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連幾天，方欣妮總是在深夜來訪。
常常忙到深夜的成昊，會盡量提前結束工作，跟她相依偎，陪她一起度過孤寂的長夜。
但是每當他一早醒來時，身旁的人兒已經離去，床側也是冷的。
成昊即便對她近日的行為感到匪夷所思，但因為工作忙碌，根本擠不出時間跟她好好談談話，只能放任她這樣來去匆匆。
這一天，成昊特地起早。
五點半，趕在她起床之前，進入浴室盥洗，換上潔白的棉質內衣搭黑色運動褲，來到廚房替兩人煮咖啡、煎荷包蛋烤吐司。
方欣妮在五點四十五分清醒，她看著身旁位置空了，聞到空氣中的淡淡咖啡和面包香——
她心想，就是今天了。
她無法再繼續拖延逃避下去，得開門見山跟他好好詳談一番。
她走下床，進浴室整理自己，化上淡妝，整理情緒，換上新套裝。
十五分鐘後，她確定自己可以了，這才帶著微笑走出臥房，來到登桌前。
「早。」
他拿著咖啡壺轉過身來，對她微笑。「早安。」
「早餐這麼簡單？」她刻意打趣，讓氣氛顯得輕松，其實這麼做，只是讓自己的心情不要那麼沉重。
「小姐，別嫌棄好嗎？這已經是我盡最大能力變出來的早養了。」平常他的三饕都在外頭解決，下廚對他來說是很困難的事。
「我怎敢嫌棄，荷包蛋看起來煎得不錯，比我還厲害呢。」方欣妮直直地望著他，想將他英俊的身影深深烙在腦海里。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別期待你婚後會變成賢妻，替我張羅三登？」成昊自認不是自私的男人，他會尊重妻子的決定，生活瑣事兩人互相分擔。「沒關系，家務事和三餐可以交給我。」
他愛她的獨立自主，愛她的干練聰明，他就是愛她的一切，因為愛，所以願意包容。
成昊揚著包容的微笑，將咖啡遞給她。
她接過馬克杯，喝了一口微甜有綿密女乃泡的熱拿鐵。
他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來，他喝熱美式，不加糖。
「這麼早就穿戴整齊了，你最近很忙嗎？我如果沒有提早起床逮人，大概又被你給溜了。」
一只手臂閑適地擱在她的餐椅背上，姿態親昵。
「嗯，最近很忙。」
方欣妮眼眸低垂，她尚未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他溫柔又深情的注視。
「仲介在年關前都這麼忙嗎？現在看房的人真這麼多？再一個月就過年了，買房簽約到過戶不是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嗎？就算年前辦好過戶手續，加上裝潢布置家具，時間根本不夠用，想趕在年前搬家，不可能吧？」
「客戶的心態是想在過年前撿便宜，有些人急著拋售，才能有現金過年應急，這時候賣方的價格比較松動，對買方有利……」
「原來啊……」也的確啦，對買方有利的話，當然很多人會選擇在這時候看房子，議價買房。「難怪你這幾天這麼忙，一早就不見人影。」
她心虛地沒有答腔。
其實這陣子她壓根兒抽不出空帶客戶去看房，因為她忙著整理客戶資料和目前正在洽談的重要案子，分批交給其他同事負責，至于幾個長期跟她配合的投資型客戶，她則交給老陳。忙到昨日，總算交接完畢。
「小欣，我們的房子呢？你有沒有看到屬意的？」他接著又問。「如果挑到合適的好房子，價錢倒不用考慮太多……」
「房子慢慢看，不急。」她輕輕地搖搖頭，放下馬克杯，拿起筷子將荷包蛋放在兩片吐司中間，拿起吐司咬了一口。
「嗯，等你忙完再說。」他以為她是忙到沒空看新房。
面對成昊無條件的體貼，方欣妮心情直直落，離攤牌的時間一分一秒逼近，她不安到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好吃嗎？」他看著她，終于發覺她不太對勁。「怎麼了？」
「沒味道，你荷包蛋沒撒鹽巴嗎？」她皺起眉，掩飾苦澀的心情。
「沒。」他尷尬地抓抓頭。「我吃吃看？」
他湊過去張口想咬她的吐司。
她沒讓他得逞，幫他做好夾蛋吐司，再遞給他。
他大口咬下，眉頭也跟著輕輕蹙起。「還真的一點味道都沒有。」
「不過並不難吃。」她強顏歡笑，雖然吐司夾蛋沒任何調味，但她還是很捧場地吃完，再喝掉他煮的咖啡。
「我吃飽了。」拍了拍手，將手上的吐司屑拍掉。
但她仍舊沒勇氣跟他攤牌。
甚至想逃開……
「我也吃飽了。」他站起來，打算回房換西裝。「你等我一下，我們一起出門。」
「昊……」她僵在原地，臉色泛白，指尖發冷。
她急于逃開，無法再跟他獨處一分鐘，因為她怕看見他傷心欲絕的眼神。
他回頭，微笑地回望她。
成昊看清方欣妮的表情，她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無蹤，他唇際揚起的弧度也驀地凝結住。
「有事嗎？」他走過來，眉宇間凝著擔憂。「有什麼問題盡管說出來，別憋在心里，好嗎？」
這幾天他一直覺得她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問題出在哪里。
因為她的表現都很正常……
但這是指一分鐘之前。
「嗯，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說。」她點點頭，依舊沒有半分笑意，眼神盛滿苦澀，嘴角勉強揚起笑容，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怎麼了？有事就說出來別藏在心里，我願意替你分擔——」她的笑容讓他感到難受。
「……沒有婚禮了。」她直接將震撼彈丟出去。
沒有婚禮？！
成昊僵住，隨後笑了笑。
「嘿，你跟我開玩笑嗎？愚人節還沒到……」
「成昊，我沒辦法跟你結婚了，很抱歉！」
「你剛剛……說了什麼？」面對她的歉意，成昊俊顏染上一層白，眼里閃過錯愕。
「真的很抱歉，我仔細考慮過，我現在過得很好，我對事業有極大的野心，而且我有機會升職，現階段我必須更努力才能獲得公司的認同，現在若踏入婚姻，對我來說是個損失——」
「我說過，我不會要求你婚後做任何改變，你一樣可以繼續工作，欣妮，你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個字都听不懂？」
成昊打斷她說話，抬起手模著她冰涼的臉龐，薄唇扯著笑。「欣妮，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嗎？還是籌備婚禮太過倉促讓你不滿意了？你怎麼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昊，我的確很有壓力，我也對你感到抱歉，我會退縮不是你的錯，是我對婚姻產生了恐懼，其實我被趙大雄劈腿的創傷並沒有復原……我真的無法跟你步入禮堂，請你體諒我，別逼我……」
逼她？
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成昊久久不能開口，無法做任何反應，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對不起，我很忙，先走了……」
她不忍看他深受打擊的樣子，干脆越過他，快步走進房間拿皮包和車鑰匙，幾乎是用逃的離開成昊。
之後她開著車在市區亂逛，再將車子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痛哭失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抹去眼淚，傳了訊息給成昊——
我很抱歉，無法當你的新娘……我們還是分手吧，請你多保重自己。
方欣妮毅然決然地關機，即使傷心欲絕，也不能接收他的任何回信。
她不能心軟，她不能給他帶來負擔！
這幾天擁有的幸福已經足夠了，她會帶著這幾天的甜蜜回憶，勇敢面對接下來的挑戰。
良久，她才重新啟動車子，往醫院前進。
晴天霹靂！
成昊呆坐在客廳里，看著方欣妮傳過來的簡訊，立即回電，卻都轉進語音信箱。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前一刻明明還沉浸在愛情的甜蜜里，下一瞬間卻冷水淋頭，一身冰寒。
他一臉茫然，心里有無數個疑惑，久久無法回神……
直到呂兆興打電話過來，手機鈴聲讓他驚跳地站起來，接起電話。
「小欣，你是開玩笑的吧？」
「執行長——」
听見呂兆興的聲音，他心頭一涼，頹然地跌坐在沙發上。
「什麼事？」
「執行長，您出門了嗎？『創風』的張總經理已經到了，今天跟『創風』就差最後一條合約要討論，然後就可以簽約了。」
「改期。」他現在腦子亂，心也亂，根本無法處理公事。
「改期？可是客戶已經到了——」客戶專程從高雄上來，好不容易挪出時間北上簽約，結果卻臨時被放鴿子，這怎麼行？
「我現在心情很亂，沒辦法冷靜思考，合約怕是沒辦法好好的談。」他知道對方已經抵達了，他實在不該將私人情緒帶進公事上，但方欣妮提出分手簡直就是一顆炸彈，轟炸得他心緒混亂不已。
呂兆興整個人僵住，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
「執行長，這筆合約利潤預期超過一億，案子花了好幾個月才談下來，對我們公司極有幫助，雖說改期並不會影響既定的合作，但會讓對方觀感不佳，對我們會抱持懷疑態度……執行長，發生了什麼事嗎？要不我幫執行長處理，跟張總經理的會談非必要不能改期。」
面對呂兆興的關切，成昊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極深愛的女人說不結婚了，因為她得了婚前恐懼癥，還提出了分手……老天，這些要怎麼說出口？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了。
過去幾天，他們每天晚上都睡在同一張床上，他們愛著彼此，相依偎驅走冬夜的冷意。
不久前，他們甚至還一起吃早餐……
可現在，他的世界突然顛覆。
她走了，如此決然，毫不留戀。
這要他怎麼相信？
「執行長，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嗎？請盡管說。」
「呂特助，你跟邱協理一起出面，請轉告張總經理，我臨時有重要的事不能出席，改天我會親自下高雄跟他道歉。」
他交代完畢，掛掉電話。
呂兆興也只能照上司的吩咐做，連忙去找邱協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