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嬸說,擎曦衣裳都換過好幾遍了,他還是這個樣子,全身熱得像烙鐵,一踫就扎人掌心。
予月不是大夫,可她知道,若是汗一直往外流,擎曦會病得更嚴重,于是她走到桌邊、倒滿一杯茶水。
她回床邊,彩玉見狀,幫她把茶接過手,她使勁兒扶起擎曦,輕聲在他耳畔說道︰「擎曦哥哥,你喝點水,好不好?」
他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只覺得一塊冰冰涼涼的冷玉在自己身旁,真……舒服,他下意識朝寒玉靠過去。
「擎曦哥哥,喝點水好不,喝了水,很快就會好起來。」
她在他耳邊哄著,像小扮哥予音生病時那樣,她不斷重復說著同樣的話,好不容易,他听進去了,擎曦舌忝舌忝嘴唇,彩玉見狀,連忙把水給遞上。
在第一口水滾進喉嚨時,他像是在沙漠中尋到甘泉似地,咕嚕咕嚕,一口接一口把水喝進去,一杯不夠再一杯,
就這樣,他把整壺茶全給灌進肚子後,眉頭才稍稍舒展。
可他依然貪戀予月身上的涼意,勾住她的腰,舍不得讓寒玉離開自己。
見狀,眾人皆是驚異不已。擎曦的身子熱得燙人,幾個丫頭得輪流替手才能幫他把濕衣服給換下,可他賴在予月身上那麼久,予月竟然不見半分力難,她都不怕燙的嗎?
賀老太爺想到什麼似地,先讓丫頭們替擎曦換上干衣服後,便把所有人全趕出屋外,獨獨留下予月。
他模模她的頭說︰「予月,你留在這里照顧擎曦哥哥好不?」
予月婉順地點了點頭。本就是她任性耍賴犯下的錯,如果不讓她做點事彌補,她晚上會連曦都睡不安的。
「你阿爹、阿娘那邊,我會過去說說,你就安心待下。」
「謝謝賀爺爺。」
「好孩子,是爺爺該謝謝你,擎曦是個好孩子,他只是脾氣有些硬、有幾分霸氣,不過他私底下偷偷做生意,早晚他會學得商人的圓滑性情,如果他欺負你了,你別生氣,來跟爺爺告狀,爺爺幫你罵他,好不?」
「擎曦哥哥從不欺負我的,他待我很好。」她言覺回答。
賀老太爺聞言,眉開眼笑。果然,姻緣天注定。
想同擎曦訂親的姑娘一大堆,他誰也不理會,有時候她們把他盯得太緊,擎曦一個惱怒,欺負起人來,何只是言詞刻薄,還滿腦子壞計謀,所以……他獨獨對予月不同,是不是代表他也極喜歡這丫頭的!
既是如此,他只要小心注意,別讓意外壞了兩人命數,他們應該會在此生圓滿吧。
順順胡子,賀老太爺心滿意足地又模了模予月的頭,說︰「別听信那個鬼爺爺的話,你是個福澤綿長、敦厚善良的孩子,好心終會得到好報應,爺爺保證,予月會吉星高照、福氣迎祥,祿財豐裕、百事遂心的。」
「多謝爺爺吉言。」
「你好好照顧擎曦吧,爺爺先出去。」
「好。」
賀老太爺走後,屋里只剩下予月和擎曦,她像哥哥生病時那樣,躺在他身邊。
她沒想錯,生病的人都特別喜歡小涼席,才一下子功夫,他就把她勾進懷里。
擎曦的身子很熱,比昨天窩在他衣服里時感覺更熱,好像有火焰要從皮膚里燒出來,他肯定很不舒服吧。
她由著他抱,好半晌,才抬手觸觸他的額頭。幸好,他不出汗了。
予月被他抱在懷里,很熱,但也很舒服。
她從不知道什麼叫做熱,在夏季,人人熱得全身冒汗,恨不得能跳進河里泡涼時,她卻感覺不到溫暖,頂多覺得不冷、舒服。
冬天,別人是手腳冰冷,她卻是從頭到腳、從骨頭到皮膚,每一處都冷,所以她極喜歡被擎曦牽著手,有他握住的地方,就有股麻麻癢癢的暖,一路透上來。
熱呼呼的,予月第一次覺得熱,自己好像是躺在蒸籠里的包子,熱熱的蒸氣供得她整個人軟軟的、漲漲的,真舒服。
實在太舒服了,以至于她忘記自己的工作是照顧病人,不知不覺間,競窩進他懷里,手腳並用地抱住他,熟睡。
夢里,她和擎曦又騎馬來到大草原,綠色的草地鋪成毯,紅紅黃黃粉粉的小花一叢叢茂盛地開著,迎面吹來的風,暖得讓她想把它們全給吸進肚子里,讓她的腸肺肝腎一起享受溫暖滋味。
他開心,她也高興,他們從馬背跳下來,在草地上翻過好幾圈,她躺在他臂彎里不停笑著,突然間,他問︰「予月,給我當媳婦兒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不能當人家的媳婦兒的,可是啊,他的笑臉很燦爛,看起來不像狐狸了,他的眼晴很黑,油亮油亮的,像泡在水里的籽兒,讓她腦子犯了迷糊,再加上他暖得誘人的臂彎,讓她想一輩子窩上。
于是她點頭,說︰「好。」
他笑開眉,把她抱得更緊,而她……
這個白天加上夜晚,沒有鬼魂到她床邊傾訴冤情,也沒有惡靈跑來打擾她的睡眠,她睡得相當好,這是自從她懂事後,第一次睡過的安穩覺。
擎曦異常勤奮地練起武藝,于是短短幾年間,橫在精誠居和予月院落間的那道牆,再不需要靠梯子相幫,他輕輕一躍,就能精準落在她屋門前。
師父驚訝他的武功精進、一日千里,直夸他天生奇才、是練武的好材料,他露出狐狸似的笑意,啥話都不多說,由著師父去驚嚇。
餅去他總是覺得燥熱,就算冬天也沒辦法蓋上薄被,否則會滿頭大汗,在半夜被熱醒,非得泡泡冷水才受得住,
這是冬天,而夏天情況只會更糟。
偏生他睡不飽又有起床氣,嚇得下人們不敢喚少爺起床。
可自從他愉渡到予月屋里後,摟過她、往枕頭里靠去,就是一覺到天明,早上醒來,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不只擎曦有好處,予月也跟著受益,當過擎曦幾個月的小涼席後,她再不覺得寒冷,而且那些經常來尋她的好兄弟們也鮮少見到面,更別說那些並不想求幫忙,只想欺負她的惡鬼。
于是他們在一起,每個白天再加上每個黑夜,六年過去,予月長成十四歲的小泵娘,擎曦也成為十八歲的偉岸青年。
人人都說他們是一對兒,就這樣人雲亦雲、半推半就,他們真的成了一對兒,除後家阿爹對此頗有微詞外,其他人都這般認定。
至于予月,她習慣擎曦在自己身旁,他一天不來她的床榻邊,她會感覺奇怪。
而且他寵人,寵得很徹底、寵得很專心,讓她常誤以為,他的眼里只看得見自己。
她理智分析,能夠和這樣的男人成為夫妻,應該是件幸運的事情。可這就是書上說的那種不離不棄、天長地久的愛情?予月並不確定。
前兩年,擎曦和予祥、予恩一起參加鄉試,三人全中舉人,擎曦甚至一舉拿下解元,而予廷、予博、予青也在這些年陸續參加童試,取得秀才資格。
這下子,後羿走路有風了,他不再只是「棺材店老板」,還是「舉人阿爹」。
每回自己的兒子考出成就,孫沅沅就在耳邊提醒他一回,「若非賀老太爺建議遷祖墳,幾個孩子又受賀家裁培,否則他們哪有今日成就?」
妻子所言不容否認,但後羿心底依然不是滋味,尤其他對擎曦,總有那麼一股說不明、解不開的怪異感覺。
說不清楚是討厭還是害怕,就是、就是……想離他遠些,好像他再靠得近些,自己性命就會飽受成脅。
這天,擎曦又在予月的床上醒來。
他伸伸徽腰,笑得滿臉饜足,側身,她還在睡,小臉壓得紅撲撲的,長長的睫毛在眼晴下面畫出一道陰影,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得讓人心疼的臉,讓他想要捧在掌心不放,當然,他還是最喜歡她的眼楮,幽幽深深的,像看透人間多少紅塵俗事。
祖父說了,「待予月及笄,咱們就上門提親吧。」
兩句話,讓他樂上半天。
他與她越來越有默契,往往她眼皮子一掀,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麼,這種不必靠嘴巴就可以溝通的默契,讓他很滿意。
惡作劇念頭興起,他用食指戳戳她的臉,她被干擾了、不開心,扭扭頭,往他懷里蹭進去,他笑,笑得像偷吃到魚的壞貓。
圈住她的身子,說不出滿懷的愜意。
擎曦知道,她總黨得他不是好人,說他凶、對無助的鬼魂態度可惡,說他總是臭著一張臉,好像所有人都對他不住,還說他笑起來像狐狸,滿眼壞、滿臉賊,一天到晚想算計人。
他承認,她看他,看得透徹。
餅去,他的脾氣確實不好,老覺得心底有一把火時時竄燒,但現在有她這張小涼席,他的性情越見修養,便是心煩意亂想找個人來惡整一番時,想起予月,再大的大氣都能被鎮壓下去。
但他城府深是真的,不是刻意、沒有被逼迫,他就是天生自然的老狐狸,外公說他適合在爾虞我詐的官場里頭謀生計,但他覺得自己更適合當奸商。
可不是嗎?才幾年功夫,說他富可敵國不敢當,但如果有富人排行榜,前五名肯定跑不掉,上回太子要賑災,還得從他錢袋里借銀子呢。
擎曦縮縮身子、低下頭,望著懷里睡得正香甜的丫頭,紅紅菱嘴唇帶著談淡笑意,忍不住心癢,他俯過身,在上頭親一口。
她嘟起嘴,可愛的模樣惹得他心頭上那個癢癢啊,越來越嚴重。
再次低頭,這次才不是淺啄輕吻,他封住她的口,施了力道,輾轉流連,吻得她氣息紊亂。
這樣還能睡得著,那就不是普通凡人了,予月睜開眼楮、清醒,兩顆黑瞳無辜地看向擎曦,望得他發笑。
「擎曦哥哥……」
她的聲音帶著軟軟的嬌吟,這讓他怎麼受得住?于是,又是一頓瘋狂親吻,把青澀小丙吻成熱透果實。
「今天哪兒都不去,陪我!」擎曦說得霸道。
「為什麼?」她腦子還有些混沌,就被下達命令。
「過兩天,我要進京參加會試,這一次回去,可能要兩、三個月才回得來。」
「哦。」
予月想起來了。這兩年,京城里動蕩頗大,去年舊帝駕崩、新帝登基,听說京城里還起了干戈,皇子間為爭奪皇位,鬧上一大場,擎曦的阿爹擔心京城不安全,特意把妻子和幾個兒女給送回臨州。
之後新帝順利登基,幾個皇子被分封到各地,其中二皇子寶親王就被送到臨州落居,這在臨州可是大事兒,是人人茶余飯後的新話題。
新帝上位,雷要大量人才並建立自己的新勢力,于是在今春開科考,大哥、二哥、擎曦和賀家幾位哥哥要一起進京赴考,到了京城後,自有擎曦的阿爹、阿娘照應。
「若是會試通過,恐怕要待在京城里等殿試過後才能回來。予月,你想不想同我一起進京?」
話問出,她粉粉的臉更加紅透。講什麼嘛,她又不是他的誰,跟著進京,豈不是要讓人說笑話。
「不成的。」她搖搖頭,滿眼羞澀。
「怎麼不成?待你及笄後,賀家馬上要下聘,你不想當我的媳婦兒嗎?]
予月垂下頭,悄悄笑開唇。都當人家小涼席那麼久,能說不嗎?況且,上回她說不,他氣急敗壞,把她的臉捏出一片通紅,罵她出爾反爾、食言而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