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算命攤子,一行人又到茶樓听人說書,瞌瞌瓜子喝喝茶,吃兩塊糕餅,賣花女背著小竹簍沿桌兜售,聞著花香,季曉歌買了兩束。
接著又去看人耍雜枝,一個十一、二歲大的小姑娘頭頂好幾個碗,她腳板一掀一丟,一個碗又往上迭,喝采聲立起。
銅板一丟往前走,走著走著,停在一間冷清的茶行前,門前連只麻雀也沒瞧著,拄額打盹的伙計也不招呼人,猶自夢周公去。
「進去瞧瞧吧!」是普洱茶茶磚的香氣,放了有十年之久了吧!
「咦!」這家沒客人的老店?滿臉困惑的季曉歌不明就里,但仍跟著帶路人走,她已被他帶著繞來繞去,繞得頭都暈了。
「你覺得這間店鋪如何,買下來送你。」老了點,但地點不錯。
她微怔。「買給我?」
「稍加整修整修會是一間好店,店里有不少好茶葉,湖北的鶴峰,六安茶香味濃郁,亦可做藥茶使用。西山白露放得久了,生潮,白茶沖泡起來的茶色淺淡,有醒腦作用。君山銀針……」
一入茶行,蕭墨竹就有了興致,光憑嗅覺便能聞出店里茶葉的種類,一一細數出處和其精妙處,說到一半還要伙計取出店內封存的茶葉,揉碎了放在鼻下輕嗅,以確定並未說錯。
他說得越多,季曉歌听得越迷糊,抑揚頓挫的輕柔嗓音,令人昏昏欲睡,她差點站著睡著了,直到和店主相談甚歡的蕭墨竹把一杯熱茶送到于里,她飲了幾口才略微清醒。
等到幾人走出店門口後,門可羅雀的茶行有了新行號「莫記茶行」,東家也換人了,莫字取「墨」之諧音,但店主是季曉歌。
「這是……我的了?!」說不上高興還是錯愕,有些傻眼的季曉歌模模衣兜里蕭墨竹方才給她的房地契,腳步很不穩,暈頭轉向。
「收好了,別讓人發覺了。」他牽起她的手,往飯館方向走去。
「為什麼給我這個?」她猶在五里霧中。
「未雨綢繆。」她得先有個落腳處,再尋他處,越來越頻繁的頭痛,讓他知道他時間快來不及了。
「未雨綢繆?」她怎麼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他離她越來越遠了。
明明就在身邊呀!手心握得緊緊的,為何有即將失去他的恐慌?
「我在城外還買了一處莊子,記得去那里等我,回頭我把房地契一並給你。」
狡兔三窟,有備無患。
「你……」她連他的真名也喊不出口,因為他現在是「楚天仰」。
「我餓了,去吃飯吧。曉曉也饑腸轆轆了吧?多吃點,養得白白胖胖,你就不用夏穿棉襖了,熱出一身汗……」
他又是打趣又是溫柔低語,暫時被掃去不安的季曉歌紅著臉依偎在身側男人懷中,淺眉低笑內心盈滿甜蜜,在打情罵俏中與心愛男子攜手同行。
誰也沒瞧見街頭的另一端走來一位衣衫檻樓的乞丐,以外形來看是名女子,但是瘦得不成人形,兩手骨架突出,似乎受了不少苦。
她被嫌惡的路人推了一下跌倒在地,有些傻楞的盯著前方。
無神的雙眼忽然睜大,灰敗臉色道出凌厲,妒恨地死盯眼前有說有笑的一對儷人。
「開門,快開門,我是季曉蘭,季府千金,王爺命媒人下聘的沖喜小妾,我才是正牌小妾,里面那個是冒牌貨,里頭的人听見了沒,快給夫人我開門……」
天還沒亮,準南王爺府前出現一名瘦得皮包骨的女子,她不讓人好睡的用力敲門,一大清早就想把所有人吵起來,好讓大家知道她才是該在這享福的女人。
這個有天大膽子的「丑女」不是別人,正是成親前夕逃婚的季曉蘭,在外頭吃苦受難流浪了一大圈後,終于又回到當初逃離的京城。
本來她想著以她的美貌和家世,何愁嫁不到好郎君,為何一定得把一生葬送在一個快死的小王爺身上,她不甘心,想要另覓良緣,找個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所以她逃了。
頭幾天順順利利的,她帶著丫鬟秋濃、秋霜到蘇州一帶賞花,听說附近有座月老廟十分靈驗,因此她也去了,求問姻緣。
誰知在下山途中竟過到攔路打劫的土匪,把她們身上的財物全搶走還企圖凌辱,是秋濃拚死相攔,她才和秋霜逃過一劫。
可是身上沒有錢,主僕二人根本活不下去,變賣了僅剩的玉鐲和耳墜才勉強有飯吃,住最破爛的客棧。
那時的季曉蘭還不想回京,她認為以她的美色定會令蘇州的世族子弟驚為天人,趨之若驚的捧金捧銀向她求親,到時她便能風風光光的大嫁,以令人稱羨的貴夫人身分回府省親。
然而,雖真有大戶人家的公子對她示好,可對方愛的只是她的容貌,在一番哄騙得到她之後就沒了興致,居然想把她賣到秦樓楚館,當個提壺賣笑、送往迎來的妓女。
這次她又逃了,犧牲另一名秋霜代替她被賣入青樓,而她換上丫鬟的衣服一路往京城走,錢沒了,人也消瘦了,昔日的艷名也成空,她過得比狗還不如。
她最後跟著一群乞丐沿路乞討,一直討到京城,當她看到熟悉的城門時,當下痛哭失聲,丟下乞丐群往季府方向狂奔。
但是她餓得慌,走不動,到了半途只能扶著牆走路,更受人鄙夷的被推得跌倒在地,就在此時,她抬起頭,不意瞧見她笑得春風滿面的庶妹,看得出她生活十分滋潤,眉如黛,太口眸含春,嬌羞無比的偎在小王爺懷里。
季曉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震驚不已,一個早該死了的男人怎麼還在人世,還神情溫柔的望著樣樣不如她的季府丑女,呵護備至的把人疼惜在懷。
她瞬間腦中只余一個念頭——那是她的男人,她的小王爺,出身低賤的季曉歌憑什麼竊佔,那是她的!她全要拿回來,誰也不能搶走屬于她的恩寵和富貴,所以,她上門索討了!
「誰呀?一大早的吵吵鬧鬧,說什麼冒牌貨,不知道這是準南王爺府郎嗎?無事喧嘩先打三十大板,撒潑鬧事送官府嚴懲……」哪家潑辣小娘子,也敢到王府滋事。
桔紅色朱門一拉開,門後走出一名二十歲左右門房,他一邊拉著沒系好的腰帶,一邊嘀嘀咕咕的罵人,十足王府下人的派頭,沒見到人先胡罵一通。
打了個哈欠再定眼一瞧,他嚇出一身冷汗。哪來的瘋婆子呀?兩頰凹陷,兩眼通紅,顧骨突出下巴尖細,那嘴唇還有裂痕,身形嘛……
哎呀!他的姥姥!這女人是餓了幾天,一件桃紅色衣衫披在身上松垮垮的,風一吹動還能看見比大腿細的腰呢!丑得嚇人。
「你這沒眼色的奴才,敢對本小姐大呼小叫,瞧清楚了我是誰,我是季府大小姐季曉蘭,艷名遠播的『月照美人』,小王爺的妾室,還不趕快叫人來迎接我。」
季曉蘭架子不小,一開口就以小王爺妾室自居,對人呼來喚去。
「什麼?憑你這模樣也配自稱是我們夫人,你別笑死人了,小王爺的眼光高得很,怎會瞧上你這種貨色,趕緊滾遠點免得自取其辱。」她給他提鞋還差不多!一個像骷髏的丑女也敢妄想攀高門。
「你死定了,你叫什麼名字,等小王爺親自迎我進門,我讓他剪了你舌根,打斷你一條腿,扔到街上行乞。」撂下狠話,歷經劫難仍無自知之明。她會被稱為「月照美人」指得是臉圓如月、肌膚光滑若凝脂。
可是經歷數月的饑寒交迫,如今的她哪來的豐映?雙下巴只剩下一層浮皺的皮,兩頰凹陷,那邊消了這邊瘦,腴滿的身子變成一根干癟木頭,捏不出三兩肉,這還是美人嗎?
難怪王府下人不相信她的說詞,任誰看了也難以置信,即使她回府一趟,換上修改後的新衣,又用擅長的化妝技巧畫出艷麗無雙的梅花妝,但在旁人看來還是不美,只是東施效顰。
「我叫小三子,你盡管大聲嚷嚷,看誰會為你出頭。」小三子撈起掃把準備趕人。
「好個奴才,竟敢以下犯上,我……」她絕對會讓他好看,叫他明白看走眼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