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氣氛甚好,他們兩人擠在小爐前享受香茗。
華山茶本來就不是個會特地藏話的人,此刻更在他的循循善誘下,主動聊起更多有關華家的人與事。
整整一個時辰後,郎忍冬就大致明白她家是怎樣的光景。
她有一位爹與一位娘,而這加起來不過湊成雙的夫婦卻非常辛勤又快樂的孕育出一打的兒女。
光是听到這里,他就難以想象。
「唔……郎家向來一脈單傳。」
再來,華家總共十四口,一天到晚吵來打去,不分男娃女娃,我拍紅你的手背、她拉破他的衣袖,也是家常便飯。
這一點,他還是難以想象。
「唔……郎家向來一脈單傳。」
接著,華家夫婦不太管自家兒女的吵吵鬧鬧,不論誰打輸誰,也只是作壁上觀,男娃女娃也是打完架就算了,不會將過節記在心里,可是如果是別家孩子打了華家小孩,那情況就大大不同,無論大人小孩,矛頭立刻一致朝外,不討個公道,不連本帶利的算帳,是絕不會罷休的。
「唔……」
「妾身知道,您要說『郎家向來一脈單傳』,對吧?」華山茶馬上機靈的接口。
一如郎忍冬無法想象華山茶家里多子多女多熱鬧的光景,華山茶也對郎忍冬家里向來一脈單傳的境況難以置信。
「向來一脈單傳……所以您上無兄姊下無弟妹,也沒有叔叔伯伯?」
「是。」郎忍冬本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是華山茶這麼大驚小怪一嚷嚷,不奇也怪。
「那……豈不是找不到人一起玩,一起變新把戲?有好吃的東西也不能跟人搶著吃,有好玩的束西不能搶著誰先玩先贏?也沒有哪個長輩能偏心,過年包大一點的紅包給您?嗚哇!這可虧大了。」她說到最後,為他扼腕不已。
「還好。」他的反應還是淡淡的。
「反正我也沒時間玩。」
「哪個小孩會沒時間玩啊?不然您小時候都在做什麼?」她不信的反問。
「黎明即起讀兵書,午膳過後上校場,黃昏時分站衛兵,入夜之後熄燈就寢。」他回答。
「怎麼听起來活像是軍中生活?」華山茶听得一愣一愣的。
「這是軍中生活,沒錯啊!」郎忍冬又答。
「等一下!您當過兵?」她的雙眼圓睜。
「我從小就在軍中生活,從女圭女圭兵當起。」他理所當然的回答。
「怎麼會有人讓個女圭女圭去當兵?」
「郎家男兒都是從女圭女圭兵當起,自幼栽培。一郎忍冬一本正經的解釋。
「多小?」
「我在這座郎家祖傳府邸生活到三歲,之後爹便派人將我接到軍隊里。」
他沉吟,「若不是……我返回老家這里,現下應該還會留在自己的兵營里。」
「三歲?!三歲就被送到軍隊里?您的爹未免也太忍心了吧!」華山茶大呼小叫,「要是那時候妾身在場,肯定會拼命勸說,死活擋著都不會讓您被帶走。喔!可憐的孩子。」
長姊如母的性格教她輕易的偏憐幼小,這下子想象著幼童模樣的郎忍冬在合該粉撲可愛、四下嬉戲的小小年紀,就突然被人帶到一個紀律嚴明、服令是從的環境中生活……可憐噢!
不假思索的,她擱下手中的茶具,轉時展開雙臂,牢牢的抱住端坐的男人。
「您辛苦了,沒人疼您嗎?乖喔……」
她徹底沉溺在一古腦的想象中,將郎忍冬當成華家弟妹一般呵護、寵愛。
郎忍冬好氣又好笑。他明明就是這麼大的一個人了,她居然還將他當女乃娃哄?
只是在哭笑不得之余,還有一股酸澀之意,畢竟從來沒有人想過要呵護、寵愛他,更不用說這樣擁他入懷,作勢要保護他了。
呵……酸澀之意莫名的將他的雙眼染得濕濕熱熱的,他說不出知道有人想保護自己時,應該做何感想……
「咦?奇怪,冬爺,您有聞到一股味道嗎?」華山茶倏地疑惑的抬起頭,努力的嗅聞著。
「好像是花卉的味道呢!」
為什麼她會說是花卉的味道,而不是花香?那是因為這味道一點都不香,反而像是千千萬萬朵花草放在一起枯萎、腐爛的可怕味道。
原本將頭枕在她懷中的男人臉色變了變,思潮一轉折,最後只化作一句冷淡至極的回應,「我什麼都沒聞到。」
同一時間,像是在嘲弄他的門是心非,那股花卉的腐爛味道更加強烈,直撲向他的口鼻。
腐爛的、強烈的,死亡的氣息……
「是嗎?妾身明明就聞到……」華山茶不信邪的到處嗅聞。
「出去。」郎忍冬抽身離開她的懷抱,舍棄她軟玉溫香的撫慰。
「什麼?」她一怔,看見他決斷似的轉身背對著她。
「出去。」他以平靜無波的冷然聲音再度命令道。
「您叫妾身出去?可是……」
「出去。」郎忍冬逕自步入小樓內,燈盞燭光卻沒能映亮,充滿幢幢陰影的角落。
「我已經不想再容忍你擅自闖入我的禁地,你只需要晚上躺在床上等待我就行了。」他故意把話說得難听又羞辱人。
果不其然,他立刻听見身後冒出一記響亮的抽氣聲,安靜一下下後,是重重的頓足聲,以及風風火火沖出去的腳步聲。
再過半晌,他才僵硬又緩慢的轉身,仍停留在陰影幢幢的角落里,覆在銀白色面具底下的雙眼直勾勾的注視著方才沏茶、飲茶的桌向,有些杯盤狼籍,華山茶什麼都沒收拾便憤慨的離開了。
那壺百花茶真的是他這輩子喝過的,最香、最好喝的佳茗,可惜「後應該再也喝不到了。
強烈且腐爛的花卉氣息再度撲向他的門鼻,他安靜的接受這再也無法逃避的事實,眼前明亮的視線慢慢的暗沉……
饒是事過境遷好一陣子了,華山茶一想起郎忍冬突然臉色大變,以難听的字句辱罵她的整個經過,小臉仍是不由自主的羞憤發紅,更是興起想要藉著砸摔東西以宣泄怒氣的沖動。
本來一切不是好好的嗎?他們沏茶又品茗,有說又有笑的,可是為什麼到最後卻是以她倍受羞辱,幾乎落荒而逃的離去做為收場?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稍稍冷靜下來,她試著認真的回想,但是每每思緒一轉到「你只需要晚上躺在床上等待我」這句話時,就羞憤得什麼事都無法思考。
這真是一種惡性循環,更糟的是,郎忍冬果真實現了自己所說的話,除了禁止她再前往小樓外,白天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總是不見人影,晚上過來她的廂房,也老是待上足夠的時間後便離開。
所謂「足夠的時間」,指的是他進房、上床,到下床、離開的時間。
而在這段「足夠的時間」,他總是悶不吭聲的埋頭苦干……這點,在天亮後她幾乎起不了身足以證明。
一切似乎又回到開端的日子,他每晚來找她,可是她每天白畫卻不見他的蹤影,不同的是,她再也沒有被下藥,于半昏迷狀態與他纏綿歡愛,弄得渾身酸痛難當,無法出聲抗議。
所以趁他仍喘息未定的覆在她的身上時,華山茶終于打破賭氣的沉默,干澀的開口,「冬爺?」
一室黑暗中,覆在嬌軀上的男人微微一僵。
她知道他在听,趕緊又說︰「您可還在記恨上回妾身所犯的無心過錯?對不起,妾身錯了,求您別再不理踩妾身,說句話好嗎?」
從小到大,她爹都是這樣在吵嘴過後,煎熬不過冷戰,便向她娘賠不是,頻頻道歉到她娘轉慍為喜為止。這套用在女子身上屢試不爽的法子,應當也能改用到男人身上吧?
可惜華山茶想得太美了,她才說完話,郎忍冬竟然馬上起身,迅速撤退。
她不敢相信,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就听見他從地面上撈起衣衫穿戴的窸窸窣窣聲,轉頭,正好看見他開門欲離去的背影。
「夠了!」顧不得因為歡愛纏綿而酸痛不適的身體狀況,她一骨碌跳下床,全身光不溜丟的追上去。
郎忍冬的腳步稍稍一頓,想要轉身,卻又猶豫著,華山茶從後頭一把撲抱上來,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頰膚貼上自己光luo背部的暖意。
「不許逃!妾身受不了您的陰陽怪氣了,而且真的不明白您在生什麼氣。
是男人的話,現下就把話說清楚。妾身說錯了話,道歉了。現在該換您道歉。」
「我道歉?」他語氣古怪的開口。
終于,她如願以償,听見他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