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老馬殘喘地自街頭朝他奔來,雖然美其名為奔,卻是跑跑停停,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曹平羨忙迎上前去。
老馬終于在他面前氣喘吁吁地停下,曹平羨拉住韁繩,仰頭道︰「岳父。」
齊硯綬一臉嚴肅地下馬,許是坐得太久,雙腿有些不听使喚,落地時踉蹌了一下,曹平羨趕忙伸手攙扶。
「您怎麼來了?」
齊硯綬還未答話,一輛馬車從街頭拐了過來,曹平羨認出自己下聘時送的兩匹壯馬,以及齊家的車夫,想來是全家都到了。
「書容是不是病了?」齊硯綬冷著臉問。
「是。」曹平羨頷首,若說書容是中了毒,岳父怕會更加不諒解,還不如就讓他以為是生病還好一些。
齊硯綬臉色鐵青,無法置信地又問道︰「……真的生重病了?」
「是……」
曹平羨本想請岳父進屋再好好解釋,畢竟是家丑,在大門口前談論並不恰當,誰想齊硯綬聞得他一身酒味,頓時怒從中來,不待他開口,已先罵道——
「我好好一個女兒,嫁到你家沒多久,就生了重病,你……你……」
曹平羨面有愧色。「是小婿的錯。」他確實沒料到妻子會陷入如此危險之境地,他也一直深深自責。
听到他認錯,齊硯綬以為女兒救不活了,腦袋轟地一聲,什麼也不能想,只瞧見妻子臨死前讓他好好照顧女兒。
「你答應我,定不能讓人欺侮了她。」
妻子握著他的手,那樣懇切的求著,他一臉都是淚,急急地點頭。
如今……如今卻成了這樣,九泉之下,他……他還有什麼臉去見老妻!
「啊……」齊硯綬悲痛地叫了一聲,揚拳就往曹平羨揮了過去。「還我女兒命來!」
「老爺——」李氏從馬車上跳下,瞧見此景,嚇得腳一絆,摔在地上。
齊書容正悠閑地吃著甜果子,突然听得青桂大呼小叫地嚷著︰「老……老爺……」
老爺?齊書容差點沒噎著,是在叫曹平羨嗎?怎麼從大爺變成老爺?好像在叫父親。
不對,若是曹平羨為何大驚小敝?難道真是……
當齊硯綬就這麼大剌剌地沖進來,齊書容差點噎死,齊硯綬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老眼瞠得又大又圓,見女兒好好地站在眼前,而且氣色紅潤,齊硯綬一時沒反應過來。
「父親!」還是齊書容先回過神來,震驚地叫了一聲。「您……咳……怎麼來了?」
「你……你沒事?」齊硯綬擠出一句,老臉脹得通紅。
莫非父親也听到流言了,可怎麼會呢?父親所在的縣城離京城有段距離,不可能傳到那里去。
醮著父親眼眶都紅了,齊書容心中一動,不由走向父親,柔聲說道︰「我沒事,都好了。」
齊硯綬如釋重負,頓覺全身氣力被抽光一般,站都站不穩,齊書容攙著父親坐下,青棗機靈地奉上茶水。
齊書容發現父親嘴干唇裂,衣裳都是塵土,想他老人家風塵僕僕、憂心焦慮地趕來,齊書容眼淚都要落下。
「父親……」她抹著眼角。「女兒不孝,讓您操心了。」
齊硯綬一時還呆著,想不通外頭傳得那樣嚴重,女兒卻好好的站在面前,不過不管如何……
「沒事就好。」他啞著聲音說道,捧著茶杯的手顫抖著。
「您喝點水解渴。」齊書容讓人拿點心上來。
「姊——」
齊瑞成跑進來,齊書容驚喜地起身。
「你怎麼也來了?」
他嘻嘻地笑著,繞著姊姊打量,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道︰「吳叔叔到京城辦事,听了你病重的傳言,連夜趕回來告訴我們,把爹娘都嚇壞了。」
吳叔叔是他們街坊鄰居,常往返京城做生意,听了京城的流言,立時給他們報信。
原來如此。「讓你們操心了。」她感動地模模弟弟的頭,隨即拉著他從頭到腳瞧了一遍。
「怎麼覺著好像長高了。」她開心地揉著他的發。
站在門邊的李氏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我就說 ……一定沒事的。」她大大地松了口氣。
自听到齊書容病重的消息,她就嚇個半死,相公還把她臭罵一頓,說要不是她書容也不會嫁給曹平羨,這話可真是誅心,把錯全推到她身上,他若不答應,婚事會成嗎?
夫妻為此大吵一架,這一路上她也不好受,焦急得頭發都要白了,齊書容若真的病重,不久人世,她這輩子都要讓人戳著脊梁骨罵,說她賣女求榮,繼母果然都是狠心的,說不準齊硯綬還會休了她。
她簡直要以死明志了,為這個家做了那麼多,到頭來沒人感激她,功都是別人的,錯都歸她,還有沒有天理?
想到這兒,李氏一時沒忍住,眼眶都紅了。
「母親。」齊書容明白她定然受了委屈,忙扶她坐下,倒把李氏嚇了一跳,齊書容甚少如此與她親近。
「爹爹剛剛打了姊夫。」齊瑞成倏地冒出一句,表情十分滑稽,要笑又不敢笑。
齊硯綬脹紅臉,面色緊張又不知所措。
「什麼?」齊書容瞠大眼。
齊硯綬一時惱羞成怒。「說到底我是他丈人,難道不能打他?」
李氏訕訕地不想說話,齊瑞成轉過臉偷笑。
「你……你去瞧瞧他。」齊硯綬對女兒說道。
「是。」齊書容急忙走出去。
「說了先弄清楚來龍去脈……」李氏忍不住念了一句。「還讓我摔了一大跤。」
「這也怪到我頭上。」齊硯綬惱火道。「連站都站不好。」
「別吵了。」齊瑞成捂著耳朵跑出去。
「你看你,都把他寵成什麼樣了……」
李氏轉開臉,懶得理他。
齊書容在書房找到丈夫,見他斜躺在榻上閉目養神,她輕輕走到他身邊坐下。
「疼不疼?」
她的手撫過他泛紅的下額與唇角,眼中帶著笑意。
他抓住她的手,睜開雙眼,見她一臉促狹,揚眉道︰「怎麼,我挨打了你卻那麼高興?」
她笑意更深。「你是該打。」
「我怎麼該打?」他故意親了下她的手指,惹得她紅了臉。
「一身酒氣。」她朝他皺鼻。
他笑道︰「今天是喝多了,難得跟朋友喝酒,娘子莫怪。岳父可消氣了?」
「嗯,解氣了。」她笑著點頭。「我爹打你,真不生氣?」
「哪能,女婿挨丈人幾下打算得了什麼?」他雲淡風輕地說。「沒想岳父還有此等魄力。」倒是讓他刮目相看。
「我也不曉得父親會如此。」她一時有感而發。「把我嫁給你時,我還難過了好一會兒,覺著他不疼我了。」
「嫁給我有那麼不好?」
「說了那時候覺得你陰險。」她取笑道。
「現在呢?」
她不疾不徐地說道︰「還是陰險,可能怎麼辦呢?嫁雞隨雞。」
「這樣損我。」他哈哈一笑,開心地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齊書容眼波流轉,羞怯地將臉埋在他頸下,隨即又不服輸地板起臉說道︰「以後你可要待我好,否則我爹千里走單騎,拼了命也要找你算帳的。」
「那我得再送岳父一匹好馬才行,否則他那匹老馬就要回老家了,今天那馬差點在門口咽氣,要真如此,我們家可沒人敢再進。」
他唉聲嘆氣地說著,她卻是噗哧笑出聲來。
「別躺了,快些起來,跟我去見父親。」她起身拉著他的手。「一會兒你再給他賠個罪,讓他有個台階下。」
他順勢讓她拉起,傾身在她嘴上親了一下。
她立時紅了臉,嗔怪地打他一下。「別這樣,萬一讓父親發現,你可又要挨揍了。」
他哈哈大笑,隨即疼地捂了下嘴角的傷口。
「很疼是吧,我先給你上藥……」
「哪這麼嬌貴。」他故意低頭在她耳邊說道︰「比起我肩上的傷,那可是小巫見大巫。」
她羞憤地擰他一下。
他再次哈哈大笑,隨即又是齜牙咧嘴,惹得齊書容笑個不停,她歡快地拉著他的手出了書房,晚霞的余暉照在兩人臉上,閃著柔和的光芒。
齊瑞成朝兩人跑來,臉上是大大的笑容,曹平羨瞧著小妻子迎上前去,開心地揉著弟弟的發,他溫柔地注視著,在她回頭露出笑靨時,也回以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