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他沉聲低斥道︰「別胡鬧!」「我就胡鬧,你能怎樣?」她眼眶噙淚,卻倔強憤怒地瞪著他。「再說如果我走失,或是住客棧遇了賊,被歹人一刀給砍了,豈不正好?你也用不著再擔心我挾著孩子來脅迫訛詐你,我也犯不著日日煎熬,抱怨遇人不淑,良人薄幸」「不準說這樣的渾話!」文無瑕又氣又急,文雅斯文的容顏愀然變色。「怎能這樣咒自己?」「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反正我也不是你文家明媒正娶的夫人,不過是你流落民間偶然私通的女人罷了,若不是有了這孩子,只怕你在見到我的第一眼,立刻就命人將我打殺出去了!」她死命想掙開他鑄鐵般的掌握,狂怒如負傷的母獅。
「夏姑娘一」「你不是不認得我嗎?」夏迎春心里所有壓抑的委屈和傷心再也管不住了,氣怒的嚷道「少在這兒惺惺作態了,你就想我走得遠遠的,不要玷污了你文家高牆大戶的清白門楣,不要給你找麻煩好,我走!這世上還真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文無瑕被她鬧得頭疼心亂,沖動之下將地抓進懷里,一雙長臂牢牢將她圈住,語氣也添了三分凶悍︰「再鬧我真生氣了!」她僵在他懷里,久違的醇厚清新男子氣息繚繞而來,不知怎的,忽然鼻頭一酸,眼淚噴了出來,一陣燙一陣痛,身子激動得顫抖難抑。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這般折騰自己的身子?」他尚未發覺自己雖將她擁得牢靠,動作卻輕柔得生怕擠疼了她,只是放緩聲音,輕輕嘆了口氣。「總是這樣莽撞,又教人怎麼放心心得下?」「你以前也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她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痴痴望著他。
他悚然一驚,清俊臉龐掠過一抹迷惘。
「那時你病著,就住在後院里,恰巧唄幾十不長眼的三姑六婆撞見了,口口聲聲說你是我養的小白臉。」夏迎春的目光因回想而顯得迷蒙。「當時我們倆還是清清白白的,我氣不過她們那樣罵你,就同她們動上手了,你急得強撐看病體下床護我,身上吃了幾記打,還厥倒在地,我哭得跟什麼似的,後來你醒了,第一句話就是「總是這樣莽撞,你這樣教我又怎麼放心得下文無瑕低頭看著懷里流著淚,低聲訴說的她,一陣恍惚迷茫。
是嗎?他說過這樣的話嗎?
他無言,片刻後才語帶艱難地道「對不起,我吧記得了。」「是啊,你不記得了。」她喃喃,心口一陣劇痛,這一刻是連落淚都沒力氣了。「你已經……把我忘了……」夜色突然對著她當頭落了下來,模模糊糊間,夏迎春像是听見有人在耳邊喊了聲什麼,聲得摧若驚恐,再來已是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夏迎春」
顛鸞倒鳳第六式鸞在前鳳在後,浪兒洶涌,數不盡風流。
那天,是大水過後。
石城雖未直接受災,可听說上游幾個州縣都淹得很厲害,夏迎春穿著簑衣,冒著雨到河堤邊看狀況。
誰教怡紅院就蓋在河畔,為的是取蚌「枕流倚攔紅袖招」的難韻,尤其夜里懸起了盞盞大紅燈籠,落在水面上的光彩更是美的如詩如畫。
尋歡客都愛這味兒,可是她每到大雨時節就得心驚膽戰,只得自願擔任無給職的免費巡河工,非得前前後後上上下下都巡過了一遍,這才稍能心安。
然後,她便發現了靜靜躺在河邊,渾身濕透,狠狽而昏迷的他。
一開始,夏迎春嚇得以為遇到水鬼,可待看清楚之後,她又有一剎那恍然錯覺自己是遇仙了。
如果連白衣滿是泥濘且破碎,披頭散發,都無法掩飾眼前男人的絕代風華,清雅出塵,那麼他肯定是謫仙無疑了。
「你是怎麼從天上掉下來的?」她自言自語了句事後想起來很蠢的話。
然後,夏迎春承認自己是因為「美色」,才死拖活拖地把他扛回家的。
他看起來雖然瘦弱,可誰曉得濕冷半破衣衫底下的肌肉結實得很,沉沉地壓在她的背上,讓她顫抖著腳步強撐龜行三步,就得停下來喘口氣兒。
夏迎春將他弄回怡紅院後,惹來了所有花姑娘和龜公的驚呼「喲!春老板,旱太久了,你終于忍不住去外頭搶一個回來啦?」「嘖嘖嘖瞧把人家累的,你莫不是剛剛等不及便跟人家在外頭野合了吧?」「哎呀呀呀!從沒見過這麼清俊的哥兒,可你也把人折騰得太狠了。」「閉嘴啦你們!」夏迎春沒好氣地朝這堆光看熱鬧又只顧流口水的饑渴美人一記咆哮。「老娘帶他回後院,誰都不準跟上來!」光看她們見了美男子便滿眼放光的饞相,哪個放心她們來幫忙只顧病患?只怕一不留神,這位嫡仙哥哥便連皮帶骨給吞吃個一干二淨了。
而後院是她春老板的閨房兼惡勢力範圍,未經允許踏入者,一律藥加瀉藥伺候,下場不是做死便是拉死。
「嫡仙哥哥,為了你,我今兒可是虧大了,名聲盡毀啊」她渾身肌肉都在抗議了,抖得跟什麼似的,使盡吃女乃力氣,這才勉強將昏迷的男子卸貨在床上,氣喘如牛。「呼」他雙眼緊閉,面色慘淡,彷如失卻光華的白玉,卻掩不住的清秀俊雅,她的目光落在那衣衫破碎而露出的赤果結買胸肌上,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上頭雖無明顯外傷,確實青青紫紫淤痕遍布,顯然是落水時被強勁水流或岩石給沖撞了。
她心下打了個突,慌得再顧不得垂涎美色,急急忙忙跑回前頭怡紅院,一迭連聲地命人速去請大夫,還有快快燒一大桶熱水,熬鍋姜湯,拿干淨衣衫什麼的。
「你不會有事的!」最後她回到他床榻邊,一手握住他冰冷的大手,一手緊搭在他仿佛氣息全無的頰邊,語氣一貫地霸道蠻橫,自信滿滿。「听見了嗎?」他的呼吸漸漸弱了下去「你敢死,我就讓我手下的姑娘們輪流來奸你尸。」她陰惻惻咬牙道。
他的胸膛先是沒動靜了,隨即又緩緩地回復了一絲起伏。
「算你識相。」她暗吁了口氣,滿意地眉開眼笑道。
後來老大夫來了,仔細號了脈,然後開出成堆內服外敷的藥。夏迎春親自為他上藥包扎,擦拭身子,換上了干淨舒爽的衣衫。
「春老板,這樣不大好吧?你畢競是個姑娘家。」老大夫是怡紅院長年合作的良醫,也是自小看到她大的世伯,忍不住提醒她。
唉,想一個姑娘家在怡紅院這等營生場所,拋頭露面的主持生意也就罷了,至少懂得潔身自愛,可今兒她卻是把男子都帶回了自己閨房里,還親自動手這個又那個,這、這也太過了「郝大夫,我這是好人做到底。」夏迎春小心翼翼地為他系好衣帶,回過頭來燦爛一笑,後面少補充了一句︰肥水不落外人田。
「可你總歸是個未出閣的女孩子家」「沒差啦!」她怡紅院都開了,見個把具光溜溜的男人身子又算得了什麼?
怡紅院里可沒少見袒胸露肚光的客人,多半都是妻子率隊來逮人,幾棍子被蝴蝶喊娘地打出房間來的。
不過眼前這個靜靜躺在她床上的男人真的不一樣內傷嚴重又病得昏昏沉沉,想必是極為疼楚難當的,可他僅有眉心微蹙,依稀透露了一絲苦痛,面上神情依然祥和沉靜,仿佛只是睡著了。
就連她在為他擦身時,不小心踫到他斷裂的一處肋骨,也未曾听他呼過一聲痛,但是她可以從他攸地蒼白了的臉色,看得出那是多麼錐心刺骨的疼。
他的隱忍和堅強,反而讓一向動作粗魯的夏迎春內疚心疼了起來,後來的每一次上藥,動作輕柔得像對待初生的嬰兒。
又因他身形修長、曲線優雅,清雅美好得讓她心生憐惜,競連偷吃他一把女敕豆腐都不敢,「好家伙,敢情連種文弱書生便是老娘的菜?」她心下一陣亂跳,不禁摩挲著下巴,暗自沉吟。
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犯倔,還是單純不想有旁人來「染指」一直昏睡睡而無反抗能力的他,她就這樣衣不解帶地守了他兩天兩夜,覺得自己連輩子從沒這麼接近「聖人」的境界過。
終于,他在深夜里醒來。
當時她正打瞌睡,差點一頭敲在硬邦邦的床緣上,是只微涼卻柔軟的大手接住了她的額頭。
而她那一下,是磕進他掌心里的。
「你、你醒了?」她張大了嘴巴,還以為自己在夢中。
他看著她,深逮的黑眸里有淡淡的疲憊,卻清亮得像溫柔月華升起,然後,,對她笑了一笑。
她屏住呼吸,腦子嗡地一聲,瞬間傻了。
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她從此一失足成千古恨甫自夢境中蘇醒的夏迎春,腦袋有一時間的空白,渾然不知今夕何夕,自己身在何處。
但是記憶中那雙深邃溫柔的眼,此刻正直勾勾地凝視著她,一見她醒來,f眸色因喜悅而亮了起來。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文無瑕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本能響應他的笑,傻氣中帶著一縷嬌憨,恍惚間,以為他就是她以前認識的那個他。
「夏姑娘,你覺得好些了嗎?」夏迎春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所有溫暖美好的夢境瞬間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冰冷的現實。
「我在哪里?」她忍住心里涌現的脆弱感,閉了閉眼。
「松風院,你的寢房。」「我回相府了?」她一抽緊,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防備。「那你又在這里做什麼?」丫鬟們沒有告訴他她的身分嗎?為什麼他還會在這里?
「我不放心你_。」文無暇被她質問得先是一楞,隨即有些尷尬地道,「我只是守在這里而已。你放心,那些喂藥換衣什麼的,都是丫鬟們做的。」「她們願意嗎?」她神情有一瞬的倉皇。
「有何不願?」他疑惑地看著她,神情陷入思索。
經她一提,他才想起那兩個伺候的丫鬟確實神色有些不對。
「她們沒有跟你說什麼?」夏迎春自覺根本沒什麼好心虛的,可一開口,她的聲音還是不爭氣地微抖。
「你以為她們會跟我說什麼?」他微挑眉,目光專注地看著她。
「我這麼知道她們要跟你說這麼。」她下意識避開他的注視。
「如果她們應該跟我說而還沒說的,是你極至更新的事,那麼你與其在這兒心下揣度,百般探問,倒不如自截了當告訴我,到底發生何事?而你又在怕什麼?」他看著她,微微一笑,「好嗎?」「好個屁!」她被問得面上有些下吧來,氣息不穩地低咒。「那麼愛套話,你要不要轉職去刑部問案算了?」「刑部尚書李大人一向稱職,不用我去添亂。」他嘴角微上揚。
相較于她的氣急敗壞,他說起話來不疾不徐,溫和翩翩的樣子,更令她抓狂。
夏迎春登時一把火全燒了上來。「老娘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攤上你這麼個月復黑貨!」「你沒事就好了。」見她又能鬼吼鬼叫,他這下真的完全放下心了。「方才太醫來過,說好心神過激,憂思過重,長此以往對孩子不好。如果可以的話,養胎還是保持心境平和歡喜為好。」她聞言冷笑。「有你的,還當我真喜歡天天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一」「如果夏姑娘不那麼急切的話,最遲一個月後,事情就有頭緒了。」文無瑕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