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才入冬,半夜下起的初雪連著下了兩日,天地一片銀裝素裹,連園子里的老松也被積雪壓得低垂了頭。
一早天氣才放晴,天色卻依舊灰蒙蒙的,宋珞淳沒時間細看園中雪景,匆匆跟著福如嬤嬤進了宮。
一進皇宮,待皇帝早朝後,她立即求見聖上,表明心中想望,未料,皇帝只是讓太監回了話——不允許任何人探視宇文凜,盡管只是見一面也不許。
听了太監回傳的話,福如嬤嬤神情沮喪地嘆道︰「唉!看來這回皇上是鐵了心,要給王爺一個刻骨銘心的懲罰。」
宋珞淳卻無法接受皇帝如此嚴苛的對待。
她不懂,她只是想見宇文凜一面,沒別的要求,皇上為何如此不通情理?
「不,我不接受。」她輕擰眉、微抿唇,略顯蒼白的清冷俏臉上,盡是不願接受聖上決定的倔氣。
瞧她那堅定的模樣,福如嬤嬤慌聲道︰「好丫頭,沒人能駁皇上的旨意,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嬤嬤,也許皇上還在氣頭上,所以才連這麼一件小事也不願同意,我想……
是不是可以再堅持一次?」
在她說話的同時,早歇的雪又紛紛落下,冷凜的空氣又多添了幾分寒意。
福如嬤嬤思忖了片刻才道︰「淳兒,你別和皇上斗這氣啊!下雪了,我們先回去,晚些我再找太後商議。」
那日的離別來得太倉促,宋珞淳怎麼也沒想到,還沒再見一面,宇文凜就這麼進了宗人府。
她不知道若再拖下去,要到幾時才能見到他……難道真的要等到三年後才能見他?
思及這個可能,夾雜著不安與恐懼的酸楚緩緩由心底滿溢,無論如何都要再見宇文凜一面,她才能放心啊!
打定主意,她懷抱著希望說道︰「我請公公再替我求見一次,說不準皇上與我見著面、談了話,會答應也不一定。」
見她如此堅持,蕩漾著淚光的眸底有著倔強與無悔,福如嬤嬤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宋珞淳見雪愈下愈大,又見福如嬤嬤臉上透著疲憊,于是催促道︰「嬤嬤,太後那邊可要麻煩你去探探,看有沒有法子可以通融一回。若真的沒法兒,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別管我了。」
「好吧!太後那兒我會去探探口風,你就再試一回,若皇上真的不見,你也別硬使著,撇開這冷天凍人不說,萬一惹惱了皇上可不好。」
她頷了頷首。
「我知道,會有分寸的。」
福如嬤嬤不放心地離開,她走後,宋珞淳又硬著頭皮請太監通傳了一回,靜靜地站在御書房前候著。
御書房中,日理萬機的皇帝仍專心批著朝臣呈上的奏摺,房中除了振筆直書的書寫聲響,四周一片靜謐。
驀地,一聲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叫喚聲,伴隨著送上的茶水打斷皇帝疾飛的思緒。
「皇上,罄郡王府那個奴婢又求見了一回,皇上……見是不見?」
皇帝手中的筆一頓,片刻,頭也沒抬開口便道︰「不見!讓她回去吧!」話一說完,手中的筆持續移動著。
紅顏禍水,在宇文凜犯下這錯事時,他便私下派人去查問過,大抵知曉,就是這丫頭惹出的禍事。
這回他下令將宇文凜監禁三年,為的是要他靜心思過,若再讓他見著這丫頭,又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
就算她,再請太監通傳,他也會硬下心不召見,讓她徹底死了這條心。
太監聞言,滿心惶恐地應道︰「是!」回了話不敢多逗留,快步走出門外。
掌燈時分,一盞盞宮燈亮起,仍飄著雪的闐黑天色中,只見一抹縴影直挺挺地站著,他急忙走近。
听到腳步聲,宋珞淳抬起頭,暗暗吁了口氣,等得七上八下、忐忑難安的心終是落了地。
天氣凜寒,雪紛紛擾擾下個不停,她出門前雖多加了件外氅,卻還是覺得空氣里的寒意穿膚入骨,一股寒氣不斷由腳底板兒直往上竄,讓她怎麼也感覺不到暖意。
天色愈來愈暗,事情若能早些有個答覆,她或許可以趁夜更深前去探探宇文凜,和他說上幾句話。
太監腳步一定,見她的帽上、縴肩上覆了層雪,也明白是杵在原地候了許久所致,心里不免有些同情。
「姑娘,皇上是不會改變心意的,你還是走吧!」
呼吸陡地滯在胸口,宋珞淳心里的小小希冀被太監一句話給掩熄,她萬念俱灰地顫著唇問︰「所以……皇上……真的不能……讓我見他一面……真的不能嗎?」
看著她的臉色瞬間褪得如雪般透明,一雙瞠大的眸子盈著淚,太監為難道︰「皇上決定的事,沒人能讓他改變心意,姑娘還是別浪費時間,早早回去歇息。」
听著太監滿是同情的勸阻,她大受打擊地想舉步離開,那站得幾乎僵麻的雙腿卻陡地一軟,整個人撲跪在雪地上。
冷冷的雪貼在頰上,寒得她連打了幾個哆嗉,她想撐起身子,但月復間一股彷佛要將她撕裂的痛驀地襲來,她疼得全身迸出冷汗,發出難忍痛吟。
「姑娘!你沒事吧?」
太監見她倒下,上前想扶她,卻見她腿間有一股液體流出,染濕了她的裙,在皎白雪地上形成觸目驚心的血流。
瞧那可怕的情景,太監臉色發青,嚇得險些沒了魂……那……那不是血嗎?!怎麼無緣無故流了那麼多血?!
宋珞淳渾身使不出力氣地癱軟在地,她知道自己流了血,震驚的程度與太監不相上下。
她呆愣了半晌……反覆思索後,一個念頭陡然浮現,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恐跟著涌上心頭。
她的月信已經遲了好一陣子……
難道是因為……想到那個可能,她的心緊緊一揪,她伸手抓住太監的腳。
「公公,幫幫我……拜托……」
肚月復間的疼痛愈來愈劇烈,她臉色煞白地喘著氣,許久才擠出一句哀求,眼淚汩汩直落。
「好……我會……來、來人,快來人啊!」
感覺意識如同墜入茫茫迷霧之中,讓她怎麼也抓不回,再听到太監高呼的聲音,以及紛沓而來的腳步聲,宋珞淳恐懼不已,不斷在心中祈求著上天。
若她真的懷了宇文凜的孩子,千萬要保住孩子……她不想要失去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暗夜沉沉,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汁味,進進出出的宮人為寧靜的雪夜添了一分緊張的氛圍。
「現在是什麼狀況?」
在宋珞淳堅持再見皇上一面後,福如嬤嬤轉而進靜福宮覲見皇太後,沒幾個時辰便听到太監急捎來的消息。
因為事出突然,太監請示過皇帝後,將宋珞淳暫且安置在後宮偏殿,並差請御醫診治。
福如嬤嬤听過太監細述的狀況,臉色瞬間一沉,心里有了譜,心急如焚地稟明太後。
皇太後知道孫兒身邊有這麼一個女子,再听聞她極有可能懷了孩子,跟著急擺駕,浩浩蕩蕩地移駕到錦華殿。
「稟太後,御醫已經為姑娘診治許久了。」
狀況太不尋常了,皇太後不由得輕擰起眉問道︰「不是早喚御醫入內診治,為何還沒瞧出個結果?」
由她的寢殿到錦華殿有段距離,怎麼也都該有個結果才是。
「奴才……奴才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
皇太後尚不及開口再問,福如嬤嬤出聲道︰「太後,還是讓奴才進去瞧瞧狀況,您坐著歇一會兒吧!」
說著,攙著她到一旁的椅上坐下。
安置好皇太後,福如嬤嬤才準備進內寢,便見御醫匆匆走了出來,于是焦急地問︰「杜御醫,現在是什麼狀況,姑娘還好嗎?」
「起初血止不住,但狀況已經穩下,只不過姑娘身子骨虛寒,滑胎後一定得費心調養才成。」
福如嬤嬤听御醫這麼一說,大驚失色,皇太後在一旁听了動靜,沉著臉起身走往內寢。
她方才听了福如說起宋珞淳這丫頭的身世,身分雖卑微,但知書達禮,到凜兒身邊伺候後,時常勸戒凜兒,對他影響甚劇。
唉,才歡喜她懷了宇文家的子嗣不過片刻,卻驚聞滑胎的消息,太後一顆心被擾得七上八下,更感受到她對孫兒的一片痴心。于情于理,她都該進去瞧瞧那丫頭啊!
見皇太後準備進入內寢,福如嬤嬤驚聲開口。
「太後……」
「我進去瞧瞧那丫頭,你跟著杜御醫,需要用上什麼名貴的藥材盡管用上。」
「奴才明白了。」
福如嬤嬤福了福身後跟著杜御醫離開,一雙眼卻仍不放心地望著內寢方向。
皇太後沒見過宋珞淳,但第一眼看著躺在錦榻上的女子,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憐意。
可能是因為剛滑胎的緣故,那張五官生得極好的俏臉幾近雪白,如絲墨發披散在縴弱的肩頭,為她多添了幾分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