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平和鎮。
花轎抬呀抬過街,鞭炮聲響徹雲霄,鑼鼓開道聲報喜。
有錢沒錢娶個老婆好過年,年關將至,扶老攜幼的百姓夾道看熱鬧,看是誰家兒郎娶媳婦,鑼鼓聲聲壓過笑鬧聲,招搖過市。
說不羨慕是假的,男方給了豐厚的聘禮女方也帶來龐大的嫁妝,有各種器皿和家什,綾羅布匹,一匹匹花色鮮艷的煙紗錦綢,還有琉璃屏風、白玉香幾、青瓷香爐,圓屏檀木榻……
一樣樣、一件件都做工精巧,簡直把家當全搬來了,讓人看得眼花撩亂,目瞪口呆,暗暗扳起手指細數這得花多少錢呀!
如此大的場面只為了一件事,那就是讓人不敢小覷新娘子,用心良苦的新郎可把寵妻如命四字做得切實,讓鄉親們看仔細,娶此一妻,此生已足矣!
「呃!不是听說新娘子是丑八怪,一個丑到嚇死人的瘦子,怎麼看起來不像?」李家的三姑和身邊的人嚼耳朵,本來她是來看笑話的。
「是呀!你看她身材多圓潤,又大,肯定是好生養的小媳婦。」周家六婆不住打量新娘子的腰月復,品頭論足。
「我就說嘛!蕭家那小子長得多俊呀!哪有可能娶個丑妻,美人配佳婿,相得益彰,誰說這不是天作之合。」新娘肯定艷冠群芳,閉月羞花。
「沒錯沒錯,光看那嫁妝呀!閃得我兩眼快瞎了,準是京里大戶人家的千金,嫁個女兒才這般大手筆。」她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金子做的痰盂。
「嘖嘖!你們瞧見新娘子手腕上套的那個玉鐲子了沒?是羊脂白玉的,真叫老婆子開了眼界……」
是羊脂白玉沒錯,但也沒多名貴,富貴人家買來送人的,不值什麼錢,是各位少見多怪才覺得稀奇。
憋笑笑得臉發酸的蕭夫人听著底下賓客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悄悄話」,她是想笑卻不能笑,忍得好辛苦,只能繼續嘴角微揚的僵笑。
其實她的媳婦就是大家口中的丑女,原本身形苗條得像柳條,縴腰細臂,巴掌大小臉,兩條腿合起來還沒她一條大腿粗。
可是她看了就是中意到不行,一見曉歌就投緣,憐愛萬分的當女兒疼寵,就怕她被別人的閑話傷了心。
因為她這個婆婆年輕時也是受人嘲笑的丑女,身上的肉割一割還榨不出半碗油呢!上山采茶非得體態輕盈不可,否則穿不過樹叢縫隙還怎麼采茶。
她丈夫蕭敬天也是個怪人,一眼看見她就愛上,不管別人如何笑話他眼光差,還是差人說媒,風風光光將她迎進門。
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雖然眼下這個兒子是撿來的,可是父子倆的個性很相像,連娶個老婆都是別人口中的丑女。
不過媳婦的圓肚子不是裝的,而是已有五個月的身孕,一入門便是雙喜呀!叫她怎能不開心,高興得連作夢都會笑醒。
只是在眼前的場面她不能笑得太明顯,免得外人看出他蕭家另一樁喜事,媳婦有喜是好事,可偏偏不可四處宣揚,真是憋死她了。
「忍一忍,老婆子,拜完堂就沒有我們二老的事,讓年輕人去應付賓客。」同樣臉很僵的蕭老爺子捏捏妻子的手,要她多忍耐。
「我知道要忍,可是哪兒不能走快些嗎?我笑得臉好酸。」還好蕭家人只娶一位妻子,而她也只有一個兒子,不然多來幾次她一把老骨頭消受不了。
「不能快,一定要慢,你忘了咱們快抱孫子嗎?總算對得起蕭家的列祖列宗。」他要當爺爺了,再過幾個月就能手抱白胖孫子了。
當初他們撿到昏迷不醒的兒子時,一度考慮要不要留下他,畢竟是來路不明的陌生人,衣著服飾不像大唐子民,他們怕是麻煩而猶豫老半天。
後來他們找某個頗有名望的算命仙算了一卦,對方說這名年輕人是代替他們死去的兒子來孝順他們的,時機一到便會醒來,成為蕭家子孫,他們于是放心把人留下。
果不其然在細心照料下,孩子終于清醒了,並如算命師所言的孝順,視他們二老為雙親,伺候得無微不至,噓寒問暖,照顧起居,接下茶行的生意繼承祖業,兒子對茶葉也十分了解,將自家茶圍的茶精制出不同的風味,賣入京城的達官貴人府中,大發利市。
「是,不能快,慢慢走……」朱玉娘露出喜悅的神采,「咱們啥事也不做,坐在椅子上含飴弄孫。」
「嗯、嗯!老了,要享清福。」撫著美須,他笑了。
兩人在交談聲中,一對走得緩慢的新人終于走到兩位長輩面前,雙雙立于正廳中央,听見媒人高喊著——
「一拜天地。」
拜。
「二拜高堂。」
拜。
「夫妻交拜。」
拜……
「等一下,不許拜,蕭郎怎能娶丑女為妻,太委屈他了,要娶也應該娶我韓婉兒,我是平和鎮第一美女。」她才是最有資格站在蕭玉瑯身邊的女人。
拜到一半有人跳出來鬧場,令蕭家二老皺著眉,一臉不悅地瞪著韓家鐵鋪的韓婉兒,心想怎麼會有這麼不懂事的女娃。
「韓婉兒?抱歉,我不知道豬也有名字,人畜有別,若相親有違五倫,請問這是誰家養的母豬,麻煩牽回去,多喂點餿食年節便能宰來祭天。」心愛女子被罵,蕭玉瑯也維持不了君子風度。誰是丑女?她才是丑得天地難容,胖到五官分不清。
蕭玉那的刻薄話,在場的人一听全笑出聲,大唐的美人的確以豐滿為主流,可是經他溫潤的嗓音這麼一說,再仔細一瞧,美得像朵花的韓婉兒居然也沒那麼美了,和自家養的豬像了七、八分。
于是,又是一陣笑,笑得韓婉兒惱羞成怒。
「你,蓋頭掀開,把他還給我,你配不上他,我是他的良緣正配,娶妻當娶韓婉兒。」她指著新娘子,要人家主動退讓。
良緣正配?蕭玉瑯冷笑。
對方都沖著自己來了,季曉歌自然不會不吭聲,「他是你的嗎?他許了你的情,還是承了你的愛,可有山盟海誓,他說了非你不娶,愛你一生一世?」她歷經波折才和蕭玉瑯走到這一步,誰膽敢來破壞,她就讓誰吃不完兜著走,終身難忘。
「沒有又怎樣,打他生病起我就常常趴在牆上偷看他,我跟自己說了一旦他好起來我就要嫁他為妻,他是我韓婉兒相中的夫君,誰也別想搶。」她說得理直氣壯,好像她說了算,不需要別人同意。
「那他要是好不了呢?你一輩子不嫁人?」無理的人見多了,沒有最無理,只有更無理。
韓婉兒頓了一下又大聲說話。「但他就是好了呀!所以我們理所當然的是一對,你要知恥就該讓位,讓我跟蕭郎拜堂成親。」
「知恥?」懷孕的人易怒,季曉歌被她的話激到了,一個火大扯下蓋頭帕。「你來呀!來把他搶走,我看你有多少本事跟我搶人,香芹、素心,去廚房拿把菜刀來,我先砍死她。」
蓋頭下是一張清麗小臉,不因有孕而浮腫,而她驚人的怒氣不但沒讓她看起來顯丑,反而散發一股英氣,即使瘦得不符合美的標準也讓人感覺她是美人。
「娘子,別動怒,小心身子……」蕭玉瑯緊張兮兮地護著妻子,唯恐她太激動動了胎氣。
他的溫柔和體貼又讓在場的人看了覺得其窩心,直道郎才女貌,天生佳偶。而一旁的韓婉兒被新娘子的「殺氣」嚇著了,沒了先前的氣勢,有些畏縮。
「你……你想干什麼,殺……殺人是犯法的,一命抵一命……」她不會真的拿刀砍人吧?
「怕死就別來搶別人夫君,我難得嫁一次,你倒是來給我難看,其要非君不嫁就來比比膽量,你一命抵我一尸兩命,算你賺到了。」季曉歌捂著肚皮叫陣,眼神比刀子還利。
她這一嚷嚷,大家都知曉為什麼她臉那麼瘦肚子卻是圓的,因為里頭裝了個娃兒。
「你……你有身孕了……」那她還爭什麼事,人家已經贏了嘛!
香芹真拿了把殺雞的刀回來,正要遞給夫人時被一只大手攔劫過去,挨了蕭玉瑯一眼。
「刀給我,我砍她七、八段……喂!你跑什麼跑,我沒哭你倒是先哭了……」
真沒趣,就這麼點能耐,比起王府里爭寵的女人,這韓婉兒實在太弱了。「還有沒有人要跳出來搶親,我數到三沒人出聲,這事就了了,一、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