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們怎麼現在才回來,山里連下了三天大雨,我都快急死了,擔心你們會發生意外,還有東村的橋被沖走了,一村子百余來口苦不堪言,屋子破損,牲畜流失……」
「別急,慢慢說,阿壽受了點傷,我先扶她進去休息。」這急驚風的性子何時才能穩重些?
沒人知道在山里發生什麼事,除了當事人,在朝夕相處三日夜後,清心淡泊的阿壽似乎不一樣了,恬雅平靜的眼眸竟有了小女子的嬌羞,
她靠著陌千臾的肩膀被扶進了屋里,輕輕安置在睡慣的竹床上,連日下雨才剛放晴,因此掖至頸下的被子有些霉味。
教入不解的是男人的態度,他不畏流言地親自替她蓋被,動作輕柔而細心,以她的舒適為主,不時流露出關懷的眼神。
但這些細微的轉變,點墨全沒注意到,他心里掛念的是兩人的安危,以及東村百姓的慘況。
這幾天,他急得像無頭蒼蠅,一方面想著主子若出事怎麼辦,另一方面又被急著求醫的村民煩得六神無主。
總而言之,就是心急如焚,哪還有心思去想男女有別的事。
「壽姊姊沒事吧?她的臉色好蒼白,是不是你們在山里遇到了野獸?」真是急死了,要是他有公子的本事,就可以跟在公子的身邊了,
「瞧你緊張的,有我在,還怕她出什麼事?」落雁山的藥材,俯手可拾。
點墨的心稍微放下。
「我當然會擔心啊,這幾夭,又是風又是雨的,我擔心你們的安危,還要應付求你出診的村民,我一個頭兩個大,連夜里都不敢睡沉,唯恐公子一回來,咱們的茅草屋卻沒了。」
「好、好、好,別急,先說說東村的情形。」陌千臾聲音清潤,給人安定的力量。
「情況可慘了,前年公子叫他們別砍樹,他們不听,硬是砍伐大片山林種起水稻,本來以前妹淹過大水,這會全泡在水里,土石流沖進村里,屋毀人傷……」
村民短視近利,加上村長是貪心的人,早些年一村子的壯丁把樹砍了,刨根松土,植秧插苗。
收成是好了,黃澄澄的稻穗取代綠油油的山林,個個眉開眼笑,不愁餓肚子。
可少了樹木的盤根固本,土壤變得松軟,大雨一下就被帶走,終釀成災難。
砍一棵樹不過是一刻鐘的事,斧起斧落就沒了,但種一果樹到成蔭卻要十年、百年,甚至更久,人們濫伐濫采,終將自良惡果。
「好,我大概了解,點墨,你先把我采的藥草分別放好,其中有幾片靈芝和腕大的人參擱我屋里,對了,還有只血龜用水缸裝著,水少許,用厚一點木板壓住缸口,別讓它見光。」他細細叮囑,神色一如往常的淡雅風逸。
「是的,我馬上去辦。」
有事可做,對悶得慌的點墨來說是件開心的事,他手腳利落扛起快滿的蘿筐,照公子教過的將藥草分門別類,該曬的、該收的全做得有條不紊,還差點被作困之獸的血龜咬了手。
一會工夫,又有村民找上門來,陌千臾也不耽擱,背起藥箱和點墨急忙趕往東村。
這一出門便是沒日沒夜的忙碌,除了回來洗澡、小歇一下,幾乎是看不到人,三餐僅以硬得像牛皮的干糧果月復,連水都喝不多。
因為土泥渾濁了溪水,只剩下幾口並勉強度口,為防爆發疫情,陌千臾三令五申嚴禁村民飲用生水,一定要煮沸後方可下肚。
等到都忙完之後,已經過了數日,疲意不堪的主僕倆才拖著蹣跚的步伐回家。
不遠處炊煙升起,還有盞剛點亮的小油燈,看得他們熱淚盈眶,滿是溫馨的暖蕙。原來還有人熱著飯菜在家里等著,不是冷灶冷飯、冷夜孤寂,他們也有家可以回去。
心里滿溢感動,步代也就越走越快,歸心似箭地往前奔去……
「啊!這是什麼鬼?我們屋里怎麼多出一只、一頭……呃,一個小不點……」
點墨大叫,伸出的食指差點被咬了。
不只他驚訝,陌千臾也有些錯愕,除了臉是正常膚色,一身紅的女童扎看松垮雙髻,一臉凶惡的在桌子底下跑來跑去,還不時呲牙咧嘴.
很不馴的小丫頭,看起來沒什麼教養,過大的女子衣裳讓她看起來很瘦小,可是流露凶光的雙瞳,讓人知道她並不好惹,少接近為妙。
「你說誰是小不點,你再用手指看我,我就咬你,咬爛你。」警告著,她跳起來想咬人。
點墨一驚,連忙後退幾步。
「公、公子,她會咬人。」
瞧著退到身後的藥童,陌千臾好笑地揚唇。
「她咬你,你咬回去不就得了。」
個子比人高,膽子卻不如人。
「她……她很凶吶!莫名其妙欸,這是打哪兒來的小妖怪?我看鬼見到她都會怕。」點墨小聲地咕噥著。
不是怕,是不想跟個小丫頭計較,輸了,他面子難看,贏了也不光彩。那小小的個頭才到他肩膀。
今年十二歲的點墨身子修長,有點偏瘦,鼻側長了幾顆雀斑,雖然比陌千臾矮了一些,不過比起同齡人,已算手長腳長個子高。
「你才是小妖怪,你是壞人,我不喜歡你,我要咬碎你當晚膳……」小丫頭撲上前,兩排尖牙甚為嚇人,張口就咬。
「紅紅。」
一聲女子輕喚,原本張牙舞爪的女童突地安靜,忿忿打住咬人的舉動。
「阿壽,這是怎麼回事,這小丫頭是誰家的孩子?」十分陌生,不像附近人家的小孩。
「撿來的。」
一身布衣,發上插著一支烏木簪,沒有多余的配飾,身形裊娜的阿壽硬是穿出風雅出塵的感覺,仿佛碧湖中一株白蓮,
陌千臾目光一柔,繞過小丫頭,以指輕拂她如瀑烏絲。
「哪拾來的,她父母不找人嗎?」
她指著水缸。
「從那里來的。」
一怔,他笑出聲。
「阿壽倒會開玩笑了,幾天沒仔細瞧,你都變頑皮了。」
「公子,水缸里的烏龜不見了。」點墨喧喳呼呼地喊著。
「血龜不見了?」陌千臾訝異,眉間微微一擰。
那龜似有靈性,八成趁夜溜了。
「我把它放走的,關著它太可伶了。」阿壽斜睨一眼縮著脖子的紅紅水眸,輕搖了搖頭,他無奈地表示,「放了就放了吧,你心善,就當是積德,」
陌千臾不曉得的是,夜半血龜泣擾阿壽不得安寧,她一大清早掀蓋放龜,省得它鬼哭神號。
哪知血龜一爬出了水缸,四足落地竟成渾身赤luo的女娃,哭腫雙眼,臉蛋紅通通的,
看她模樣還挺討喜的,阿壽也沒想她是血龜變的妖怪,便留下做伴,給了她幾件較小的衣服將就著穿,免得赤身luo體,惹來閑話。
「那她……」
看一眼八、九歲左右的童顏,他神色不變的說︰「就留看吧!反正不缺她一雙筷子,你喜歡就當小丫頭使喚。」
陌千臾一如往常的慣著她,即使百年難得一見的血龜被放走,他臉上也沒有一絲責怪,只有濃濃的笑意和寵溺。
「我不當小丫頭,我叫紅紅,我是一只一一」靈龜。
紅紅話才說到一半,淺淺的女聲打斷她。
「紅紅,我幫你綁辮子,發髻松松垮垮的容易掉,」當人要有當人的樣子,打理外表是第一步。
明眸輕輕一溜,紅紅扁著嘴,乖巧地走近,讓巧手的阿壽將發髻松開,編成兩條粗黑辮子。
和別人不一樣是阿壽對自身的認知,打從恢復神智以來,她就能看見他人看不到的東西,有時是山魈,有時是精魅。
事實上她不僅看得到,還能與之交談,雖然不算是深交,他們偶爾會過來探看一二,好奇她的與眾不同,
這件事她沒有跟任何人提及,包括對她關懷備至的陌千臾,因為說了也沒人相信,怪力亂神向來被視為無稽之談。
另一方面,西村村長的女兒愛慕陌千臾多時,一心想嫁他為妻,因此看貌若美仙的阿壽不順眼,只要陌千臾不在便上門冷嘲熱諷兩句。
所以生性涼薄的阿壽也學到一句,人言可畏,就算她行得正、坐得端,還是難擋悠悠眾口。
「壽姊姊,你煮了什麼?我好餓,可以吃下一頭牛了。」聞到香味就更餓了。
點墨的「吃下一頭牛」是夸大之詞,可紅紅一听卻嚇白小臉。連牛都吃得下,她一只小小的血龜不就讓他一口吞了?
她又驚又懼的瞪大眼,死活都要賴在阿壽壞里,寸步不離。
「我弄了香煎豆腐、炒素什錦、翡翠雪筍、麻婆茄子和松蕈(x n)飯,湯是芙蓉百合湯。」她滿有煮菜天分,居然煮得出這些菜肴,
阿壽自己也不明白,感覺上她似乎從未下過廚,細女敕的掌心跟那些長年操持家務的大娘更是完全不同,可菜一下鍋,雙手自然而然動了起采,翻翻炒炒,信手拈來,便是一道好菜。
她常匪夷所思,一手好廚藝打哪來的,不會做菜卻像掌了二十幾年的廚,鹽下多少,醬油幾許,分寸都拿捏得絲毫不差,
「听得我口水快要流出來……呃,不對,好像全是素菜,沒肉嗎?」他還在發育,無肉長不結實欸,
「吃素清腸胃,油膩吃多總是不好,素菜清淡以養脾性。」少殺生,多積福。
「嘎?!」點墨錯愕。
阿壽和紅紅把煮好的菜端上桌,當真不摻一點肉末,從湯到米飯都是素的,看得無肉不歡的點墨滿臉菜色。
陌千臾倒是不以為意,盛了一碗飯便坐下來吃,豆腐、茄子吃得津津有味,女敕筍一片又一片,舀起湯一喝,直贊鮮美,
他對飲食向來不挑剔,比起自己煮的飯菜,這已是珍饈(xi )佳肴,更何況還是心上人煮的,吃在嘴里更香甜,每一口都是得來不易的心意,
「阿壽,明天我有空,帶你進城做幾件新衣,順便買些存糧,家里的食物快吃完了吧?」他想寵她。
公子,你說反了吧!是先買存糧,有閑余時間再去逛衣鋪。點墨在心里嘀咕,骨碌碌的眼珠在兩人身上溜來溜去,
「還能穿,犯不著添購新衣。」衣服對她而言,意在蔽體,新舊差異不大。
陌千臾眼泛笑波地握了握她小手。
「我想寵你,你就順著我一回。」
一听公子過于溫柔的語氣,點墨一口湯差點噴出。
「我……嗯,隨你。」她臉頰微紅,似想起什麼而不自在。
瞧見她嬌羞的面容,他心下一動,眉眼愉悅上揚,溫潤笑意始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