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烈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九姑娘,談老爺和你那幾位兄長若是知道你是如此伶牙俐齒,聰慧過人,就不會白白操心這麼多年。」齊烈打量著眼前火焰般耀眼的女子,心里明白是自己的私心偏袒,才不願意真心接納她。
他那個笨弟弟說起來也是奇葩一個,好不容易命運仁慈的安排了一場巧遇,讓他以英雄救美的身分重新出現在這名女子的生命當中,竟然連個苦肉計都不會用!
更扯的是,居然連夜把人送到他手上,就馬不停蹄的走人了,因為他要趕著替她除掉虎視耽耽的宿敵。
誰也沒料到鳳氏余孽會比他們還要早一步踏入靖龍國,而且已經開始大開殺戒,莫怪他那個死心眼的笨弟弟會放心不下,要是換作是他……恐怕也巴不得能盡早將他們趕盡殺絕。
等這一切紛亂塵埃落定之後,要是能讓他作主,就把這對相見不相認的夫妻扔到一個沒人會打擾的地方,直到他們把話說清楚……齊烈越想,越覺得這個點子不錯,暗記在心中。
炎娘子根本就不知道這個雍容華貴的男子正在打什麼主意,一心掛念著他今早派人來轉告的好消息。
「你說我阿爹他們下個月初就能抵達烏江口?」她按捺不住那股歡喜,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卻又有幾分遲疑。
雖然早就知道阿爹和幾位哥哥們其實都安然無恙,畢竟十多年不見……也許要到親眼所見那一天,她才能真正相信父兄們依然健在。
她眼中的孺慕之情讓齊烈收起爪牙,難得露出真誠的微笑。
「只要天公作美,說不定能比預計的時間還要早抵達。」到時候真相大白,再來算算她和齊焱誰欠誰比較多。
炎娘子听了盈盈一笑,娜的身子緩緩一福,「那我只好在府上多明擾幾天,委屈芍晴姑娘了。」
至于她原本跟兒子湛天約好要「釣魚」的計畫,只好再拖延幾日了。
「還請九姑娘手下留情。」齊烈總算良心發現,開口為自己的愛慕者兼好友之女求情。
炎娘子露出慈母般的笑容,一整個光輝燦爛。
「齊大爺,你放心,我會把她當自家女兒好好照顧的!」例如偶爾擰擰耳朵,踹踹,再來個精神訓話等等,都是一定要的!
海風咸濕,將船帆吹得獵獵作響,隸屬于庫爾哈國的船隊在領航員精準的帶領下遠渡重洋,直奔靖龍國東海港口烏江口。
商船梅桿上的旗幟有著一個黑底瓖金邊的「言」字,外圍則圍著庫爾哈國行雲流水般的金色文字,謂之「言」,巧妙的將這兩大國的文字融為一體。
這艘船隊的主人原本出身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寒焰國,如今也是庫爾哈的外島領地,改名「鳳剎」,由女王派任攝政王駐守當地,五年為一任,如今已邁入第三個任期。
船艙里一群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正熱烈討論著某話題……
「那鳳氏余孽當真打算在靖龍國東山再起?」身為長子的談大當年以出海貿易作為幌子,早早去民風開放,國勢強盛的庫爾哈國慢慢打下根基,如今「言」記船業已是鄰近幾大洋內赫赫有名的船隊,以及船只制造龍頭,身價比起當年發跡自寒焰國的談家還要再翻上好幾十倍。
幾乎跟著談大跑過好幾大洋的談五同樣憂心仲仲的看著手拿密函的談四,「他們還打算用拜火聖女這個詞招搖撞騙?」
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這麼多,竟會有如此多的愚民?
「不不不,這些人心智早已扭曲,又不是在聖女形象根深只固的寒焰國,早就不需要那套道貌岸然的說詞掩護……」撇開談九娘不算,在龍谷橋詐死的談四是最後一個撤出寒焰國的談家子弟,這十幾年來也負起搜尋談九娘母子等人的責任。
「你是說……他們打算直接割斷脖子喝人血?我听說靖龍國法治嚴明,怎麼可能漠視這樣野蠻荒謬的行徑?」談三因為天賦異稟,身懷絕技,早在談老爺計畫金蟬月兌殼之前,就已經讓庫爾哈國的女王禮聘為皇家船技師,長年定居在庫爾哈本島,對于迫害自己妹子的寒焰國幾乎沒有什麼感情可言。
談四連忙清清喉嚨,幫大家重新整理一下齊烈送來的情報,「根據線報,鳳氏余孽至今只剩一個落網之魚,利用靖龍國海防松散偷渡上岸,躲在江南一帶,听說買了一處宅院,顯然有長住的打算。」
寒焰國大祭司濫用職權血祭女子一事經由齊烈上奏告發之後,庫爾哈國女王相當震怒,從她當時調動三分之一的海上武力圍攻炮轟寒焰國不堪一擊的海防國界就可窺見一斑。
「當初真該將那些變態統統扔進火山口去慰悼亡魂。」曾經親身參與這場戰事的談六義憤填唇又萬分懊悔,終于明白「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會有多大的麻煩。
當年的鳳氏一族其實已經逐漸雕零,大部分的族人,尤其是芳華正盛的女性,全都染上怪病,幾乎承受不了日照,輕則皮膚紅腫潰爛,病情加重時,會莫名高燒不止,血流不停。
這也是鳳貴妃鳳思思當年離開皇宮的原因。
自此,原本自以為是神人之後的鳳氏族人開始分崩離析,年輕一輩的子女全都無法孕育後代子孫,讓人不得不相信這世上果真有因果報應。
美中不足的是,大祭司和其中一名護法在大批人馬抵達皇城之前,就趁亂從密道中逃走,從此人間蒸發。
而親眼看著拜火聖女帶著五名子女坐上馬車直奔聖山神殿的百姓,則相信他們已經死在那座被地動震垮的神殿里。
「齊烈認為出現在江南的那名白袍儒生應該是當年的護法之一,而九妹是故意在他面前晃,卻讓齊焱誤打誤撞的救走了。」談四做下結論,以為大伙兒會就談九妹大膽的行徑熱烈討論一番,沒想到話題卻徹底扯遠了。
「這麼說九妹和齊焱見面了?是什麼情形?快說來听听。」談大說出了其他人想說的話,個個聚精會神的等著談四細說從頭。
「似乎不是很樂觀的情形。」談四看了看信中文字,露出了苦笑,也不知該為誰嘆息。
「說清楚,說清楚。」這幾個加起來都有好幾百歲的中年漢子都快暴動了。
「齊烈說,男的落荒而逃,女的裝聾作啞,統統都在逃避事實。」談四說著說著都唏噓了。
想當年這兩個人明明有情,卻不得不翻臉無情,現在要如何才能毫無疙瘩?
要他這個旁觀者來選擇的話,他寧可當大難不死之後瀟灑過日的談九娘,也不願過齊焱所過的日子!
一個男人該有多恨自己,才能一刀又一刀,毫不馬虎的毀了自己那張臉呢?
一個君王該有多厭憎自己的國家,才會親手布局大開海防之門,讓庫爾哈國的軍隊如入無人之境般,一路征服到皇城也不曾後悔,寧可背負亡國之君的罵名!
當談六代表庫爾哈女王到皇城受降,並頒布皇令命齊烈為攝政王之後,苦尋不著主動卸下王權的齊焱,卻在齊焱居住的寢宮里發現厚厚一迭宇帖,全都寫著同一句話一一
愚民負我,我負卿。
後來,齊烈在龍谷山下一處荒廢多年的小莊子里發現自毀容貌而且已經奄奄一息的齊焱,那個男人的懷里還抱著一件染血的雪白狼毛大氅,血肉模糊的臉上已經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更糟的是,他竟已服下了劇毒,自我了斷的意念十分強烈,盡管齊烈用盡一切方法,仍是毫無起色,最後雖然解了毒,卻也留下了後遺癥,而且只能勉強留住他一口氣。
因為他送走他的妻兒,是為了讓他們自由,誰知道卻偏偏遇上那場百年大震,不但震垮了兩國之間的聯系,也把齊焱活下去的意念給震毀了。
最後,是「報仇」這兩個字讓他重新燃起求生意志。
齊烈每每去探視他,都說了很多很多話,卻都得不到任何回應,直到說起大祭司等兩人逃匿無蹤,盡管派出大量官兵,仍是追捕無果,昏迷多時的他突然狠狠的抽動手指,仿佛要拔劍將某人碎尸萬段。
往後十年的漫長歲月里,齊焱毫無意外的以獨殺鳳氏余孽為生存的目的。
回想起這段往事,船艙里人人相對無話。
當年一手促成這樁婚事的談老爺終于打破沉默,緩緩睜開睿智的雙眼,遙望海平面上那輪圓月。
「走過千山萬水,也該是一家團圓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