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晚上八點半，「小雨兒」就開始整理打掃，九點整，會先按下窗邊部分的鐵門，待員工和工讀生一一道再見下班了，林雨婕會將整間店前前後後再檢查一遍，關掉電燈，帶上玻璃門，上鎖，然後用遙控器降下門前的這片鐵門。
看了一眼，她轉身準備離去，卻看見慕希風，兩人隔著二三十步的距離相望。這一刻她已經猜到，他什麼都知道了。
其實，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可以找到「小雨兒」原來的地方，怎麼可能找不到這里？再說，最近他跟小擎太接近了，即使有母親在一旁陪伴著，也無法保證他不會從他們的對話當中察覺到什麼。
深深吸一口氣，她走向他，不閃躲的直接問︰「你什麼時候找到這里的？」
「我找到好一陣子了，只是自從出差回來之後，就一直為某個人忙得團團轉，直到今天才走到這里。」他抬頭看了「小雨兒」的招牌一眼。「原本是想進去喝杯咖啡，吃塊蛋糕，可是又怕沒打一聲招呼就出現，會嚇壞你。」
難道他挑在這個時候出現就不會嚇壞她嗎？他不是怕嚇壞她，而是等到打烊之後他們才可以單獨談話吧。
「你都知道了？」這個問題是多余的，可是總要確認一下。
「知道什麼？你是『小雨兒』的老板？小擎就是我要找的蛋糕師傅嗎？」
「你知道就好，那就應該可以體會我的心情。」
「可是，我不願意放手，怎麼辦？」
怔了一下，她一臉的迷惑。「什麼意思？」
「不管小擎是什麼樣的人，我都舍不得放掉這個人才。」
這個男人真的很令人困惑，她實在不懂他在想什麼。「你也知道小擎的情況，他不可能幫你工作。」
慕希風彷佛陷入沉思的皺著眉，半晌，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的問︰「如果小擎變成我的家人，那就可以幫我工作嗎？」
「嗄？」
「如果變成一家人，什麼都好商量，不是嗎？」他顯然覺得這是一個很棒的主意，兩眼綻放十萬伏特的光芒。
林雨婕腦子轉了一圈，還是沒辦法意會他的意思。「怎麼變成一家人？」
「我們兩個結婚，你哥哥變成我大舅子，我們不就是一家人嗎？」
沒錯，婚姻會讓不相干的兩家人變成一家人，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擎用不著進公司，也可以為我工作，我只要聘請小擎當顧問就好了。」
「顧問？」
「不急，細節我們可以慢慢討論，最重要的是先成為一家人。」
遇到慕希風，林雨婕覺得自己遲鈍到無藥可救，腦子的轉動速度完全跟不上他。
「你在想什麼？」
半晌，她終于擠出聲音。「你是在開玩笑對不對？」
「你看我的樣子像在開玩笑嗎？」他不悅的皺眉。
不像，但也沒有很認真的樣子。若眼前的情況可以稱之為「求婚」，這樣的求婚也實在太隨便了，還有，她現在感覺到的不是求婚，而是商量。
「我們的關系好像還沒有到討論終身大事的階段。」
慕希風同意，可是雖然如此，她也太不給面子了，如果是其他的女人，不管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都會立即點頭說好。
「你是很傳統，凡事要按部就班的人嗎？」
這個男人怎麼老是不按牌理出牌？怎麼會突然扯出這種教人莫名其妙的問題？
「不是，什麼事都按部就班，不懂得變通，很難應付這個變化迅速的時代。」
他深表贊同的點點頭。「所以，為什麼我們不能直接跳到結婚的階段？」
林雨婕舌頭又打結了，這個男人總是有辦法教她招架不住。
「你知道有一大卡車的女人想嫁給我嗎？」
「……累了一天，我現在只想回去休息，沒有力氣陪在這里听你開玩笑。」她的心亂成一團了，招架不住，當然只能避開。
看著她快步從面前走過去，慕希風並沒有攔阻，只是很沉著的拋出一句，「如果我是認真的呢？」
她停下腳步，心跳不由得加速。
「如果我是認真的，很認真很認真，你會嫁給我嗎？」
今天她老是在當啞巴，實在不知道如何應付眼前這種情況。
「我嚇到你了嗎？」
他也知道嚇到她了，那何必提出這個問題？冷靜下來，林雨婕故作不悅的轉身面對他。「為了跟小擎成為一家人，你只好跟我結婚，你對婚姻會不會太隨便了？」
「這可是我認真想了一夜的決定。」昨晚他幾乎沒有闔上眼楮，想著她身處的環境，想著她過去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心，緊緊揪著，他想將她擁抱在自己的懷里，想為她遮風擋雨，想愛她，想守護她……他終于明白二哥想要結婚的心情，不過，又不能直接向她坦白，想來想去，索性拿林雨擎當借口了。
這下子她又無言了。
「我很認真的做出決定，你當然也不能隨隨便便決定，反正又不是明天就要結婚，這事不急，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家……」她的手被他緊緊握住，很堅定，根本掙月兌不開，索性放棄跟他較勁了，隨著他走向停放車子的地方。
「你的警覺性太糟糕了，我還是親自將你送回家。」
她不再言語了，老實說，這種被他關愛的感覺很幸福。
這只是一場夢，明天，她就會發現什麼事也不曾發生，可是，明天，再明天，再明天……這個男人天天來報到，動不動就會蹦出一句，「我是個體貼的男人，嫁給我保證會幸福。」
林雨婕再也說不出他開玩笑這種話，可說慕希風是認真的，她又很困惑，他的目標明明是小擎，為什麼會扯上她？
想來想去，她實在搞不懂他在想什麼，難道他們變成一家人，小擎就一定可以幫他工作嗎？小擎很會做蛋糕，總是有辦法將她的創意變成實體，現在甚至自己會發揮想像力設計，但依然只能做出來，無法用言語表達想法，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當什麼顧問？
慕希風顯然沒有看清楚現實，如果他們真的成為一家人，而小擎又沒有辦法為他工作，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受騙上當？
他沒搞清楚狀況，她就有義務讓他搞清楚。不過，不管他是認真的還是說著玩，時間終究會給她答案，只要她當作沒听見，不回應，過些日子他說不定就會放棄了……可是時間一到，她又忍不住充滿期待的看著大門，盼著他走進那道門。
過了一會兒，還是不見慕希風的身影，林雨婕失落的喃喃低語著，「今天不來了嗎？」
她不是早就算準他不可能堅持太久嗎？慕希風不是游手好閑之人，不可能天天來這里「亂」她，連著一個禮拜來，已經非常難得，這些她都知道，可是習慣養成了，想戒掉還真是不容易……不過是一個禮拜的時間，他已經變成她的習慣，他對她的影響力是不是太大了？
這時，大門有了動靜，林雨婕連忙瞧過去，可是進來的並非她期待的人。這會兒是店里面包最後一次出爐的時間，面包陣陣飄香，路過的人聞了，饞蟲被勾出來，從玻璃窗往里面瞧，各式各樣的面包看起來美味可口，忍不住就走進來了。
客人一波接著一波，林雨婕忙碌的幫櫃台前面的客人結帳，再將面包裝袋，幾分鐘過後，覺得心煩，索性將櫃台的工作交給員工小月，自己退到一旁煮咖啡。
「老板的美男來了。」工讀生小晶突然湊近她旁邊玩笑道。
林雨婕立時羞紅了臉，斜眼一瞪，小晶笑呵呵的閃出了櫃台。
喝了一口咖啡，她緩了一口氣，走過來面對櫃台前面的慕希風。
「我要一杯美式咖啡。」慕希風規規矩矩遞錢結帳，然後轉身找位子坐下，等她送咖啡過來。
林雨婕倒了一杯美式咖啡，加了鮮女乃和紅糖調味……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男人，不喜歡黑咖啡，喜歡鮮女乃和紅糖掩去咖啡的原味，還說這就好比人生，加了滋味才有意思。不過，她倒是很贊同他的見解。
她端著咖啡來到桌邊，客氣有禮的道了一聲「客人請慢用」，並將咖啡放在他面前，轉身便要走人，可是他伸手一抓，她就動彈不得了。
「你就不能自動坐下來嗎？」他的口氣好像在撒嬌似的。
「我們這里沒有老板陪客人喝咖啡的規定。」不過，林雨婕還是坐下來了。
慕希風對她咧嘴一笑，又道︰「我是個體貼的男人，嫁給我保證會幸福。」
「你不累嗎？」她應該當他是胡鬧的小孩子，不受到一丁點的影響，可是他的「口頭禪」卻像蜜一般流入她的心，甜滋滋的在胸口蔓延。
「如果需要一次又一次強調，你才願意相信我是真心的，我也只好不厭其煩的天天說。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覺得比較真實了？」
「你的想法錯了，即使我們是一家人，小擎也不見得會為你工作，因為他的情況根本不容許。你可能不知道，小擎很會做蛋糕，但目前還沒辦法將自己的想法用言語表達出來，想為你做事，也無能為力。」
「小擎的事是小擎的事，我們的事是我們的事。」
怔了一下，她不解的道︰「這不是同一件事嗎？」
「你們兩個是獨立的個體，怎麼會是同一件事？」
沒錯，他們當然是獨立的個體，可是，她怎麼覺得邏輯怪怪的？
「我又不是沒長眼楮，還會不清楚小擎的狀況嗎？小擎能不能幫我工作，原本就無法強求，只是我懷抱期待，因為看見你和伯母如此用心幫助他，我相信有一天他可以走出自己的世界，獨當一面。」
這下子林雨婕大大松了口氣，原來他不至于單純的以為改變他和小擎的關系，小擎就可以幫他工作了……等一下，這是什麼意思？他們結婚跟小擎沒關系？
怦怦怦……她的心跳加速，難道慕希風是因為喜歡她，才想跟她結婚嗎？
不不不，不要胡思亂想，這個男人不可能喜歡她，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好像東與西，他們是分屬于不同世界的人……她沒有門第之見，可是不管什麼時代，現實就是存在著某一種階級的觀念，那是無法跨越的價值差距……總之，她沒有出色的外貌，也沒有值得攀附的家庭背景，他不會看上她……
「明白了嗎？即使小擎沒辦法幫我工作，我對你的心意也不會改變。」
瞬間，慕希風將林雨婕好不容易建構的信念打垮了，她的心也跟著亂成一團，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還是不懂嗎？」
不是，她懂，可是她不想懂，因為她不知道如何面對真相。
搖了搖頭，慕希風一副很傷腦筋的樣子，彷佛不知道應該拿她如何是好，半晌，他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似的笑了。
「不懂沒關系，我就用更直截了當的方式表達好了。」他突然站起身，傾身靠向她，在她唇上蜻蜓點水的吻了一下。「我想娶你，我想照顧你，我想一輩子守護你—— 這是真心的。」
四周響起紛紛攘攘的聲音，可是，林雨婕什麼也沒听見，只覺得有一股電流竄過四肢百骸，而她只能像個木頭人似的看著他。
「你不要告訴我，你還有疑問。」
她沒有疑問，只是很想告訴自己，這是在作夢，心情就不會亂七八糟。
「你不是在作夢。」
一怔，她才知道自己不經意將心里的話說出來了。
「你就嫁給我吧。」他再一次靠過去親吻她的唇。
雖然不是作夢，但是她寧可在作夢，這樣她就不用心煩了，不用面對他先前的問題—— 如果我是認真的，很認真很認真，你會嫁給我嗎？
明明累了一天，可是怎麼也睡不著，慕希風毫無預警的當著大家的面吻她，即使只是蜻蜓點水的吻，卻已經教大家議論紛紛了，她怎麼睡得著呢？
翻來覆去，林雨婕輕撫雙唇，他的溫度還清楚的印在上頭，教她的心好慌，又有絲絲的甜蜜。
如果他是認真的，她會嫁給他嗎？
不久之前，她會堅決的說，不會，她高攀不起他。可是現在，她不知道，也不知何時，他已悄悄在她心頭落地生根，不想在意，卻越來越在意。
理智上，她應該斷然拒絕，可是心里纏繞著情絲，說不出不要，只能推說他在開玩笑……如果他真的只是開玩笑，她就不用心煩，不用傷腦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