你去盜仙果!父王知道了絕對跳腳。
她沒開口,是我自己想做,她沒騙我。霸下嘆息般地說道,跟著還補上一句︰小九,你別去偷她那顆仙果吃,算八哥請托你了。
就是霸下那時的神情,讓九龍子記恨對今——並非霸下特別叮嚀,要他別偷吃這件事而恨,恨的是,把他家八哥弄得渾身是傷,還能讓他臉帶淺笑,要他們別為難她,門兒都沒有!
「何必說呢?讓她急死最好。」九龍子絕不同情她。
五龍子點頭︰「我同意。龍子的便宜,不是那麼好佔,她算計咱家老八,老八不計較,當兄弟的我們,卻不能任外人欺負他。」
一番話說來有情有義,若笑得別那般深沉、那般莞爾,可信度便能加倍。
「老八真笨,明知她設局讓他跳,卻還一腳踩進去,幫她辦蠢事,可她半點真心也無,一點都不值!」四龍子認識的霸下,明明就不傻呀!
「興許,真心……並非半點無也。」大龍子說話的聲音,像醇酒,像沉吟,像梢間的春風,徐徐拂來。
若無真心,何須急?何須惱?何須如她臨走之前,一副快掉淚,但又堅決無懼的模樣,嚷著「你們不救他,我救」?
無心,絕不是無雙此刻所該表現出來的樣子。
無心,就絕不會痛。
她很痛。
手掌虎口、手腕、臂膀,甚至是被斷刃劃傷的臉頰,都很痛。
就算痛,也要一試再試。
返回海仙洞的無雙,在佛手緊閉的洞口前,一遍又一遍,以刀劍去硬撬,哪怕只弄出一條小縫,那也是好的,至少能窺視洞內動靜,瞧霸下是否安然。
偏偏佛手文風不動,砍不出半絲劍痕,試圖去撬開的刀劍,一把把應聲折斷,她使勁過猛,收手不及,斷刃彈飛開來,連皮帶發又削傷了一傷。
幸好,頰上有幾片龍鱗浮冒了出來,擋住些些,否則恐怕傷不僅于此。
無雙不放棄,換了一柄,再來。
虎口被割劃出大大小小的血口,鮮血混入海潮里,雙手濕潤,難以緊握,她胡亂在衣上拭手,拭完,繼續與佛手對抗。
「我不信我打不開——」
這樣的自信,支撐了足足兩日。
她的雙臂已酸軟到不似她所有,周遭散落大堆的兵器,全斷成數截,但佛手依舊緊緊合攏著,不曾動搖,更不為她的耐心而折服。
石佛斂眸,仿佛覷著她,用一種清靈、淡漠、又憐又冷的眼光,注視她的偏執。
「霸下!你听得見嗎?!若能,應我一聲哪!你還在里面嗎?!你……還活著嗎?」
武的不成,幾近虛月兌的無雙,連一柄魚腸匕都抬不起來,她改采文的,在洞門之外,揚聲喚著,拍打著佛手。
這一喚,又是兩日過去。
聲嘶,力竭。
但她不走,日夜守在洞門口,等著、盼著,也許霸下會踏出海仙洞,出外覓食什麼的……
里頭,也不知有沒有得吃、有沒有得喝……
金鱺銀鱺來勸過幾回,被她惡狠狠、卻又軟虛虛地罵回去。
「小姐,你不覺得奇怪嗎?!全龍骸城里,壓根沒人趕至此地,瞧過半眼!龍子受傷受困這種大事,怎可能毫無動靜?!就算其他龍子親情淺薄,無所無謂,龍主又怎會冷眼旁觀?」金鱺忍不住了,臨走前,說出了她連日的困惑。
「我和金鱺都在猜……八龍子不知以哪種方式報過平安了,城里人才都不擔心,而他獨獨不與小姐聯系,應該是……動了怒,不願見你。」銀鱺試圖說得婉轉,不過再如何小心拿捏,真相總是傷人。
「……不願見我?」無雙的聲音沙啞得嚇人,那已是喊傷了喉。
「是我們的猜測……」金鱺也不敢說得篤定。「畢竟我們騙了他嘛,追求他是假、示愛是假,只為了仙果,他知曉實情後,免不了埋怨……人之常情。」
不怨才屬意外吧,誰的心胸能如此寬大?
莫怪金鱺銀鱺會做此臆測。
無雙表情震驚,看來,完全未想到這一層。
細細思來,確實不對勁。
若身在圖江城,兄弟姊妹間,對彼此安危的冷漠,不上心,她可以理解,更不會意外。但這兒是龍骸城,九位龍子亦非她自小熟識、共處、只知利益的那類族親……
霸下的生死,他們不該,也不會無關緊要。
光是九龍子,一听見他八哥有危險,絕對捺不住性子,一馬當先搶著去救人。
「……他們並不是沒有兄弟情義,見死不救,而是他們知道,霸下平安無事……」無雙喃喃自語。
只有她不知道。
只有她,傻子一樣,還擔著心、傷著神。
「小姐,咱們回去吧,你待在這兒,喊破了喉嚨,八龍子不見你,他仍是狠心不露面哪……」銀鱺瞧了都心疼。
「反正我們打從最開始,就只是來治小姐的腿,等魟醫煉成藥,小姐恢復健康後,我們便要回圖江去了,八龍子氣不氣你、見不見你、原不原諒你,都沒有關系了嘛……」金鱺也勸著。
這種說話的方式,好熟悉,是了,標準的圖江城人……與她一樣,是在圖江那種地方養大的人。
永遠都以自己為優先,把他人的感受、悲喜,拋在後頭,淋灕盡致做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听慣了論調,自小便視為真理的圭臬,此刻再聞,竟有些刺耳。
「你們都別說了。」
她以為自己重重斥責了她們,可耳邊僅僅听見虛軟無力的氣音,像哀求、像討饒。
明明……只說了六字,每個字卻耗費了大半氣力。
怎麼這樣的累?
仿佛連日來,所有的疲勞——不住地扳動佛心,扯心裂肺的嘶喊,身與心已臻極限——一涌上上,壓垮了她。
眼前光景,驀然一暗。
「小姐?!——」金鱺銀鱺的驚呼也已模糊。
光,看不到;聲,听不見。
這次仍是毒發,融筋、蝕骨,可她完全察覺不到痛楚,半點都沒有。
只覺得冷。
冷徹心扉,通體冰寒,在听見霸下……不願見她。
即便,只是金鱺銀鱺的猜測,都令她冷得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