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難以言說,該用怎樣的面目去對待他……
聶春巧醒來後,遲遲不敢睜眼。她感覺得到唐雲曦的手臂緊緊擁著自己,這份安定和溫暖與昨晚的激情和狂熱,並不能安撫她心中的忐忑,她清醒之後必須要面對一個殘酷的問題--
他不是著了賽妲己的道兒,昏倒了嗎?怎麼會半路上就突然清醒過來?他是幾時醒過來的?
還是……他一直都沒有昏迷?一切只不過是他故意做出的假象?
一想到這里,她就被一種深深的恐懼籠罩,因為如果她的猜測成真,這就意味著……她的真面目在唐雲曦的面前暴露了。
一直以來,她都小心謹慎地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惜犧牲掉蕭沖,也要為自己建構一個天真清白的樣子。
一直以來,他的細心呵護、無條件的信任都讓她相信她的偽裝是成功的,可如今這一切竟然輕易地就被粉碎,而她,即將成為他眼中的騙子、混蛋、不可饒恕的罪人……
唐雲曦的手臂忽然一動,那溫柔絲滑得像是緞子一般的聲音,沿著她的耳廓滾落--「春巧,我好餓,今天你能給我做早飯嗎?」
她全身一顫,原來連她已經醒過來了這種小事都被他掌握著。那麼他的單純無害,他的天真無邪,也都是假象了?
她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可從頭到尾,她都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個傻瓜。
她驀然推開被子坐起身,衣衫不整地要沖出去,身後卻有一股風撲裹過來,將她大力地抱進懷中,抱得緊緊的。
「春巧,你要去哪里?」
「我……我該走了。」
「去哪里?」他再追問一句。
「去……」她無語,天地這麼大,她卻不知道該去哪里。
「要回去復命嗎?你昨晚帶我跑掉,太子那邊……不會原諒你的。」
最怕的事情還是到來了。她閉上眼,一行淚水從眼眶滾落,掉在他的手臂上。
他吃驚地扳過她的身子,為她擦去淚水,「春巧,為什麼哭?」
「別和我惺惺作態了!我們不需要再說謊話!」她忽然爆發地大喊出來,淚水不可抑制地更加噴涌而出,「你已經看透我了,你知道我是誰,從哪兒來的,就不要再對我這樣溫柔示好,我受不了!」
唐雲曦默默地望著她,拉住她的手卻不肯松開,那目光,那讓她第一次見到就為之心動的目光,像一泓清泉般干淨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變過,就像他對她的心意,沒有變過。
「春巧,就算我知道你是太子身邊的人,我為何就不能對你好?」他柔聲道︰「昨晚,你是真心的,對嗎?我也是真心的。」
「昨晚……」她咬著嘴唇苦笑,「我,不過是為了報你的恩。你在惡人手下救了我,我不過是要還恩罷了。」
「對任何幫過你的人,你都願意用以身相許當作報恩的手段?」他反問,擁她入懷,「春巧,你不要用絕情的表情面對我,我知道你不是絕情的人。因為昨晚那個女孩是你,所以我才會抱你。」
「我是為了害你才來接近你的奸細。」
「可你並沒有真的害我,對嗎?」
她語塞了,他的每一個問題都讓她的心理防線崩潰。她是想用激烈的態度來嚇退他,嚇破自己心中的愧疚感,嚇跑自己對他產生的那股不可抗拒的迷戀。但是,從認識他、接近他,到現在她都做了什麼?
「幾時識破我的?」她呆呆地問,「從左風刺我一劍開始?」
「在我十四歲那年,我曾經回京看望母親。」他忽然避開她的話題,講起了一段往事。「那一年正逢皇後壽誕,所有皇親國戚都入宮祝壽,母親也帶我入宮。那晚的夜宴席開于皇宮內的春綰湖旁,賓客至少百余名,場面極其盛大。我坐在角落里,看著周圍熱鬧的人群,只覺得一陣陣孤獨,好像這里的喧囂都不屬我,這里的人,我幾乎一個也不認得,別人縱然來和我打招呼,我也只是躲到一邊去,所以,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攝政王府的小王爺也去赴了那次夜宴。
「那一晚,所有的客人們都很盡興,也許因為太過盡興,有些客人便鬧得有些出格。御史大夫孫謙和不小心打破他酒杯的小太監吵了起來,一巴掌將那小太監打落到春綰湖內,頓時場面亂成一片。我正要起身去救,卻見一個人影比我跑得更快,一下跳進了湖水之中,奮力將那小太監救起。
「那時候正是深冬,湖面半凍,湖水冰涼刺骨,救人的那個人竟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宮女,她從湖里爬出來時,渾身濕透,不住的打著冷顫,連嘴唇都成了青紫色,但她居然在笑。旁人責怪她說︰『這麼冷的湖水你也敢跳?不怕生病?』她卻得意地說︰『救人一命這種功德無量的事,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那種瀟灑大氣,那種無畏無懼,令我這個男孩子都為之欽佩汗顏。春巧,你知道那救人的小宮女是誰嗎?」
聶春巧傻愣愣地听著這個很長的故事,直到他問,她才輕輕一嘆,「是我。」
許多年前不值一提的一樁往事,幾乎早已湮沒在她的記憶里,她從來沒有將那件事當作能向別人炫耀的資本,故而做完也就忘了。萬萬沒有想到,會被人掛念至今,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時候,唐雲曦就在左右。
所以……
「你第一次爬牆頭來到東方世家時,我一眼便認出你來。因為你這雙眼,總是促狹得像是要和所有人開一個天大的玩笑,而你卻要躲在一邊看熱鬧。你的眼,只要看過一次便不會忘記。
左風都記得你,更何況是我。」
聶春巧怔怔的一笑,「原來,我真的一直都是個傻瓜……」所有的算計謀劃,早因當年的湖邊一眼灰飛煙滅。
唐雲曦輕輕搖頭,「縱然認得出你,我也願意把你留在身邊,所以,我才是那個傻瓜……」
第一眼便已識破;第二次相逢便決定將她留在身邊。說不清是當年驚鴻一瞥的傾心使自己忘了理智,還是前生注定的緣分,讓今生找不到那把可以斷情的利劍。
「你……你既然已經識破了我,為何昨天還要喝賽妲己那杯茶?」
「賽妲己?」他想了想,輕笑,「原來她還有這麼個別名?倒是人如其名,妖媚得很。其實我當時並沒有真的喝那杯茶,只是用內力逼在喉間,趁你們說話時吐掉了。但……」他臉一紅,「她突然喂我藥丸卻是我沒有想到的,情急之下來不及運內功抵擋,結果就……鑄成大錯……」
唐雲曦捏緊她的手,「春巧,我會娶你。」
「不!」她的俏臉一繃,「你我是敵人了,我不要你負這種責。」
「你不要嫁我?」他一愣,「難道你要嫁別人?」
她尷尬地掙月兌他的手,「我嫁誰關你什麼事,反正……反正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他定定地看著她,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笑得她渾身上下不舒服,怒道︰「你笑什麼?別以為我是和你開玩笑!我……」
「春巧……」他輕輕叫著她的名字,「我餓了,幫我做頓早飯好不好?」
她頓時無語地用手捂住臉,頓足道︰「好!我上輩子欠你的!其他事以後再說,我現在就去給你做飯。」
推開門,她迎面撞上歐陽琴師,他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姑娘,雖然我這人不拘小節,也喜歡灑月兌率直的人,但是姑娘這樣衣衫不整的跑進跑出,還是難免引人遐思,不如……」
聶春巧被說得紅透了臉,將衣服拉好,束上衣帶,頭發松松綰了個髻,問道︰「廚房在哪里?」
歐陽琴師用手一指,她便像蝴蝶似的跑去了。
他站在房間門口,戲謔的揶揄道︰「一轉眼,雲曦也長大了。那姑娘是你的意中人?只是帶到為師這里來做那風流之事,是不是太不拿為師當外人了?」
唐雲曦也紅了臉,起身對師父行禮,「昨晚事出倉卒,絕非老師所想。雲曦是誤食了壞人的藥,所以……」
他了然地笑道︰「對你下那種下三濫的藥的人,大概也是個漂亮女子吧?是不是也對你一往情深,卻輾轉不得?」
唐雲曦神情一正,「那人乃是太子的心月復。」
歐陽琴師怔住,「太子心月復?」
「老師應該知道我家中出事了。」
「嗯。」
「所以我只是在這里暫住一晚,今天就會離開,絕不會給老師添任何麻煩。」唐雲曦猜他害怕惹事,自行提出離開。
歐陽琴師遲疑了很久,低聲說︰「雲曦,你可知道太子為何與攝政王這樣水火不容,終于鬧到現在這步田地?」
「不是為了父親不肯還政于太子嗎?」
「應該……不只。」歐陽琴師走入房中,將房門一關,眉頭輕鎖,「有一個傳聞……只是傳聞,或許與此事內情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