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二十幾天過去,阿觀慢慢習慣古代生活,她學會不少事務、也探听到不少事情。
她學會使用銀錢、會看時辰、漸漸對毛筆上手,她適應了緩慢的生活步調,也適應在洗澡時有人在眼前逛來逛去。
她探听到這里是齊焱王朝,由齊氏家族主政。
皇帝齊碎杉已經四十余歲,皇後早在十年前病逝,皇帝與皇後青梅竹馬、少年夫妻一路走來,情感甚篤,所以皇後離世後,皇帝未再立後。
皇後育有兩子一女,分別是皇長子齊看賓、二皇子齊看家,及長公主齊婷宜,他們都成親了,听說公主府離靖王府不遠,兩家常有連絡。
靖王爺名叫齊穆韌,也就是一心一意盼著五年「刑滿」,好把葉茹觀給休離的老公。
他從小和齊看賓、齊看家、齊婷宜一起長大,幾人之間的情分非同一般,皇子間的東宮之爭,齊穆韌自然站在他們那邊與四皇子對立。
為什麼是四皇子而不是三皇子?
三皇子齊看鈞名頭不顯,親生母親的地位不高,雖養在賢妃名下,但終究情分淡薄,且他性情恬淡不爭,打小便沒想在父皇跟前出頭,因此眾人心底自動忽略了這號人物。
而四皇子齊宥莘是後宮之首皇貴妃所出,皇貴妃葉茹秧正是葉茹觀的嫡長姐、右相葉定國的長女,她育有四皇子齊看莘、七皇子齊看玢。
齊宥莘是個頗有才華的家伙,听說去年秋闈冒名參加考試,還考取二甲進士,聰明的人有野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怨不得齊宥莘眼楮盯著那張龍椅,想和兩個哥哥相爭。
皇貴妃下面還有德賢淑敏四妃。
德妃育有二公主,賢妃無出,將三皇子帶在身邊養,淑妃育有五皇子和六皇子,可惜母體羸弱,皇子生下來都沒養過三歲,敏妃則育有三公主和八皇子,八皇子才三歲,根本沒有覬覦大位的本錢。
四妃之下,還有一堆嬪妃貴人、皇子公主的。
阿觀很佩服皇帝,這麼多老婆孩子,他怎麼能記得住誰是誰?需不需要找個太監隨時在耳邊提醒︰「稟皇上,這位是某妃,您前兒個才睡過,還說她床上功夫不錯。」、「稟皇上,這是某某美人,您嫌她有狐臭。」
阿觀也知道自己的全名叫葉茹觀了,她是右相葉定國小妾所出的庶女,平日里爹不疼、娘不愛,連親娘也因為她是女不是男而疏離冷淡,在那樣的畸形環境下,自然而然養出一副畸形性格。
葉茹觀性格殘暴莽撞,常把不滿發泄在下人身上,動輒打罵撒潑,並以折斷小動物的四肢為樂,卻對長輩極其卑躬屈膝、奴顏婢色,她把踩低拜高這檔子事百分百徹底落實。
從頭到腳,她身上的唯一優點,就只有那張美到連阿觀都舍不得放下鏡子的臉了。
听說皇貴妃是為了修補四皇子和王爺之間的嫌隙,求皇帝賜婚把庶妹嫁進王府。如果這話是真的,葉茹秧不是腦殘就是弱智。
派一個沒腦袋、只會編演那種灑狗血、潑婦罵街連續劇的妹妹來修補感情?哈,她寧願相信,她是派葉茹觀來折斷齊穆韌四肢的。
听說葉茹觀嫁進門第二天,就讓陪嫁嬤嬤狠狠修理了兩個沒把她看在眼里的侍妾,一個臉腫牙落、一個被揍到小產。強啊!若用她去打擊恐怖分子,英國可以省下培植007的費用。
據小道消息,那兩名侍妾沒把她看在眼里,是因為齊穆韌在新婚夜待在柳氏屋里,狠狠地掃了葉茹觀的面子。
正妃耶!葉茹觀爭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爭到正妃這個位置,居然一進門就被打入冷宮,豈能不發作?
可沒想到她的大發作只換來齊穆韌幾句話-「王妃不懂事,陪嫁嬤嬤不懂相勸還助長其勢,這種奴才不要也罷。」
然後兩個嬤嬤被硬拖下去,當著葉茹觀的面活活打死。
狠!一個折你手腿,一個要你的命,這對男女怎麼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阿觀嘆氣,自己怎麼就攤上這樣的本尊。
後來葉茹觀並沒有因此消停,仍然三不五時地找碴,她爭她鬧、她試圖奪權篡位,可柳側妃也不是善類,加上人家有王爺在背後默默支持,哪能讓葉茹觀得逞?
就這樣,她在王府里,慢慢從無足輕重的邊角人物變成空氣。
這對葉茹觀是壞事,但對阿觀就不算了,本尊的惡劣行徑讓王府上下在她住的清風苑畫出一道無形的藩籬,齊穆韌的徹底漠視,讓她變成冷宮怨婦。換言之,阿觀絕不會成為那些妃妾們的眼中釘,而自己只要不主動挑釁,就不會惹禍上身。
現下她只要安靜耐心地度過這五年,屆時一拍兩散,快樂SayGoodbye,人生何其美哉。
在這結論之後,阿觀又找到一件好事,那就是-嫁妝!
雖然葉茹觀是庶女,但相府要嫁女兒,又是嫁進靖王府,總得辦得風風光光。
因此,一百二十八抬嫁妝耶!
救命啊,阿觀一不小心就變成大富婆,前輩子樞得要死,也樞不出三坪公寓,現在居然有五間鋪子、三個莊園和兩百畝地,以及閃得她幾乎得到暈眩癥的金銀珠寶。
有財有底氣,有土有田便有了自尊心,葉茹觀的嫁妝大大地弭平了阿觀的不順利。
曉陽、曉初把惡靈附身的故事傳了出去,大家恍然大悟,哦,原來以前那個主子被魔鬼附了身,才會殘暴可恨,現在真主子回魂,他們就要有好日子過了。
這個荒誕不羈的故事一方面給下人們看見新希望,一方面替阿觀與葉茹觀的截然不同圓了謊。
于是「你旁徨、我憂郁」變成「你快樂、我開心」,整個清風苑的氣氛與過往大不相同,雖然還有幾個不相信附身故事的下人保持著謹慎戒嚴,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她一擺笑臉就立刻笑出一堆下跪的僕人。
在樂觀正向的態度下,在努力尋求「古代生活並不差」的積極里,阿觀想盡辦法讓自己的日子越過越美。
即使她仍然三不五時想起老爸老媽,想他們少了個不務正業的女兒叨念,日子會不會太寂寥?想古文觀止缺了一角,哥哥、弟弟還能不能串成串,在除夕夜里大吵大鬧?
她想大姜怎麼向爸媽解釋自己的身分不是教授,而是藝術家兼盜版商?怎麼解釋人家的女兒會死在他家的地下室?她也想那把來不及賣出去的茶壺,還有藏在電腦桌下面的存款簿……
唉,緩緩嘆息。
前輩子她忙著賺錢、忙著當學生、忙著背《古文觀止》討好長輩,這輩子突然閑下來了,時間多到鬧心,無聊佔據生活中每一寸空間,她居然手足無措起來。
她很想出去走走,可是曉陽、曉初說女子不能隨意出門,除非有夫婿兄長陪在身邊。
兄長別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點道理她還懂,至于夫婿?她能對一個想給休書的男人心存幻想?
「主子,盧管事把您要的刀子給弄來了。」曉初抱著一個袋子、曉陽拿著幾張牛皮,從外頭進來。
多日相處,阿觀漸漸明白幾個貼身婢女的性情。
曉陽忠厚嬌憨,不愛動腦忖度事情,但對人對事皆真心,曉初聰明伶俐,舉一反三,是個好幫手,什麼事交代給她,她都能辦得比料想中更好,只是嘴巴不饒人,得罪她的,都沒有好果子吃。
除她們外,王府也派兩個大丫頭進清風苑,一個是琉芳,據說是柳側妃身邊的人,曉初經常懷疑,雖然換了新主子,琉芳和柳氏還是有曖昧不明的關系,曉陽卻直白地說︰琉芳就是柳側妃的眼線,主子萬萬不可信她。
另一個是月季,她也是從柳氏院子送過來的,但不像琉芳經常去景平居回話,目前不清楚她來自哪個派系,只知道她性子沉穩、沉默寡言,如果不考慮她的背景,倒是個很好使的人。
接下來還有八個二等丫頭,她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分辨得出誰是誰,不過要了解她們的性格就有困難了。
這才叫做人際關系,就算足不出戶,也得跟幾十個人打交道,雖然是地位卑下的奴僕,人家要弄死你也不是多困難的事,如果她再去別的院子踩幾下,肯定會跟更多的人產生連結。最可怕的是,你永遠不知道在哪個連結點出錯時,會惹禍上身。
這樣一想,現代電腦里網友上萬人的社交網站算什麼?
她接過皮袋子,打開細細檢查。里面是她繪圖、交代下人出府打造的幾組雕刻刀,有果雕、紙雕、皮雕……工具。下回有空,可以考慮弄幾把泥雕刀,再建個土窯燒幾把壺,反正她錢多時間更多,不如利用這段空檔,好好發揮自己的藝術天分。
不過,打幾把刀需要這麼久時間?是這時代的鍛造技術太爛,還是管事不上心,硬把她的東西壓上數日才去執行,前者的話,她沒話說,如果是後者……為了以後辦事順當些,恐怕得試著在府中培植一點自己的勢力,她雖然不想爭寵,但總得讓自己過得舒坦些,不知道花銀子能不能溝通溝通?
「那盧管事是咱們清風苑的管事吧?」
她一面問,一面審視手中刀具,雖然時間花得久了點,工具倒打造得不錯,她順手拿來紙張,不描底直接拿起刻刀在上頭畫幾下,折一折,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成形。
可惜紙太軟,做不出更好的立體效果,但曉陽已經看得雙眼發亮,轉不開視線。
「是。」曉初回答。
「是咱們從相府里帶來的,還是王府里的人?」
阿觀見曉陽那樣喜歡,順手把紙雕賞給曉陽,樂得她眉毛都彎了。
曉初是個伶俐的,見主子提起盧管事,怎會不知主子想問什麼。
「盧管事是王府里的人,咱們清風苑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得往上報,這刀具听說報到章總管那里,還擺上好幾天,才送出府請鐵匠制造。」曉初口齒伶俐回答。
章總管那里還擺上幾天?
如果不是奴大欺主,他肯定是把圖稿送去給上頭的主子過目,看看她要的是倚天劍還是屠龍刀,大概那名主子覺得這些刀具殺傷力不足,才發話命人去打造吧。不過是幾把刀,還弄出一番周折,在過去,不過套上牛仔褲,騎上摩托車到美術社,短短幾十分鐘的小事。
阿觀並不知道章總管的背後是誰,她不過是圖個生活舒暢,他們也要東防西防?好啊,既然愛操心,就操個夠吧。
阿觀拿起筆,得了好處的曉陽立刻上前研墨,三下兩下,她畫好一座小土窯和泥雕刀具,連尺寸都附上。
「交給盧管事,就說我要在院子里起一座土窯,讓他給我找來幾個泥水匠。」
接下來,她還要柴薪、要木炭、要陶土、要燒窯工人,她倒想看看,湊齊這些東西得花上幾個月時間?
「主子,您起土窯要做什麼?」曉陽笑問。
「烤雞給你們嘗嘗鮮吶。」她隨口應聲。
府里下人的月例用度,各院都一樣,大丫頭不過兩菜一飯,粗使丫頭就更差了。
身為主子有四菜一湯,但對她這種隨時可以開冰箱拿東西,走十步就有全家、7-ELEVEN在等你的現代人而言,還是覺得嘴淡。
因此她不時差人出府買吃的用的,但曉初、曉陽被刁難得厲害,就算有銀子出頭說話,也不是每個婆子都肯通融,偶爾踫到好心肯幫忙跑腿的,大伙兒才有東西可以解饞。
「主子待下人最寬厚了。」曉初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可不是每個主子嘴邊的東西,下人都有幸嘗嘗。
阿觀聞言,微微一笑。這不就是……花別人的錢不肉痛嗎?何況她得和院子上下建立感情,免得他們在背後使壞,自己被坑害了還不知。
「屋里有果子嗎?」她掂了掂雕刀,想找點水果試試手。
「冬天本就沒有多少水果,而且……」
曉初支吾兩聲,阿觀懂了,她沒說完的話是-就算有,也分派不到咱們院子里。
沒錯,這里是古代,不是四季如春的台灣,沒那麼容易吃到果子,王府若能得到一些,在上層也就分完了,哪會送到她這位空氣級美女嘴邊。
「前幾天不是還見著幾顆橙子嗎?」她順口問。
「那是園子里種的,很酸根本入不了口,主子忘記了?您嘗一口不愛,就吩咐給下面的人。」說到這里,曉陽有些怨氣,那些橙子通常是分給下人的,怎能給主子送那個來。
阿觀想起來了,她把刀子包好,讓曉初收進櫃子里。
「咱們去園子里采幾顆回來玩玩。」
「玩玩?」曉初不解,阿觀也沒解釋,可當主子就是這點好,你不想講的,下人怎敢追問。
阿觀痛恨階級制度,但身為階級上層的人,偶爾會覺得……挺不壞的。
曉初拿來皮裘,將阿觀全身搗得緊緊的,吩咐曉陽好好看守屋子,又喚來琉芳、月季以及兩個二等丫頭在後頭跟著。
她明白曉初的安排,是怕琉芳、月季趁著主子不在搗亂,曉陽是個實脾氣的,怕鎮壓不下來。
她們終于出發,在兩刻鐘後。
經過月洞門、繞過回廊,她們往前院走去,清風苑位于王府的最後方,旁邊有座明月樓,位置接近王府後門。
當初這番安排,柳氏是想給葉茹觀一個下馬威,阿觀不在乎,葉茹觀的下馬威,恰恰成立了她的桃花源,她打定主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能討得一個特令,允許清風苑的人自由進出後門,她發誓,再不去麻煩王府其他人,待五年刑滿,她馬上背起行囊快快樂樂出門、永永遠遠不歸。
阿觀並不擔心踫上其他人,因王府夠大,而齊穆韌身邊的女人對于運動鍛鏈體魄沒有太大興趣,何況又是大冷的天,至于齊穆韌,他公事繁忙,很少待在府里。
她雖明白曉陽、曉初常慫恿自己到園子逛逛,是想讓她和那位無緣的王爺見上一面,但又不是偶像劇,天底下哪有那麼湊巧的事情,所以她早已進出園子十幾回,繞著池塘跑過兩百圈,除幾個下人外,誰也沒遇見。
「主子,快過年了呢,屆時府里定會派人來探視主子,您一定要抓緊機會,讓人去求求皇貴妃,讓她在王爺面前為您美言幾句。」曉初在她耳畔低語,怕被听去似的小心翼翼。
阿觀想笑,曉陽、曉初始終沒對王爺死心,可惜她不能表態,若是讓她們知道自己心底存什麼想法,還能像現在這般對她忠誠?
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主子身邊的丫頭一天到晚想被「通房」,一通二通,通出小生命,就能擺月兌悲慘的下人命。
阿觀若表態等同于斷了她們的通房命,在尚且不能提出足夠保證,讓她們相信跟著自己比跟王爺大人還好上百倍之前,廢話少提。
「知道了,這件事我會上心的。」阿觀敷衍,換上新話題。
「都冬天了,怎還不下雪?」
踏上青石路,眺望遠方連綿的樓閣院落,錯落的山石林泉,令人目不暇給,這個王爺府還真是個頂極奢華的豪宅吶,帝寶拿什麼同它比?
「是啊,上個月水潑在地上都結霜了,大伙兒都以為要下一場大雪,沒想到才幾天又暖起來。」琉芳搭上話。
曉初瞄了她一眼,眼底有淡淡的不屑。
「主子,每年景況都不同呀,記不記得去年,只下了薄薄的一層,日頭出來便融了。」
不多久,她們進入默林,梅花在枝頭怒放,阿觀很喜歡梅花的淡淡清香,更喜歡它們孤傲地開在百花皆殘的季節里,越冷越開花啊,看著不對逆境低頭的植物,總會讓她生出幾分堅強。
梅園過去,右邊便是一整排柑橘樹,橘子已經剩下沒幾顆了,鮮橙色的果子孤零零地掛在樹梢頭,明知道不好吃,還是引人垂涎。
「主子,那麼高……算了吧,如果真想要,回頭命小廝來摘。」曉初低聲道。
阿觀沖著她咧嘴一笑,曉初不知道主子在開心什麼,被笑得滿頭霧水。
笨啊,她不是很希望自己踫上王爺嗎?如果按小說寫的,她絕對要爬上去,然後不小心腳滑、掉下樹,這時候視力超過二點零的王爺,便會使出絕頂輕功竄到樹下,一把抱住美嬌娘。
兩人相見,當當當當!不是溫柔甜美的結婚進行曲,而是鏗鏘有力的命運交響曲,王爺荷爾蒙突然泛濫、jing蟲猛然沖腦,叉叉圈圈、圈圈叉叉,兩人控不住滿心,于是一「做」泯恩仇,從此過著幸福美好的生活。
她是猴子,爬樹翻牆的事沒少做過,但為了防範那個「幸福美好的生活」,還是乖一點吧。
點點頭,阿觀難得合作,她再看一眼果子,笑兩聲,轉身離開。
阿觀回眸,看見凍得臉頰兩團紅暈的婢女,自己有皮裘穿,她們可沒有,著實不該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你們冷嗎?」阿觀問。
「稟主子,奴婢不怕冷。」明明冷得打顫,她們還是咬牙說不冷。
才怪!她除上的皮裘交給曉初。
「你們一起披著吧,快回清風苑,我跑一下就回去。」
「主子,您會受寒的。」曉初相勸。
「放心,跑跑就熱了,你們先回吧,我不會待太久的,記得替我燒點熱水。」
交代完,阿觀一揮手,繞著池塘撒腿就跑,三兩下就與她們拉出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