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忖道。「也許是兵部尚書肖怡然親自上陣吧。」
「那個老家伙,年紀都快是將軍的兩倍了,還打得動嗎?」現場一片哄笑。
黑羽定海卻神情凝重道。「諸將,記得我對你們的提醒。萬萬不可輕敵,更不能居功自傲。別忘了聖朝皇帝的身邊,還有狡猾多計的令狐一族,他們的新丞相雖然是個女子,但必定是個極厲害的角色,否則她不可能坐到這個位置。」
「不是說她之所以當上丞相是因為她爹是皇帝的老相好嗎2」眾人又是不屑地一番嘲笑。
黑羽定海依舊在深思,「聖皇並非為情而不顧原則的人,令狐懷也不是那種任人唯親的人,這個令狐問君必定是大有來頭的—」
一陣幽幽琴聲突地在夜色海風中踏浪而來,打斷了他的話。
船艙內一下子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此時哪來的琴聲?是他們听錯了嗎?
「是有人在彈琵琶。」一人肯定地說,那琵琶聲越來越清晰了。
「就在船頭那邊!」另一人也听出來了。
于是眾人來到船頭,只見一葉輕舟從聖朝戰船那邊獨自飄搖而來,船頭坐著一人,懷抱琵琶。
琵琶聲如潺潺流水,又似玉珠滾落,起初听得不是很真切,但隨看對方的靠近,這一曲勾魂攝魄的琵琶聲令聞者無不動容。
誰能想像,世上會有這樣妖媚的音樂,在這海風之下,月色之中,撩撥看每個人的心弦,它可以讓人想到美女,想到權欲,想到任何的極樂之事,只因為听了這一曲便心生醉意,恨不得將自己都融化到琵琶聲中。
黑羽定海听了半晌,不禁笑道。「這是什麼計策,想以琵琶聲撼動我軍軍心嗎?可惜這不是該下,黑羽軍也不是項家軍,就算是彈響那十面埋伏,本將又有何所懼?」
「無論如何,這彈琵琶的人琴技真是不錯。」其中一名副將听得如痴如醉,不禁感慨道。「等明日勝了聖朝,一定要把這個彈琵琶的樂師活捉,送給大王!」
黑羽定海听了不禁點頭,「是個好主意。」
彈琵琶之人是小謝,當他的琵琶聲響起時,聖懷璧就站在聖朝戰艦這一方,同樣負手而立,站在船艙中,听著那漸行漸遠,逐漸模糊不清的琵琶聲,然後霍然轉身,對站在自己面前的一排黑衣死士沉聲下令,「時間緊迫,你們的任務艱巨,他這一曲彈不了多久,所
以你們必須一次得手,而且不能有一人被敵人發現,否則這一計就全盤失敗。去吧!」
那幾名黑衣死士躬身退出,在船尾縱身一躍,相繼跳入海中。
他們每個人都是泅水好手,可以在水下潛伏而行十幾丈不換氣,他們藏在海水下,借著海浪和沉沉夜色隱藏身形,分別游向他們每個人的目的地—黑羽的戰船。
小謝的琵琶還在響,他們奮力在冰冷的海水中游動,他們的時間緊迫,必須達成任務,因為這事關聖朝的存亡!
小謝終于止住琵琶聲,他將琵琶放到一邊,站起來向看黑羽的旗艦遙遙行禮,朗聲說道。「在下是聖朝使者,獻曲一首送與黑羽將軍,可否請將軍近前說話?」
夜色之中,月光之下,他特意以一襲白衣示人,立于船頭時,衣袂飄然,竟有仙家的風骨和氣韻,縱然眾人遠遠的不能太看清他的眉眼,也似是能感覺到他唇角的笑意惑人,一個個都不由得被他勾走目光,移不開分毫。
但听他說的話,黑羽眾將冷笑道。「果然是個計策,想騙我們將軍現身,然後好暗箭傷人嗎?」
黑羽定海想了想,力排眾議,「敵軍和我們的距離己經超過弩箭的射程,他殺不了我,我卻必須見他,否則豈不是被人笑話。」說看他推開人群,走到船頭,朗聲問道。「閣下是聖朝的說客嗎?」
「不,在下只是聖皇的使者,聖皇要問將軍一句話。將軍為何發兵?」
他笑了,「事到如今,聖皇還在執著于這一點意義都沒有的話題?為何發兵?自然是黑羽要將聖朝取而代之!數百年來,聖朝一直壓在我們黑羽的頭上,壓得也夠久了,該是讓聖皇明白,誰才是能主導一朝三國的強者!」
「將軍之話在下會轉達給聖皇的。」小謝沉穩從容地躬身,接看揮手,快船向來時方向駛回。
氨將問道。「將軍,要不要殺了他以滅敵軍士氣?從這里一弩射過去,肯定能射中他!」
「不必。」黑羽定海望著那似乎是一直面帶微笑的小謝,贊許道。「此人也是個不錯的人物,敢在兩軍陣前孤身進退,輕撥一曲,本將敬重他的膽色。更何況,不是說要將此人活捉給大王嗎?」
眾人聞言亦是點頭附和,現場一片歡笑之聲。
也許是因為逆風而行,小謝的船並不如來時走得那般快,它緩慢而艱難地回到聖朝戰艦的列陣之中,就在這一刻,聖朝戰艦中忽然響起了激烈的擊鼓聲。
黑羽定海大為震動。鼓聲?戰場上最常听到的進攻之音?
霎時之間,在他身邊的幾條黑羽戰艦忽然從各自的船頭或船尾燃燒起來,原本看上去並不算很嚴重的火勢在一瞬間就擴大了,很快的,半條船就被烈焰吞噬。
「怎麼回事?我們的船怎麼會失火?」眾將驚呼。
黑羽定海高聲喝道。「鎮定!速去查明火勢情況,若不能滅火就棄船離開!」
他的命令下得很快,他的屬下也是訓練有素,在執行命令上向來不含糊,但是這一次他失算了—這一片火勢從他身邊的幾條戰艦開始燃燒,很快的,三十條黑羽戰船中的一半都陷入火海之中。
看到這種情況,他也不禁驚怒道。「怎麼火勢會這麼猛烈2」
一名跳海而來的燒傷士兵氣喘吁吁地爬到他面前,「將軍,敵軍……敵軍派了人將油桶倒在我們的船上,天黑,值守士兵沒有發現,又起了風……」
原來如此。黑羽定海立刻明白了。
這一戰中,敵人先派出一名使者以琵琶聲蠱惑人心,讓己方將領懈怠了防備之心,好讓他們的殺手將油桶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到這邊來。每條黑羽戰船的甲板上至少會有十幾名士兵值守,他們若采用殺人登船的方法,動靜過大,很可能在殺第一個人的時候就暴露行藏
,被人發現,所以對方選擇了最簡單的方法—倒油,而後點燃。
這一場東南風還沒有改變風向,火勢瞬間連成一片。周圍十幾條被烈焰包圍的戰船上,越來越多的黑羽士兵被迫跳海自保,而沒有點燃的戰船正在忙于應付不知何時從四周海面上忽然冒出的十余艘掛看玉陽旗幟的戰船。
幾天前,他以火弩箭殺傷聖朝一半兵馬,幾天後,聖朝同樣以火攻之計害他損失慘重。好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定要查出這一戰對方是誰在指揮!」黑羽定海的震驚不僅僅在于自己的敗北來得太快,更在于這名對手的作戰方法是他生平所未見。在月光之下,以一曲琵琶彈動殺機,將數萬人馬的性命殘忍冷酷地玩弄于股掌之間。
這是一個狠辣血腥的對手,卻將殺人打仗做得像在吟詩譜曲一般。他必須知道此人是誰,因為此人必定會是他此後最大的勁敵!
黑羽定海回身望著不遠處己經全力啟航,正向自己逼近的聖朝戰船,和那些在夜色中看不清人數的玉陽戰船,他迫不得己咬牙下令,「退!」
黑羽全軍迅速撤退,東南風下,他們的船行很快,聖朝的軍隊追了一陣之後便沒有再追。那些落海的黑羽士兵和被困船上的士兵,因為未能及時登上撤退戰艦,成了聖朝的俘虜。
聖軍借此戰轉敗為勝,逼退黑羽大軍于一百里之外,經過戰場清掃後計算,共燒毀黑羽軍戰船十四條,活捉俘虜三千四百一十二人。
聖朝的先鋒官夏雨新興奮得欣喜若狂,再次跑到旗艦上,請求拜見己方首將,這一回,他得到了許可。
但是當他見到這名用兵如神的將領時,那份震驚甚至高過他們的反敗為勝。
「四殿下?怎麼會是您?!」在他的印象中,四皇子是個只喜歡吃喝玩樂、調皮搗蛋的大男孩,終此一生大概都是為所欲為,只能活在聖皇或兄長的庇護之下,可轉眼之間,卻成了可以談笑用兵、擊潰敵軍精兵數萬的一軍將領?這轉變來得太過突兀,突兀到他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暗中幫助他了。
聖懷璧看得出對方眼中的震驚和質疑,他沒有解釋一個字,只微笑看問。「夏大人在這一戰中也立下大功了,回去之後我會向父皇請旨封賞你的。」
「微臣之前首戰失利,己無顏見聖皇,何談索要封賞,若非微臣保護不力,三殿下怎麼會……」說到這里,夏雨新不禁硬咽了。
提到聖懷璋,聖懷璧的神情也變得肅穆。三哥之傷是他心中的巨痛,自小到大,三哥是兄弟幾人中最照顧他的一個,但是那天當三哥被從前線送回來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個傷痕累累、血跡斑斑,被可怕的燒傷弄得面目全非的一個活死人。
是誰把他最親愛的三哥害成這樣的?是可惡可恨的黑羽人!他豁出性命第一次帶兵上陣,就為了替三哥出這口氣,如今雖心願得償,但還不夠。
「那些俘虜在哪里?」他問。
夏雨新回答,「一部分在還未完全燒毀的黑羽戰船,一部分在我軍戰艦上。」
聖懷璧的黑眸中閃爍看幽冷的光芒,這光亮卻冷得讓夏雨新都看得膽戰心驚。
「敵方之人,必存異心,留著無用,還會給聖朝增加沉重的負擔。」他悠然開口,言語中的意思讓夏雨新更是一驚—
「殿下是要處決這些俘虜嗎?」
「三千四百一十二人。」聖懷璧平淡地念著這個數字,像是在念一個毫無意義的數字。「他們是黑羽人,一生與海同生同死,如今被我們活捉就是他們的奇恥大辱。我們應該成全他們,從哪里來,就回到哪里去。」他站在船頭,字字清冷,殺機重重,「把他們全體海葬,一個不留!」
擋在他面前的敵人和讓他不順眼的人,全都沒有生存下去的意義。
自小案皇就教導過他,成大事者必須斷絕七清六欲。君主需要有仁愛之心,但是不需要柔軟之心。
若他心中還有一絲殘存的柔清,就一定只是為了某個女人。這一戰之後,他會回到聖朝,又能看到她清冷的笑履,听到她嬌咳著埋怨。
所幸,世間還有一個她能讓他牽掛,他為了這個女人,可以生死相托。
至于其他人—皆是螻蟻,一文不值。
聖朝大勝的捷報傳回聖都時,整個朝廷大喜過望,人人都在談論這一戰的作戰過程快如閃電,結果卻又如此完滿。到底是誰在指揮這一戰?眾人紛紛議論,互相打探,卻沒有人知道。
兵部尚書肖怡然得到消息時,激動得老淚縱橫,跑到丞相府興奮地喊道。「丞相大人,真是天佑我聖朝啊!這一戰的將領是誰?老臣願意給他磕三個響頭!」
令狐問君心中的欣喜和震驚其實更遠勝于其他人。她是極少數知道真相的人,但是在未得聖皇允許之前,她不便透露實情。
難道聖懷璧真的是一個軍事奇才?那黑羽定海是何許人也,她在黑羽的那幾年親眼目睹了黑羽定海訓練軍隊的嚴苛和高明,根本無法想像那樣一個能征善戰的猛將,竟然會被初出茅廬、第一次上戰場的聖懷璧打得落花流水。若黑羽定海知道他的對手是這樣一個毛頭小
伙子,只怕要被氣得跳海自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