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數日。
「婉兒!」玉珠好不容易等到她從外頭回來,拉著婉瑛就進屋。
婉瑛把沉重的竹籃擱在地上。「什麼事?」
玉珠擺出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兩手扠在腰上問︰「這兩、三天有人在外頭到處打听你的事,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打听我的事?」身為警察的家屬,她對這種事很敏感,口氣也緊張起來。
「為什麼?你知道是誰在暗中打听我嗎?」
「你真的不知道?」
婉瑛一臉迷惑。「知道什麼?」
「听說是秦將軍請媒婆在到處打听,想確定你的身家清白,還有平日在大雜院里的生活。」玉珠口氣帶著嫉妒。「我就說他八成對你有意,果然沒錯。」
她怔了一下,還真讓陶大娘猜中了。
「就算秦將軍真的對我有意,那也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不需要去理會。」婉瑛沒好氣地回道。
玉珠瞪著她半晌,似乎在確認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你真的對秦將軍無心?只要當了他的妾,就不用像現在這麼辛苦了。」
「我寧可日子過得辛苦一點,也不當妾。」她正色地說。
「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玉珠一面仔細打量、一面咕噥。「過去就算有人上門來說媒,你也只是嘆氣、搖頭,然後悶悶地躲進房里不出來,任誰勸都沒用,從來不曾說過這種話。」
婉瑛干笑一聲,有些心虛。「因為我死過一次,所以很多事都想開了,也決定豁出去,只要是不想做的事,誰也不能勉強。」
听她這麼說,玉珠想了想也對,但是……「要是秦將軍非要你當他的妾呢?」她們同住在一個大雜院,也是好姐妹,難免會互相比較,總希望將來的身分也能夠高人一等,這種心情是很復雜的。
「除非他打算強搶民女。」她也不會乖乖就範的。
被這句話給逗笑了,玉珠總算回復平常的親熱模樣。「秦將軍才不會做出那種事,只不過為了一個妾,連名譽聲望都不要,可就太劃不來了。」
她也吁了口氣。「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你真的不願意?」
「蒸的煮的都一樣,我絕不當妾的。」婉瑛再度表達立場。
玉珠輕笑一聲。「什麼蒸的煮的,你是何時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其實你做秦將軍的妾也好,咱們姐妹倆共事一夫,倒也是樁美事。」
「我是腦袋秀逗了,才要跟別的女人共事一夫……」她在嘴里嘀咕。
「好了,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就不再多說。」玉珠挽起擱在地上的竹籃。「我得趕緊出門去了。」
婉瑛心想這個姑娘平常對自己是不錯,可是只要有利益上的沖突,就會馬上翻臉不認人,這種朋友實在很難深交。
夏至——
她來到這個架空朝代已經一個多月了,除了遇上生理期,以及上廁所、洗澡不方便之外,倒沒什麼不能適應的。
這天不到午時,有一陣子沒出現的周安成又來到大雜院了。
「婉兒!」他在屋外叫著。
婉瑛循聲出去,愣了幾秒才想起這個男人是誰。「找我有事?」
「我娘要我拿這兩樣親手腌漬的小菜來給你,她知道你最愛吃了……」周安成抱著兩只小甕,討好地說。
她有些為難。「不用了,我……」婉瑛不太喜歡吃腌漬物,對身體不好。
「你不拿的話,我娘會很傷心的。」他早就想好說辭了。
「好吧,代我謝謝你娘。」
周安成殷勤地將小甕抱進屋里去。「我先幫你藏好,要記得拿來吃,可別讓玉珠知道,準讓她吃光了。」
「好。」她會偷偷給玉珠吃的。
把兩只小甕藏妥之後,周安成一臉急切地說︰「婉兒,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會對你很好的,還有我娘,也會把你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絕不會苛待你的……阿平都走了三年多,你就別再死心眼,就跟了我吧。」
她一口回絕了。「我只把你當作朋友。」
「做了夫妻之後,自然就有感情了。」他等了這麼多年,非要得到不可。
婉瑛最討厭死纏爛打的人。「你一定可以娶到比我更好的姑娘,不要再把心放在我身上了。」
「你……」周安成目光閃過一絲猙獰。
「婉兒姑娘在嗎?」一個陌生婦人的嗓音在外頭響起。
他馬上又變回了痴心模樣。「我、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先回去了。」
見周安成慌慌張張地走了,婉瑛嘆了口氣,只希望他快點死心。
「是誰要找婉兒?」住在對面的王家嫂子,大月復便便地出來關心。
陌生婦人趕緊自我介紹。「我是劉媒婆,特地來跟婉兒姑娘恭喜的……」
「恭喜我?」婉瑛跨出門坎問道。
劉媒婆喜孜孜地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婉兒姑娘?果然生得十分標致,難怪從不納妾的秦將軍會中意你。」
「婉兒,這可是喜事。」王家嫂子笑說。
她胸中燃起怒火。「秦將軍專程請你來說媒,要我當他的妾?」
「這可是婉兒姑娘的福氣,更是幾輩子也修不來的……」一個浣衣女能做驃騎將軍的妾,沒有人會拒絕。
「我不要!」
不只是劉媒婆,連王家嫂子也傻眼了。
「婉兒姑娘……」劉媒婆以為自己听錯了。
婉瑛輕哼一聲,要是本人在場,一定把他摔得鼻青臉腫,無法出去見人。「你回去跟秦將軍說,要他去找別人。」
「這……這……」
「再見,不送。」她簡直氣炸了,也顧不得禮數。
王家嫂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婉兒,對方可是秦將軍,不只是一品武官,在皇上跟前又說得上話,京城里多少姑娘希望能跟了他,你又何苦……」
「我這輩子只做正室,不為妾。」就算嫁不到「良人」,也不會委屈自己,更不會去傷害另一個女人。
她回到屋子,把門用力關上,劉媒婆吃了一記閉門羹,只好模模鼻子回去復命了。
事隔三日——
秦鳳戈待在熸火軍署處理公事,每天從全國各地回報的大大小小相關災情全都匯集在此,再一一列入檔案,作為日後的改善方針。
他放下毫筆,掐了下酸澀的眉心,這才抽出一些心思,想起劉媒婆那天去了大雜院的事,據說對方一口回絕說媒,劉媒婆踫了個大釘子,確實出乎自己意料之外,更沒想到那位婉兒姑娘如此有骨氣。
只做正室,不為妾……
即使被拒絕了,秦鳳戈還是想親耳听對方回答,除了正室之外,他是頭一回對一個姑娘產生興趣,想要多了解對方。心里這麼一想,他便決定再走一趟大雜院。
待秦鳳戈先去巾子坊的熸火鋪屋,听取了最新的調查結果,這才又騎著馬來到位于融和坊的大雜院。
每回他一來,總會引起不小的騷動。
不只玉珠,還有其他待字閨中的姑娘,都會站在一旁觀看或是假裝在干活,只為了能得到秦鳳戈的青睞,讓大雜院里的幾個長輩們看了不禁好氣又好笑,于是出來趕人了。
「都回自己屋子去!」
「又不是來找你們的,快點進去!」
她們又妒又羨地看了婉瑛一眼,這才悻悻然地走了。
「見過將軍!」婉瑛來到天井,福身見禮。
秦鳳戈兩手背在身後,這回不再迂回轉折、含蓄守禮,而是開門見山地問︰「婉兒姑娘真的只做正室,絕不為妾?」
「是,將軍。」要是當了小三,連父母的臉都丟光了。
他深深地凝睇著口氣堅定的婉瑛。「若我答允一輩子呵護、疼惜你,讓你過比現在更舒服的好日子,你也不肯?」
聞言,婉瑛真的很想嘆氣,她要怎麼跟個古代男人解釋何謂一夫一妻制,又何謂對婚姻忠實?再說她的文學底子不好,不會說什麼「甄嬛體」,要是太白話,又顯得不夠慎重,實在很為難。
「寧做窮人妻,不做將軍妾。」這麼說應該可以。
不過短短兩句話,便讓秦鳳戈為之語塞。
想不到這位婉兒姑娘的性情如此剛烈,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當今世間可是少有女子擁有這種想法。
「……你真不怕吃苦?」之前對她只是憐惜,如今的他則是多了幾分敬佩。
婉瑛很想再賞對方一顆大白眼,她原本就不是什麼豪門千金,也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怕吃什麼苦?這世界上多的是連三餐都沒得吃的窮苦人家,自己的狀況比他們好太多了。
「多謝將軍關心,小女子出身平凡,也習慣過普通生活,太過富貴的日子,反倒會不知所措。」她這個人的長處就是生性豁達、想得開,這樣才活得快樂。「何況將軍覺得苦,小女子倒是甘之如飴。」
其實婉瑛真的很欣賞這位將軍大人的工作態度,跟過世的父親很像,個性務實用心,責任感又很強,可是問題在于人家早就有老婆了,這一點她真的無法接受,也不能原諒自己去介入別人的家庭。
「請容小女子鄭重地拒絕。」她已經說到嘴巴都干了,耐性也用盡,再不行就真的沒轍了。
秦鳳戈眼看說服不了她,事情也沒有轉圜的余地,心情不禁有些失落。「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像婉兒姑娘這般與眾不同的女子。」
「是小女子沒福氣。」她垂下眼瞼說。
對這位將軍大人而言,三妻四妾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因為他們從小所受的教育,以及男尊女卑的觀念就是如此,光憑婉瑛一個人是不可能糾正得過來,但是至少她可以拒絕配合。
他輕嘆一聲,既然勉強不得,也只能忍痛放棄了。「往後倘若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婉兒姑娘盡管來找我。」
聞言,婉瑛覺得摒除兩人婚姻觀上的不同,他的確是個難能可貴的好男人,被女人拒絕了,也沒有惱羞成怒,或覺得面子掛不住,還肯伸出援手,不禁也有些惋惜,也許他們真的沒有緣分,在錯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
「多謝將軍。」她說。
「那我先告辭了。」秦鳳戈悵然地轉身。
直到高大身影離開大雜院,躲在不遠處偷听的人影全晃了出來。
「婉兒,你真傻!」
「沒有一個姑娘像你這麼笨的……」
「當妾又不是殺人放火,為何就是想不開?」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替婉瑛感到可惜。
婉瑛噴笑一聲。「我現在過得很好,而且又有大家陪著我,已經很幸福了,嫁人的事就隨緣吧。」
「真是個傻孩子!」陶大娘疼惜地啐道。
馬大嬸、邱老爹他們也被這番話給感動得眼角泛濕,也不枉當年他們決定收留這個可憐的孩子,一人一口飯地把她喂大。
眾人紛紛地安慰婉瑛,讓她一掃心中的傷感,很快地打起精神。
既然無緣,就不要強求,這樣就好!
她在心里這麼想。
于是,婉瑛照常過著浣衣的生活,不過只要經過熸火鋪屋和望火樓,還是情不自禁地會多看幾眼,其中有好幾次真的想去拜托秦將軍,讓她到里頭參觀,可是又不好意思開口。
半個月就這麼過去了。
這天夜里,她在睡夢中听到不遠處傳來急促的敲鑼聲,立刻驚醒過來,再听一次,更確定不是在作夢。
「玉珠!玉珠!」婉瑛叫著睡在另一間房的人。「那是什麼聲音?」
玉珠飽含困意的聲音好半天才響起。「應該是哪兒又……失火了……不干咱們的事,快睡吧……」
「失火?」她馬上穿鞋出去。「听起來聲音很近……」
她來到屋外,心里有個聲音在催促,再也忍不住地沖出去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