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雲曦蒙著眼,從旁邊的藥匣子里模出一瓶藥,先打開瓶塞聞了聞,然後順著她的鎖骨,模到傷口附近,說道︰「這藥是我父王從京中送過來的,對治療兵刃創傷有奇效,我給你用幾次,你的傷口就會慢慢結痂,結痂時會很癢,你要忍住,不要撓它就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已經往傷口上撒了藥粉。他雖然努力避免自己的手指踫到她,但又不可能全然不踫,只是因為她肌膚果|露在外,被秋意侵襲得全身都泛起寒栗,驟然又與他的溫熱相觸,便情不自禁地哼吟了一聲,這一聲太曖昧,讓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立刻咬緊嘴唇。
他卻誤會了,急忙收回手,問道︰「怎麼了?踫疼了你?」
「沒有,就是……冷。」她尷尬地說。
唐雲曦笑道︰「別著急,馬上就好。」藥匣子里有白布,他捧起她的胳膊,將那傷口纏裹好後,又為她蓋好被子,這才摘下遮掩的布,低頭審視她臉上的顏色,「你的確是年輕,流了血,臉上還這麼紅撲撲的。」
聶春巧怎麼好意思說她會臉紅其實是他給自己治傷時,她心猿意馬導致的,只得說︰「是啊,我年輕血氣多,火氣旺。你幫我去找件衣服來,我去外屋睡,總不能躺在你床上睡吧?」
「沒什麼不行的,你就在這里躺著好了。有我守著你,左風那個愣頭青也就不敢再莽撞了。」
他又問她,「要我給你倒杯水嗎?」
她往被子里縮了縮,哼道︰「不用了,水喝多了還要去如廁。」
唐雲曦一笑,起身走到門口,將房門打開一條縫,閃身出去了。
聶春巧雖然在屋里听不見動靜,但也猜得出唐雲曦是要去細問左風方才的事。她心里很是忐忑,在床上哪里待得住?
是的,她是當今詔河太子身邊的人。
她本來是一名七歲就入宮的小宮女。十二歲,被調到太子身邊,侍奉太子。
太子今年十八歲,按照詔河的規矩,先帝駕崩後,十四歲的太子就可以登基執政了。但是攝政王唐川卻以太子尚且年幼,不諳國事,難理朝政,恐于國有輕率之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太子登基。太子心中很是憤懣不滿,決定將攝政王盡快鏟除。
如今,四年過去了,太子暗中謀劃了多年,即將動手,太子听說唐川還有一個小兒子遠在東方世家中學武,生性多疑多思的他,為了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便派她潛到這里,試圖接近這位小王爺,一來查證唐雲曦是否和唐川在私下有其他的舉動,二來……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給唐川致命的一擊。
之前的一切都和計劃中的一樣順利,雖然接近唐雲曦時用了些心思,花了點耐心。在那小面館吃飯偶遇不過是她精心準備過的,她早就打听過唐雲曦有深夜外出用餐的習慣,尤其會去那個面館,于是她也會隔三差五地到那附近游蕩,終于那天看到他遠遠走來,她就搶先一步進了面館叫了碗面,安之若素地等候他上鉤。
刺客事件雖然是意外,但也推波助瀾了一把,讓唐雲曦成功將她視作被人誤解後追殺的可憐小綿羊,從而將她留在身邊保護。順利到這種地步,讓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頭腦,和上天賜予的好運。
只是萬萬沒想到,當一切正往好的方向發展時,竟會平空殺出左風這個人物,一眼識破她的來歷!
她雖然能言善辯,但是左風畢竟是唐家的家臣,唐雲曦到底會信誰多一些?現在她心中還沒有底。
屋外清靜的院子里,唐雲曦面對跪在地上的左風,只淡淡開口,「說吧,現在還有什麼好瞞我的?你們奉王爺之命來保護我,和你質疑她,顯然都和太子有關。你若是肯說真話,我便讓你留下,否則,你們就立刻離開。」
他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很重。那語氣背後堅定的態度是左風听得出來的。他只得小聲說道︰「屬下在出門前,王爺的確曾千叮嚀萬囑咐,不願意讓京里的人事斗爭干擾到小王爺的清靜。但是屬下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那丫頭,一時情急,亂了手腳,既然小王爺已經猜到一些,屬下就不隱瞞了……
「太子,已經私下串通了五個藩王,十二萬人馬,意圖和王爺翻臉。王爺和太子之間已勢如水火,必有一戰了!」
唐雲曦驚道︰「為何會到這個地步?前年我回京時,太子不是還親自登門到王府中來作客,看起來是個很和善的人啊。」
左風苦笑,「小王爺遠居江湖,不知朝堂險惡。每個人心里是什麼樣子,哪里會和他外表長得一樣?王爺就是因為知道太子是個心機深沉、狡詐多變的人,才料定這片江山若太早交給他必然大亂,所以遲遲沒有還政,但王爺的這份心,在太子眼中就是不可饒恕的天大罪孽,王爺把所有的矛盾都扛在自己肩上,到最後,必然是引得太子集中全力的搏命一擊……」
唐雲曦伸手一擋,「好了,父親和太子的恩怨我已知道了,但屋中那女孩兒,你可有把握她真的就是太子派來的奸細?你幾年前見過她一面,就能肯定絕不會認錯?」
左風遲疑了一下,「雖然服裝頭飾都有變化,但她那雙眼楮屬下記憶猶新。她當時是在太子身邊奉茶的,可一雙眼楮總是滴溜溜亂轉到處看,與別的宮女不同,所以屬下就記住了。」
「縱使如此,也不能當作兩人是一人的證據吧?」唐雲曦不以為意,「那你可知她的本名?」
左風搖頭。
「當時听過她說話嗎?一個人的容貌縱有相似,音色也該不同。」
他再搖頭。
唐雲曦哼了一聲,「那可真是胡鬧了,還未斷定人家真實身份就出手傷人。今日若非有我在,倒讓你白白傷了一人性命。左風,你自幼習武,師父也該說過不能以武恃人吧?更何況這樣的大事,怎能擅自作主?你眼中還有我嗎?」
左風真誠地說道︰「小王爺,並非屬下眼中沒有您,實在是因為現在的局勢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屬下得時刻提高警惕,寧可錯殺,不敢漏放。否則屬下就會有負王爺的重托。既然小王爺對屬下的做法有質疑,屬下倒想了一個辦法可以反證這丫頭清白。」
「什麼辦法?」
「只要徹查這丫頭的來歷,就會知道她是否有假了。請問她跟在小王爺身邊有多久了?是否是東方世家的家奴?」
這兩個問題倒真是把唐雲曦問住了。左風的質疑在他眼中雖然有些荒唐,但是這兩個問題正打在軟肋上。
的確,聶春巧來的時機太巧,她不是東方世家的家奴,只是他半路救下的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若這個來歷讓左風知道,左風必然會認定她是太子奸細。但……他並不相信聶春巧真的會是個奸細。
所以面對左風的問題,他沉默了很久。
「好,你先退下,這件事我自有分寸,只是你要管束好自己,未得我的允許,不許你再擅自動手。」唐雲曦再度開口說的話讓左風只得悶悶地領命退下。
回到房間內,他看到聶春巧正將被子捂到胸口上,伸出一只雪白的玉臂,艱難地構著床頭邊小桌子上的茶壺。
他笑著快步走過去,「要喝茶就說一聲,我給你倒,你現在這個樣子,兩只胳膊沒有一只能用的,怎麼倒茶?」
聶春巧臉紅紅地急忙把手臂縮回去,「我哪敢支使小王爺給我倒茶?其實我只是傷了胳膊,又不是傷了腿,只要我穿好衣服,我自己也能下地倒茶……唉!明天怎麼和佩兒那幾個丫頭說我受傷的事情?」
唐雲曦不以為意,「既然是左風誤傷了你,就實話實說好了。」
她急道︰「那怎麼行!這後面還有多少廢話要解釋?是說他太笨認錯了人,還是說我真的有嫌疑才讓人家誤傷?我日後還怎麼在這院子里混?」
「那你想怎樣?」
「還是說我自己不小心摔傷的吧。」聶春巧嘆氣,「這樣他好做人,我也好做人。就說我夜里倒茶,不小心茶水灑在地上,自己滑了一跤,摔到了胳膊。反正那幾個丫頭也不能月兌我衣服檢查。」
唐雲曦吸了口氣,抿緊嘴唇,「這樣……也未免太委屈你了。」
聶春巧噗哧一笑,「我都躺在您的床上了,哪還好意思說委屈?」
他望著她的笑顏,似是出了下神兒,然後回頭給她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上,看她喝著那杯茶,忽然換了話題,「我小時候其實是個話很少的孩子。」
「是嗎?」她歪著頭笑,「真看不出來啊,我看您挺愛說話的。」
「那是後來才改的。我很小的時候因為練琴時常把自己關在房中一天,一天都不願意和人說話,直到有一天彈得吐了血,我娘不許我再彈琴,大夫說我因為彈琴虧了氣血,調養了很久身體才漸漸好起來。調養身子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都是痴痴傻傻的,也記不清那時候見過什麼人,說過什麼話,吃過什麼飯,看過什麼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