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蘇巧兒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太多的自責與痛楚折磨著她,一連數日,韓晉康前來探望,她仍然痛苦哭叫,以幽怨的眼神瞅著他,幾日後,她只是安靜掉淚,又過了好幾天,她不哭,卻也不笑了。
這一日,他再度來到淨雲齋,沒先進房探望她,卻是先將小親叫來問話。「她還是一樣?」
小親眼眶微紅,「嗯,不哭不笑,連話也不說了。」
韓晉康抿緊了唇,事情都已經過了個把月了,她的身子骨也一天天好起來,但她卻像個失了魂魄的人。
他朝小親點點頭,帶著沉重的心情,走進院落里的廳堂,見她靜靜的坐在窗欞旁,看著窗外的天空。
小親也跟著他走進來,忍不住喊了一聲,「主子,爺來了。」
但她還是失神的凝望著天,動也沒動。
韓晉康搖頭示意小親別吵她,即坐在她身邊,一語不發的凝睇她帶著桃花胎記的左臉。他該怎麼跟她說自己一向平靜的心,竟因她而起了波動?
那一顆從不對任何女子狂熱的心,在她沒有孩子後,在她排拒他後,竟然澎湃洶涌了起來,原來他竟會在乎一個女人,不只為了身體的而已!
但此刻的她,怎麼听得進他的肺腑之言?她甚至會誤認那不過是安撫她的悲慟所說的虛言偽詞。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坐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不久,小親端了晚膳走了進來,先看著他,無聲的問︰要備爺的碗筷嗎?
見他搖頭,便看著蘇巧兒道︰「吃飯了,主子。」
他看著她微微頷首,小親扶著她走到圓桌前坐下,就見她靜靜的拿起碗筷,一口一口的將碗里的白飯吃下去,小親邊拭淚,但不忘在一旁夾菜進她的碗。
蘇巧兒沒說要或不要,只是靜靜的將碗里的東西吃下去。
小親看了卻很擔心。主子怎麼可以對爺視而不見這麼久?好在,爺的表情沒有不耐也沒有生氣,只有以憐惜的眼神看著主子。
在她收走碗筷再走回來,輕聲的喚著,「我們去散走吧,主子。」
蘇巧兒也是微微點頭,但臉上是沒有表情的。
直到此刻,韓晉康才起身出聲,「我陪她去,晚一會兒,你再伺候主子沐浴上床。」
「是。」小親連忙退下,因為主子沒說不。
暮色已濃,韓晉康靜靜的走在蘇巧兒身邊,看著她木然的雙眸像眺望著不知名的遠方,一步一步的走著。
這段日子,她總是安靜的,心魂究竟去了哪里?追隨著已經離開的孩兒嗎?他吸了口長氣,心里涌上一股濃濃的淒惻。
「大夫說你的身子已好了,只剩下心里的傷。」
聞聲,她遠眺的目光緩緩收回,定視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
每個人都知道他溫柔,但屬于他的那顆心卻教人捉模不定,所以,她一直都知道這樣的男人是不會屬于她的。
因而,就算有著殘缺的她一直是受寵的,他也支持她所喜歡的綢緞刺繡,把她帶在身邊學習經商之道,以不露痕跡的方式幫助她在那群爭寵的妻妾里生存並贏得其他僕從的敬重,讓沒身份背景、沒過人才貌的她也有了賢內助之名。
然而,不論他對她有多寵愛,她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附屬品,跟他眾多的情人沒啥不同,既然如此,她何苦再執著于當他花園里的一株花?
蘇巧兒面無表情的凝睇著他最摯愛的容顏,「我心里的傷不會好,所以,我想離開,請你給我一張休書。」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韓晉康雙手握拳,幾近動怒了。他這段日子的耐心與愧疚,她皆視而不見嗎?!
「我想離開,請你成全。」她的語調仍然平靜。
「去哪里?你是孤兒,你的主子周香也不在了,你已經孤苦伶仃!」他把話說得這麼白,只為讓她死心,留下來。
錯!她原本會有個孩子,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和她有血緣關系的至親,但被他毀了!毀了……盈聚淚水的眸子清楚的透出她對他的恨意。
韓晉康沉痛的回視。他寧願她歇斯底里的對他哭叫、捶打,把屋內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董花瓶家飾都丟碎,只要能讓她發泄出氣都行,但她卻靜靜的舌忝舐她那看不見的傷口,這讓他的心更痛。
在此當下,他怎能放她走?!他怕,真的害怕她會永遠的離開他!
「我沒辦法給你休書,但我可以讓你先住到偏宅去,那里很清幽,你可以好好的把心里的傷養好,再回到我身邊,好嗎?」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她不想跟他爭辯,只要能離開這個傷心地,怎樣都好。
于是,第二天他親自護送她到韓家位于鏡水湖下方的山腰處的偏宅。
此處雖是樓閣重重,廳堂宏麗軒敞,卻曾是韓家女子眼中的冷宮,但對蘇巧兒來說,絕對不適用。
韓晉康對她仍是疼愛有加,他幾乎將淨雲齋里的奴僕全都轉移到這里繼續服侍她,至于書房擺設,她喜愛的織機、刺繡等物品,也全數移來,讓她有習慣的奴僕作伴,也可以再做她喜歡的事。
他沒再去打擾她,也不許任何人去拜訪她,他要給她完全的空間與時間沉澱。
他相信,她的個性那麼溫柔體貼,只是因為還不舍未出世的孩子才跟他賭氣,只要再過一段日子……她遲早,不,是一定會回到他身邊的。
然而,韓晉康在不久之後就發現他錯了。秋天過了,冬不來了,巧兒仍住在偏宅,這麼漫長的日子,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讓自己成了囚鳥。
他雖沒去偏宅,但總有人向他稟報她的事情,所以,他知道巧兒仍是沉默的度日居多,這讓他更加無措,他不知道該怎麼喚回過去那個溫柔中帶著強大韌性及慧黠可人的巧兒。
沒有她的豐仁山莊,氣氛更糟,尤其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妾,不僅樂見巧九流掉孩子,早對玉鸞心懷不滿的她們,更藉機發揮,聯合使力,以玉鸞極可能將韓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流掉做借口,大肆撻伐。
但玉鸞可不是省油的燈,憑著自己的喜怒,仍將山莊搞得烏煙瘴氣,多名小妾爭相告狀,搞得他心煩氣躁,家里待不住,只想找個地方冷靜。
不要侍從陪同,他漫無目的地策馬而行,直到回過神,看著眼前的偏宅景致,不由得苦笑,他還是忍不住來看巧兒了。
冬風寒峭,遠處的綿延峻嶺早已不見綠意,寒冬的枯枝黃葉矗立在干裂的岩石上,嶙峋地伸向灰蒙蒙的天際。
韓晉康在進入偏宅大門後,即見瘦伶伶的蘇巧兒斜倚在亭台邊,仰頭凝望沒有辰絮的蒼穹,天空是灰色的、亭台外更是被寒風打落滿地的枯灰落葉,她身上的衣裙是灰色的,就連她凝望的秋瞳也帶著一抹黯淡的灰。
瞬間,遠處山巒揚起一片林嘯,寒風颯颯,她長發飄飄、衣裙飄飄,仿佛藏身在灰色衣裙里的一縷魂魄也要隨著揚起的寒風,被卷進這片令人沉郁的灰色里。
下意識的,他快步向前,一把抱住她,抱得緊緊的,害怕她被一整片灰黑給淹沒,消失殆盡。
她沒有抗拒,卻也像個沒有靈魂的人任他擁抱,只有緊鎖的柳眉,透露出心中的苦楚。
他抱了好久,察覺到她的淡然,才放開她,卻改拉住她的手,往後方的院落而走,途中遇見端了茶水過來的小親,還有幾名僕佣,但他對他們低頭行禮皆視而不見,只是拉著她繼續走。
臉色蒼白的蘇巧兒,不發一語,一雙脆弱而空洞的雙眸看著他挺拔的身影,靜靜的跟著,穿過亭台回廊,卻在發現他的目的地竟是她的寢臥時,她陡地抽回自己的手,轉身就要跑,但不過兩步,他已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不要!」她搖頭,眸中有著請求。
但他沒說話,只是繼續抱著她進入寢臥,並用腳將門給帶上。
她開始掙扎,但一點也沒阻礙他的行動,在將她放到床上後,他立刻用身子覆蓋住她,一手扣住她想推開他的雙手,往上拉高到她的頭頂。
「不要!」他溫熱的唇已在她的唇瓣上來回磨蹭,她哽咽的搖頭、抗拒。
但他不許,不許她的臉龐往另一邊轉開,他雖放開她的手,但隨即扣住她的後腦勺,強迫她接受他的吻,另一手則拉扯著她的腰帶,扯開她的衣襟及單衣,想踫觸她肚兜內的誘人渾圓。
他黑眸冒著欲火,衣袍下的身軀強壓抑著想立即佔有她的沖動,吻著她、著她,沉著嗓音呢喃,「我想要你……」
「不!」
「我要你……」
「不!」她突然哭叫起來。
瞬間,憤怒卷了他,他揪扯著她的衣褲,狠狠的吻著她的唇,欲火與怒火同時燃燒,在他激狂又具掠奪的熱吻下,她快要無法喘息,也幾乎要臣服在他點燃的原始里。
她突然想到失去的孩子,熱淚迅速盈滿眼眶,她使勁力氣用力推開他,「不要踫我!」
她是惱怒的,他亦是怒火攻心,呅牙怒斥,「連踫也踫不得?!你似乎忘了你仍是我的妾!」
「我沒忘,所以,給我一張休書,我不想再犧牲一個小生命,算我求你,請你放了我,放了我吧!」她哽咽哀求。
韓晉康雙手握拳,壓抑心中的滔天怒火,「我不行!我不可以!」
但她的激動已難以平復,「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她痛苦的閉上眼眸,任由灼燙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滾落臉頰。
深邃黑眸怒視著那張哀慟美顏,沉痛道︰「孩子死了就是死了,蘇巧兒,你不能這樣抱著傷痛不放!」
死了就是死了?她淚眼模的看著她最摯愛的男人。
原來,是她的錯,是她不該愛上如此殘酷重利的男人,是她不該只看到他的溫柔多情,而忽視他的另一面。
「我錯了……是我不該愛你,錯了就是錯了,那麼,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的余生,你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為什麼?」她難過的泣聲問。
為什麼?韓晉康冷薄的神態中帶著壓抑的怒火。天知道他這些日子以來也很不好過,她的控訴,讓他的心里充滿愧疚,他甚至無法去跟他的妻妾行房,即使上了床,他腦海里充斥的都是她痛苦控訴的淚眸,以及如同一抹幽魂的消瘦身影,快要將他逼瘋!
看著她哭倒在床上,臉上的悲傷灼痛了他,他吸了口長氣後,不發一言轉身步出房間。
不久,噠噠噠的馬蹄聲響起,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黑沉沉的烏雲越積越厚,接著,強風起,驟雨下。
偏宅內,安靜得只听得見狂嘯的風聲及滂沱的雨聲。
大雨不停的下,一天又一天,日日夜夜,如同蘇巧兒的心,天天下著心雨,而偏宅又位在山腰處,常是雲霧繚繞、灰蒙蒙的,更形淒冷。
直至韓晉康派人送來一個小客人,在此小住後,終于,清幽的偏宅內才有了那麼一點生氣。
「七姨娘,陪我去玩球嘛。」
一連數日,韓茵茵都在蘇巧兒的身邊打轉。
豐仁山莊的氣氛連她這七歲孩兒都討厭,現在根本沒人會理會她,她娘跟幾位姨娘總是吵個不停,但就是沒人願意花點時間听她說話。
在這里,雖然常看到七姨娘不自覺的落淚,也知道她的弟弟或妹妹已經沒了,她也很難過,但她更想留在七姨娘身邊安慰她、陪著她,因為她總覺得,七姨娘沒了孩子,極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她千不該、萬不該跟她娘說……
「下雨了,還是別玩了。」寢臥里,蘇巧兒勉強的擠出笑意,看著坐在床畔的小女孩。
「雨終于變小了嘛,我先到後院去,七姨娘待會兒來,一言為定喔。」她開心的說著,一手抱著球,一手跟她打勾勾後,就往房門跑。
蘇巧兒連忙喚來小親,「你陪她去玩。」
「她要你耶,主子,去走走嘛,何況這雨都下半個月有余了,下到人都要發霉了,好不好,去走走?」小親忍不住催她,也希望主子步出房門散心。
她輕嘆一聲,「好吧。」
小親開心的攙扶她下床,為她梳妝著衣後,主僕倆步出房門。
天空仍陰沉沉的,但雨停了,只是從山里吹過來的風涼颼颼的,還陰惻惻的,讓主僕倆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一陣哆嗦。
轟的一聲,從遠方傳來的雷霆巨響陡起,兩人嚇了一大跳,同時,所有的奴僕都驚慌失措的放下手邊的工了過來,也不約而同的發現就在遠遠的山頭上,竟有洪流滾滾而下。
原來是在山巒上方的鏡水湖,因為連日的傾盆大雨,竟整個傾瀉崩坍,轟隆隆的湖水,有如萬馬騰而下。
「快,主子,快往樓閣上跑啊!」小親回過神來,叫喚因為看到這一幕而呆愣住的蘇巧兒,見她仍然渾渾噩噩,便拉住她的手就往階梯上跑。
但此刻又有奴僕跑來,「不好了,剛剛後院的圍牆竟被強大的土石流沖刷,將院子的亭台也都壓垮了!」
接著,又有另一名奴僕驚惶跑過來,「慘了,後山的山崖一直在崩落,連土石樹枝都隨著滾滾泥流一直往後方樓閣沖,怎麼辦?」
「大家快跑到高處,還有──」蘇巧兒突然回神,臉色突然一變,「茵茵呢?有沒有人看到茵茵?」
「土石流沖刷下來時,她就在院落里玩球,可我逃過來時,沒看見啊!」該名奴僕不安的說著。
「我去找她!」她面露焦急,馬上就往後院的方向跑。
「不成啊,主子,我們去,我們去救,你快往閣樓上跑吧!」小親急著阻止,其他奴僕也連忙點頭,有些人還不怕死的就急往後院跑去。
「不成,我跟你們一起去。」心急如焚的蘇巧兒拉掉小親的手,也跟著往後院跑,而山上的洪水正以可怕的速度往山下傾瀉。
尚未走到後院,就听到韓茵茵傳來的哭叫聲,「我被壓住了,有東西壓住我,七姨娘,救命……救命啊……嗚嗚……我好怕喔……嗚嗚嗚……」
她立即往聲音來處跑去,隨即倒抽了口涼氣,她看到後院已是滿目瘡痍,而茵茵趴臥在地上,腰以下被壓在一堆夾雜著樹枝石塊的泥土堆里。
「快!快來幫忙!」她哭著急叫。
「我好怕啊,七姨娘,嗚嗚嗚……快救我。」滿臉髒污的韓茵茵向跪坐在地上的蘇巧兒哭喊。
小親也跪在主子身邊,臉色驚恐的向她們身後,「不好了,後面隆起的土石搖搖欲墜,主子,你先走,我來幫忙。」
話語間,石頭緩緩崩落,但蘇巧兒沒理小親,只是一手緊緊握住韓茵茵的手,另外幾名小廝分別拉住小小姐兩條縴細的手臂,還有幾名丫頭忙著搬開壓住她後半身的石塊跟樹木,他們都試著要將她拉出來,但試了幾次,她總是哭叫著。
「好痛啊,不要拉……不要拉……我的腳好痛……」
「別拉別拉,她的腳可能壓傷了。」蘇巧兒擔心的馬上制止,「大家用挖的,快!」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又是轟隆巨響,她跟多名奴僕同時抬頭一看,更上方的土坡山石崩落滾下,想也沒想的,她上前抱住茵茵的上半身,緊緊趴在她上方,承受了第一波土石流的壓迫,咬緊牙關忍住土石重擊縴背上的痛楚。
「怎麼辦?我要被埋了!」韓茵茵感覺到土石流過她脖頸,害怕的哭叫。
「我會陪你,我會陪你……別怕!」蘇巧兒試著對她微笑,但情況並不樂觀。更多的土石淹過她,她的耳朵甚至已感到有土石流入。
「小姐,我幫你,快起來,我挖,大家快來幫忙挖啊!」小親淚如雨下的跪在一旁,不管四周土石越堆越高,拚命的想撥開蓋住主子跟小小姐的土石流。
「不……你……你走,你們都……都快……快走,快……走!」背上的重量越來越大,她甚至感覺到她跟茵茵趴疊在一起的身子竟在搖晃移動,還嘗到土石的味道。
但沒人要走,大家像瘋了似的跪地徒手挖著,拚命的想將蘇跟已經被土石掩埋的茵茵小小姐給救出來。
蘇巧兒哽咽,「求……求……你們快走!」
來不及了!滾滾洪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夾帶著大量土石流沒了她跟茵茵,一旁的小親及幾名奴僕也趕不及做任何反應,同時被疾沖而下的洪水給淹沒……
強大水流發出轟隆隆如雷吼聲,不停沖激而下。
偏宅下方的潭城原在橢圓的陷落盆地上,此時就成了一個大水潭,洪流滾滾而下,夾雜龐大力道,一路沖向熙來攘往的城鎮上。
南來北往的熱鬧街道上,有不少人仰頭看,四處找尋轟隆隆聲的來處,驀地,有人指著鏡水湖所在的山頭大吼,「快看啊!」
不少人困惑的望去,目光頓時瞪大。多麼讓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啊!洶涌洪水夾帶著樹枝亂石,排山倒海而來,似是山崩地裂,地上為之震動。
路人嚇呆了,許多沖出屋外看的人也愣住了,驀地,有人回神大喊──
「大洪水來了,快逃啊,快逃……」
「快逃!」
百姓們紛紛大叫、大哭,有人邊大喊邊跳上馬車,有人抱著妻兒茫然無措、不知往哪兒走?有人抱著孩子瘋狂的跑,更有人急急的要登上樓層高的客棧茶樓,一時之間,潭城一片混亂,尖叫聲、淒厲聲、求救聲不絕于耳。
但也有暴怒聲,竟有人拿著棍棒攔阻激動的想往高樓逃生的人潮,「不行,這是我家啊,你們偷拿我家東西怎麼辦?!」
「求求你,求求你,至少讓孩子上去吧,拜托……」
洪流下,也看到丑陋的人性,一對母女被逼下樓,可怕的洪潮瞬間卷走她們,就連茶樓也被攔腰沖走,頓時之間,街道成了激流,驚呼聲、求救聲此起彼落。
韓家老宅幸運的在另一邊山坡上,就在遙見洪水從鏡水湖山頭泄洪的一幕時,管事立即要奴僕通知各房主子上樓台,不過,韓晉康卻在被通知後,施展輕功上了馬背,旋風似的策馬疾奔。
他要與時間、與洪水賽跑!臉色凝重的他從另一座山,風馳電掣的從棧道繞過另一邊的山徑,拚命的踢馬月復,火速的想趕去偏宅。
途中,落石崩落,不時傳來轟隆隆的港水撞擊聲,但他只知道策馬狂奔,好幾回甚至為了閃躲落石而差點墜谷,一路險象環生。
但他腦海里只有巧兒,還有茵茵!老天爺,她們都沒事吧?!
等我!等我!他在心中拚命吹吶喊。
然而,已是來不及了!居高臨下,潭城竟是一片汪洋,而位在後山坡的偏宅,地勢雖高,但有一半雖然完整,另一半卻已被土石流沖刷、傾斜一半。
幾名來得及逃生的奴僕正茫然的望著下方仍然傾瀉的洪流。一切來得如此快,去得也快,但破壞力之恐怖──
「主子?爺?爺?!」在看到是韓晉康策馬而來,他們跪下痛哭。
「她們人呢?巧兒主子跟茵茵小姐呢?」他心急的朝他們大吼。
這一吼,倒讓幾個人回了神,顫抖著手,指著另一半屋殘毀壞的偏宅,頹圮土石大量沖入該屋內,而那就是蘇巧兒主居的閣樓院落。
他臉色丕變,望著那幾乎被土石掩埋的大半院落,身子整個僵硬了。
「主子本來可以走的,但她要去救茵茵小姐,然後,就沒見到他們──不,是在那一棟的奴僕幾乎都不見了!」一名小廝開始哭了起來。
「我看到,我有看到他們……他們都是在瞬間被大水給吞噬的。」另一名丫鬟也是泣不成聲。
韓晉康力圖冷靜,快步奔往毀壞的半殘院落,一群奴撲拭了眼淚,急急跟著過去,竟見到一名小廝被半埋在土石堆里,仍然活著,幾個人合力將他救起,拖到一旁坐下後。
「快……快救蘇主子跟茵茵……茵茵小姐,她們在、在後山那道花牆前被、被活埋了。」該名小廝拚命的從干澀的嘴吐出字來。
韓晉康悚然臉色一變,立即往後院跑,幾名小廝跟丫鬟也跟著他跑,在大約花牆被掩埋的地方,他很快的將雜亂堆積的土石搬開,再拚命的挖!拚命的挖!就是怕傷到埋在下方的兩人,其他僕佣也跟著用手挖掘,畢竟連韓爺都拚了命的挖掘。
他的手指受傷了、流血了,仍然繼續的挖掘……
他踫到她了!韓晉康就是知道。「快點,這里!」他大吼一聲。
其他人全圍了過來,賣命控掘。不一會兒,果真看到蘇巧兒,但這一看,每個人都要心碎了。
她緊緊的抱著孩子,身子僵硬的半弓著,就為了保護懷里的茵茵,不願讓她身後的土石傷到她!
奴僕中,有人不忍的捂住嘴巴,卻嗚咽的哭出聲,更有人不忍卒睹,急急別過頭,但淚水已掉落。
韓晉康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兒,眼眶已泛淚光,他顫抖著手,伸手去探觸女兒的鼻息,可孩子已經去了。
他咬牙忍住淚,極力壓抑心中痛楚,再去探蘇巧兒的鼻息,像是難以置信的,他屏息的感覺……天啊!他眼楮陡地一亮,「還有一絲氣息,快!」
下人們急急拿來毯子,韓晉康飛快的將她抱起來後,回身交代下人將小女兒也抱起跟上他,這才腳步疾飛的奔向另一邊沒有被破壞的閣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