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提督倪重德下朝後,怒氣騰騰的回到府中,一進門,他便命令下人去將倪開鋒喚到偏廳。
倪重德無子,倪開鋒是他胞弟的三兒,自小便在他這兒長大,早已像是他的親生兒子般。
可倪開鋒不學無術,又仗著伯父嬌慣寵愛,從小到大就是個鬧事高手。
他素來胡作非為,但所幸未傷及人命,許多吃了他暗虧的人,顧忌他是提督親佷而不敢聲張,最後也就只能自認倒霉。
偶爾遇上幾個不肯罷休的,倪重德便派人談論賠償,也從未因此鬧上官府,但因著他的縱容驕寵,倪開鋒也就更加有恃無恐。
見狀,倪重德本想過陣子就將他送回胞弟那兒去,可沒想到未來得及,就……
「伯父,您找我?」
都已經中午了,倪開鋒還睡眼惺松,一副沒睡飽的模樣。
倪重德冷哼一記,先啜了口茶,然後說︰「你這兩日便把行囊準備準備。」
「咦?」他微怔,接著眼楮一亮,「行囊?伯父要帶我遠行?」
看他以為有得玩樂便兩眼發亮,倪重德氣惱又無奈,「這兩天,你就回你爹那兒去。」
「欸?!」倪開鋒一驚,整個人都清醒了。回他爹那兒?他老家雖然也是座規模不小的縣城,但比起京城,那可是小巫見大巫。
在京城里吃喝玩樂樣樣齊全,回老家可是會悶死他的。
「伯父,為什麼?」他連忙追問著,「為什麼突然要鋒兒回老家去?」
「你這臭小子還敢問我為什麼!」倪重德恨鐵不成鋼,「你都三十了,至今仍一事無成、成天無所事事,到處給我惹麻煩,這回你可捅到馬蜂窩了。」
「什……」倪開鋒一頓,「馬、馬蜂窩?」
「都怪我慣壞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替你收拾善後,如今才會……」倪重德氣得不想再多說什麼,「總之,你先回你爹那兒去收收心吧。」
京城跟老家對倪開鋒來說,簡直是天堂與地獄之別。大家都想待在天堂,沒人願意待在地獄,他也一樣。
「伯父,鋒兒到底誦了什麼馬蜂窩,您非得把我送回老家不可?」
倪重德神情凝肅的看著他,「你自己想想,你前些時候惹了誰。」
他微愣住,「我……」他一天到晚惹人犯事,哪記得那麼多。
「怎麼?記不得了?」倪重德哼了兩聲,「听說你在廣明客棧里為了一個歌女與人起了爭執,是嗎?」
聞言,倪開鋒恍然大悟。
「孫不凡?」他一震,「伯父說的馬蜂窩,難道就是……」
「我早就警告過你,別一天到晚生事,你卻從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倪重德愷惱的瞪著他,「那孫不凡可不是尋常生意人,他背後有人。」
倪聞鋒眉心一撐,一臉仿佛立刻就要去找人尋仇般的凶惡模樣。
「他背後有人?誰?」
「是誰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你又想怎樣?」倪重德沒好氣的瞪眼,「今天下朝後,相國大人私下召見了我,跟我提及此事,還要我好好管束你,免得日後闖出亂子,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
「什……」孫不凡的後台層級居然高至相國大人?他難以置信,但這事從他伯父口中說出,不會有假。
可不對啊,孫不凡若有如此硬的後台,何以一個城南購地之事拖了半年還未能成事?
「總之,你這兩天就給我離開京城,回老家去反省反省。」倪重德說。
「伯父!」倪開鋒咚地一跪,拉著他的衣角,哀求道︰「讓我留下來吧,我會听話,不會再鬧事的。」
見三十歲的佷兒,居然還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跪地討饒,倪重德一方面覺得不舍,一方面又感慨萬千。
是他寵壞了這個佷兒,是他害了他。
「唉,真是造孽!我怎麼會……」
「伯父,求求您,我這次真的會乖乖听話,不管您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照辦,絕不會給你心添亂的……」為了能留在京城,倪開鋒就差沒發毒誓了。
倪重德看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思索須臾,他幽幽一嘆。
這孩子是他慣出來的,如今將他送回老家也無所幫助,看他似乎其心悔改,或許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
每個人都有死穴竅門,而倪開鋒可以說就是倪重德的死穴。他對己對人都相當嚴厲,唯獨總是對這妞兒睜只眼閉只眼。
今生結出的果,都是前世種下的因。或許,是他在上輩子欠了鋒兒什麼吧?
「好吧。」倪重德終究還是心軟了,「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是再惹事,我可救不了你。」
「伯父,謝謝您,謝謝你心。」倪開鋒感激得五體投地,不斷磕頭跪拜。
可在他感謝伯父的同時,心底已有了其他的盤算。
「可惡!」
閉門思過不過幾天,趁著倪重德奉御令離京前往北境,倪開鋒又找了些狐群狗黨外出喝酒尋歡。
席間提及自己被伯父關禁閉之事,已有幾分醉意的他火氣全上來了。
他摔了酒杯,砸了酒暉,怒氣騰騰地咆哮,「那孫不凡居然敢告我的狀?哼!我看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倪爺,我看這件事就算了,說不好他真的有什麼強硬靠山,你……」
這種听起來像是在勸他識時務者為俊杰,還是少惹孫不凡為妙的話,令倪開鋒更加光火了。
「我呸!他不過是個開茶樓的,我倪開鋒會動不了他?」
「倪爺,咱們兄弟幾人也是為你好,我看就別……」
「閉嘴!」喝茫了的他,兩只眼楮里爬滿蜘蛛網般的血絲,看來狂暴又憤怒。
他一把持住說話的倒霉鬼的衣領,恨恨地說︰「就算他有天皇老子撐腰,我都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倪爺,你何必去掃馬蜂窩呢,咱們就繼續快樂的喝酒,找幾個姑娘來助興,不是很好嗎?」
「混帳東西!」倪開鋒一把摔開那人,語氣跋腫,「老子知道你們都怕事,都膽小,可老子不怕,我偏要捅這馬蜂窩!」
幾個豬朋狗友們面面相覷,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滾!你們都滾!老子沒你們這種怕死的朋友!」他朝著那幾人咆哮。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了離開的默契。
「那我們先走,改天再去拜訪你……」
「哼!」倪開鋒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繼續飲酒。
他們幾人離開之後,有人靠了過來——
「倪爺……」
倪開鋒不識得這人,于是沒好氣的瞪著他,「你什麼東西?」
「小人名叫姜延秀,是跟倪爺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人。」
自從被孫不凡解聘的消息傳開之後,姜延秀手上所有的生意就那麼硬生生的沒了。
這陣子,他整日泡在酒樓里借酒澆愁,卻還是消彌不了他對孫不凡的憤恨。
可他除了咒罵孫不凡之外,別無他法——直到剛才听見了倪開鋒的叫囂。
原來在這京城里,除了他自己,還有人這麼痛恨孫不凡。
倪開鋒不認識他,可他卻知道倪開鋒是何來歷,更知道他或許動不了孫不凡,報不了仇,可倪開鋒一定行。
于是,他大膽的上前攀談。
「倪爺也受了那孫不凡的鳥氣?」姜延秀問。
听他說自己是跟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人,倪開鋒稍微冷靜下來,上下打量著他,「怎麼?你也跟他有仇?」
「正是。」他點點頭,「小人可以坐下來跟倪爺說上幾句話嗎?」
倪聞鋒睨著他,「唔。」
「多謝倪爺。」姜延秀坐了下來,涎著討好的笑,「倪爺,那孫不凡態度囂張,是該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他瞥著他,「看起來,你似乎對他有點了解?」
「確實如此。」姜延秀續道︰「實不相瞞,我原本是受他聘雇,幫他中介買賣城南鋪子的掮客。」
「噢?」倪開鋒眉梢一挑,開始有了興趣。
「我忙了半年,替他收購了城南的店鋪,可他卻在前些時候突然與我解約,還坑了答應給我的何金。」
「什麼?他這麼可惡?」倪開鋒冷哼,「我听攬月閣的柳老板說,就只剩下一家面館還不願拿錢搬遷,他一定是以你未能如期完成收購而與你解聘吧?」
姜延秀為營造自己受害者的形象,當然避重就輕,全然不提自己遭到解聘的真正原因。
「我看,我索性到廣明客棧去把他抓出來痛打一頓好了!」他氣呼呼的說。
「倪爺有所不知,孫不凡如今已不在廣明客棧。」
聞言,倪開鋒一怔,「難道那臭小子已經離開京城?」
姜延秀搖頭,「他搬到城南了。」
「咦?」
「孫不凡現在就住在他還未買下的穆家面館隔壁。」
雖然已被解聘,但姜延秀還是留意著孫不凡的一舉一動,因此知道他受傷後便搬到穆家面館隔壁的空屋,負責他三餐的還是那個穆熙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