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了眼那些香味撲鼻的食物,又看看孫淼淼吃得很愉快,臉蛋紅撲撲,嘴唇漾著油脂,雙眼發亮的樣子,納蘭燎火突然胃口大開,刀叉如飛的把食物送進口中,而且愈吃愈開心。
他和女人吃飯,通常是為了床上運動做的前|戲,很少單純為吃飯而吃飯,看著她毫不做作的吃相,給了他很稀有的食欲。
用過早餐,納蘭燎火付了錢,兩人就一起離開了拉米爾廚房。
孫淼淼還外帶了一杯混合數種鮮榨果汁,還加了辣椒,喝起來很奇怪,可是她卻喝上癮的鮮果汁。
孫淼淼簡短的向納蘭燎火道謝,然後把果汁拿在左手,想從皮夾內拿出錢來,結果怎麼就是不順手。
納蘭燎火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卻很自然的伸手幫她把果汁接了過去。
「餐費一百二十塊,飲料八十,剛好兩百元,這是我那一份的錢。」她數好錢,遞到他面前,卻發現他表情有異。
「你……喝了我的果汁?!」不會吧?這個人跟她很熟嗎?干麼喝她的果汁啦?!
納蘭燎火眼一眯,把嘴里的果汁吞下肚。「這是什麼鬼東西?」又辣又酸又甜的。
「沒有人要你喝,那是我的飲料!」把錢往他手心一放,奪回自己的飲料,她超不爽的!
他們最好有那麼熟,熟到可以同喝一杯飲料,她真想大吼!
蹙著眉頭,她看他剛剛喝過的杯口,浪費了一杯飲料,好可惜……
「我只想嘗嘗這飲料到底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干麼反應這麼大?我只是小小喝了一口。」看她那張糾結的小臉,他幾乎可以猜到那杯飲料的下場不會太好。
「我們家……不允許嘴里有東西的時候說話,我就是從那種地方來的,你喝了我的飲料……太不衛生了!」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用跟他交代什麼。
「那這杯飲料就算我的了,還給你,你也不會喝了不是?」他把剛剛她給的紙鈔和銅板全部退還給她。
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會跟他算錢,跟她在一起,他今天算是得到很多新體驗。
「你太隨便了!」不要計較、不要計較……孫淼淼轉身走了。
他隨便?他又不是會隨地便溺的小狗,哪里隨便?!納蘭燎火氣到說不出話來。
可是氣歸氣,他還是幾個大步追上去,看她繃著一張臉,他忽然想說點什麼來逗她開心,接著嘴里就說出了他自己也完全沒有預料到會講出來的話——
「喂,你剛剛問我說我為什麼會知道拉米爾廚房,其實台灣的美食真的遍地都是,有的在巷弄里,有的可能就開在偏僻的後車站旁,很多不為人知的美景也是,但無論美食還是風景,一旦被媒體或網友知道,經過口耳相傳、報導、渲染,就會涌進無數的人潮,美食不美了、景觀被毀了,接著人潮再蓄勢往還沒被開發的景區出發,繼續蹂躪,沒完沒了。
「我有;示朋友,空閑的時候我們常去登山健走,但是我們幾個都有默契,即使發現不為人知的新景觀風景,絕對不聲張,帶去的垃圾也一定帶走,保持那地方原來最純樸的樣子,回來之後,就把那個地方給忘了。」
他常去登山健走?這就好像听到世界末日一樣稀奇,最好真的有!
但這也說不定,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她認識他不深,不該一直犯毛病、偏頗的去覺得他渣。
他漂亮的眼楮直勾勾的盯著她看,眼中沒有惡意,甚至還有些談起某件熱中事情時才會有的火花。
「你們很難得。」她听了點點頭,她很認同他們的做法,換作是她,她也會這麼做。
「不覺得我們自私,不懂什麼叫分享?」
「美景一分享就完蛋了,山水一分享就污染了,要分享的方式有很多種,我認為你做得很對,尤其我喜歡撿垃圾這一段。」
「你喜歡撿垃圾?」他驚笑。「那下次有這樣的活動,一起去?」
「好哇。」
「不是敷衍我?」
「我沒那麼無聊。」
這倒是真的,她是那種無論說話、行事都很認真的人,這樣的人對生活也不會不負責。
不著邊際的聊著天,兩人很快來到納蘭燎火停車的地方。
「就醬了,再見。」她沒有半點不舍,說完就往她的公寓走去。
「掰掰。」他舉起飲料杯。
納蘭燎火覺得自己一定有根筋不對勁。
他竟不太舍得走……即使目送的是她的背影,好像也沒關系。
「為什麼不接電話?」電話線的那方是一道平穩的聲線。
「市內電話這兩天才來裝好,一安裝好我就立刻給你電話了。」
「我指的不是室內電話,是手機,你走的時候我給了你一支手機。」直平的陳述事實,沒有起伏的語氣,卻讓听的人倍感壓力,好像不照著他的話去做就是錯的。
「你也知道我剛安頓下來,有很多事要處理,每天忙得團團轉。」她說謊,是她潛意識里抗拒,不想去踫陶家給的任何東西。
這時候的孫淼淼表情拘謹困擾,一只手拉著電話線,不停的卷著又放,好像眼前活生生站著一個讓她放不開的人。
「這和你搬出去之前答應我的不一樣,你若再讓我打電話,你就準備搬回去。」
「我知道,是我不好,沒有在找到房子後就立刻打電話回去報平安。」她捏著拳頭死命忍住。
當初陶斯答應她搬出來住的條件之一,就是要隨時讓他掌握她的行蹤,不能讓他找不到人。
可是她不是已經用不著低聲下氣了嗎?自從陶然走了以後,她和那個家其實早就沒有什麼關系了。
她不是犯人,犯不著因為陶斯用這種強勢、能主宰她人生的口氣就覺得氣悶,于是她沉默了。
發覺孫淼淼沉默了下來,陶斯也跟著寂靜,良久後,他忽然嘆了口氣,軟下態度,「最近工作量爆增,導致我口氣不好,你不要生氣。」
她頓了一下,輕輕的說︰「不要緊……真的沒關系。你還好吧?」
「我後悔讓你搬出去。」
她再度沉默,只有輕輕的鼻息讓對方知道她還在線上。
「謝謝你讓我離開家。」
這次換陶斯沉默了一段時間,最後他說︰「女乃女乃還不諒解。」
「女乃女乃她還好嗎?」人不是草木,她是有感情的,即使老人家對她嚴格到近乎刻薄,可是她真的可以體諒一個老人家要帶三個孩子有多麼不容易,一個病,一個年紀幼小,還有她這一個凡事都要從頭教起的人,那得花多少心思?
女乃女乃的冀望、女乃女乃心事、女乃女乃的苦……她的人生,交織成一出家庭悲喜劇,然而,無論那里面是哭還是笑,她都參與過了,現在她可不可以只單純的過著自己的人生,只要對自己負責就好?
他苦笑了下,「再活上一百二十歲沒問題。」
她眨眼,眨掉不應該有的水霧,微笑,「那就好,請你替我向女乃女乃問好。」即使女乃女乃覺得她忘恩負義,覺得她不應該離開那個家,她還是在心中希望她老人家活得健康、活得長長久久。
「別讓我擔心你。」
「不會的……我都二十七,不是孩子了,你也不許再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別把我當小孩。」總算撿回一點身為「長輩」該有的氣勢。
「你是我大嫂,關心你是我應該做的。」
「我已經不是陶家的人了。」手里拿著話筒,閉眼,她的心在顫抖。
「就算是名義上的,你依舊是我家的人。」
她閉眼,「陶斯,我還有事要做,不說了。」
他明顯的也不喜歡這個話題,「那先這樣,下星期我從歐洲回去,再找時間去看你。」
孫淼淼胡亂應聲,掛斷了電話。
她應該用自己的節奏過生活,不要被影響,可才恍惚的走了兩步,便倒坐在山茶花藤椅上,一旁的溫室植物恰恰遮去了她一半的身影。
將臉埋在雙掌里,那些她走過的二十七年歲月痕跡,能說忘掉就忘掉嗎?
不能。
她十八歲結婚,二十歲成寡婦,沒有談過戀愛、沒有心悸心動,只有可笑又古老的沖喜,都什麼年代了,這種荒謬的事情卻發生在她身上。
但女乃女乃要她嫁,她就得嫁,她必須報恩,償還陶家從小栽培她到大的恩情,不然就是忘恩負義,那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她戴不下。
陶家大宅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陶然的身體每況愈下,二十四小時隨身跟著的醫療團隊,房間里隨時能救命的醫療器具,整個房間充斥濃厚嗆鼻的藥味,而人只剩一口氣。
就算沖了喜,陶然在她竭盡心力的照顧下也只多活了兩年,兩年的時間非常短暫,就像流星劃過天際一樣。
守寡後,在那冷清的大宅子里,剩下女乃女乃和她,還有一群時不時就上門來虎視眈眈的親戚。
二十歲的她,還沒來得及為陶然的去世傷心,就得挺起胸膛應付那群豺狼虎豹,斡旋于一堆又一堆不知道存著什麼心思的親戚,直到在英國讀書的陶斯趕回來。
什麼幼稚、什麼孩子氣、什麼忙追星迷偶像,她的人生里沒有這些東西,她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標在哪里,最後是陶斯看不下去了,讓她搬出陶家大宅,但時間卻已經又過去七年。
這些日子,她原本以為自己辦到了,以為離開陶家以後可以不再和那些人事物有任何牽扯,但剛剛她居然只因為陶斯的聲音就怕得發抖,原來她對自己的心理建設還做得不夠完整堅強。
過了好一陣子,她放下蓋住臉的雙手。
傷春悲秋不是她想要的,感情雖然有時候不是說忘記就可以忘記,但是她再也不要陷在里面而動彈不得。
真的不要了。
她要用自己的節奏過生活,她要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