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漪兒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待在司徒仲的身邊,她的心、她的人,被迫懸在他的身上。
雖然她只是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但是已由原先的不願與無奈漸漸的變成將心托付在男人的身上。
像是依附在喬木上的藤蘿,離不開了。
每每思及自己這般軟弱,漪兒不知這想法到底是對或是不對。
「漪兒姐、漪兒姐……」
在她深陷在自己的思緒中時,倏地听到醫館里曾與她十分要好的豆子喚著她回過種來,柔聲的問︰「豆子,你忙完了?」
因為失憶的關系,她偶爾會犯頭疾,所以每隔十來日便要回柳微塵的醫館,讓他診脈,再取藥。
除此之外,她鮮少能有離開將軍府的機會。
今日,她回到醫館,讓柳大夫診完脈,在等候著藥童為她配好藥材的空檔,索性到後院和大伙聊天。
沒想到一來到後院,看見藥童們忙著,她沒敢打擾,杵在一旁候著,竟走了神,直到豆子喚她,才回過神來。
「漪兒姐,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她搖了搖頭,微微一笑,「沒什麼,只是瞧著你們,突然有些感觸。」
陽光下,藥童們或是撥弄藥草,或是搬出竹篩、拉拖出滿簍的藥草,忙碌的身影與空氣里彌漫的藥草香,在在讓她懷念。
豆子憂心的瞥了她一眼,「漪兒姐,你在將軍府里過得還好嗎?」
她知道豆子拿她當姐姐看,那真誠的關切讓她很溫暖,不想讓他擔心,不敢顯露太多情緒,于是避重就輕的回應,「雖然沒在醫館里的日子自在,但是有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已經很滿足了。」
豆子原本便是粗線條的性子,又因為她的壓抑,沒注意到她話語里的淡淡哀愁,急著又問︰「那近來漪兒姐有沒有想起過去的哪些事?」
漪兒無奈的搖頭,心里那淡淡的哀傷再也藏不住,悄悄的顯露在她柔美的臉上。
豆子趕緊安撫,「不打緊。大夫說你這癥狀幾時會恢復沒個準,你千萬得放寬心,別過度煩心啊!」
柳微塵的確對她說過這些話,另有一個可能是……她或許永遠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這個可能,讓她發慌。
一察覺那會影響心情的沮喪冒了出來,她猛地斂住思緒,慎重其事的握住豆子的手,「放心,我會放寬心,謝謝你。」
被她道謝,又被她軟女敕的手一握,豆子羞赧得臉都紅了,「嘿嘿,不客氣。」
漪兒也忍不住笑了,喜歡他的憨直可愛、率真自然,可惜在將軍府里,沒有像他這樣的人與她相伴。
她暗暗惋惜,接著又說︰「可惜我不能久留,該回去了。」
休養了整整一個月,司徒仲肩上的傷已經漸漸復原,確定無礙後,他開始鍛鏈身子,隨時準備敖程回軍營。
這段期間,就算她只能杵在一旁看著他練劍、練靶,不時遞上帕子、茶水,他也要她寸步不離的待在他身邊。
今日能特地出這一趟門,著實難得啊!
「這麼快?」
「將軍允許我出府,又派馬車接送我,已經是天大的恩典,若我再耽擱下去,怕是會落人話柄了。」
一提起那威風凜凜、霸氣十足的將軍,豆子點頭如搗蒜,「對對對,漪兒姐能活下來,是將軍的一念之仁將你救回,咱們不能忘恩,得時時謹記在、心。」
漪兒听豆子說過她被埋在雪中,被將軍挖出帶回的事,也因為他對她恩重如山,她才會拋開矜持,把身子給了他。
「你似乎挺尊崇將軍的?」
「那當然,雖然將軍的外表看起來挺難親近的,但若不是他領軍守護疆土,咱們也不能過著安定的日子。」
「是啊……」
即便司徒仲只是她的主子,她卻與有榮焉,而且何其有幸,能讓這樣英勇威武的男人所救啊!
之後她與豆子匆匆又聊了幾句,便上了馬車,返回將軍府。
在回程的路上,漪兒的腦中一苴轉著司徒仲的身影,心頭不由自主的涌現說不出的甜蜜。
當馬車回到將軍府,她準備將藥材拿回自己的屋里放好時,卻在東跨院前的花園遇見嫣紅。
這座花園雖然不大,但是花木扶疏,小橋流水,綠柳垂岸,景色頗為雅致。
一瞧見她,漪兒不由得心一緊,腳步跟著放緩。
礙于上一回的經驗,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同嫣紅說話比較好,正猶豫著要不要避開,嫣紅卻徐徐的走向她。
不管多麼不喜歡她,漪兒只得硬著頭皮,向她福身問安。
嫣紅露出怨恨、厭惡的眼神,開門見山的問︰「你到底用了什麼迷藥給將軍吃,讓將軍這麼疼愛你?」
若非如此,向來不重的司徒仲又怎麼會突然轉了性,要漪兒天天在房里伺候?
她仔細的打量漪兒,更是確定心里的揣想。
漪兒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衫,一頭及腰的烏亮青絲僅用彩緞簡單的綰了個髻,髻上沒有半點珠花綴飾,五官雖然雅致,與她相較起來,卻平凡得猶如路邊一朵野雛菊,不起眼到了極點。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嫣紅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她的威脅卻更甚。
她知道自己再不采取行動挽回司徒仲的心,要由侍寢丫頭變成小妾的機會愈發渺茫,她的位置就要讓漪兒佔去了。
「迷……迷藥?」細細的思索她話里的意思,漪兒慌張了,「我……我沒有!」
嫣紅……她為什麼會說出如此荒謬的話?
「沒有?」嫣紅冷冷一笑,一雙勾人的鳳眼瞅著她。「那麼將軍為什麼會如此迷戀你?再說,你和那個柳微塵那麼熟稔,想要什麼藥拿不到?」
她字字夾槍帶棒,質疑她倒也算了,居然連柳微塵也牽扯上了,漪兒難得動怒了。
「不準你這麼說柳大夫!」
「喲!」沒想到柔柔弱弱的她竟然會如此生氣,嫣紅訝異的挑了挑柳眉。「這麼生氣做啥?難不成你和那個柳微塵也搞上了?」
「你……你……」漪兒既生氣又激動,想說什麼話反駁,空白的腦袋卻不經意的響起一道溫柔的嗓音,以及浮現一團模糊的身影——
「我們家漪兒就是性子好,將來若是嫁了人,在夫家被欺負了,可怎麼辦才好?」
「娘,你別擔心,將來若是妹妹真的被夫君欺負,女兒一定替妹妹出氣。」
「出什麼氣?若是真的被男人欺負,就是苦一輩子,出啥氣都沒用啦!倒是你,別成天武刀弄劍……」
「爹呀!不好、不好,娘又讓讀經師傅上身了。」
「你這瘋丫頭,總是這樣沒規沒矩的,將來怎麼替你找婆家呢?」
隱隱約約中,漪兒記得這些對話是熟悉的,甚至可以感覺當時的氣氛好歡樂。
他們在百花盛開的園中涼亭里品茗聊天……只是那些和她說話的人是誰呢?
她努力的回想,腦中卻像是有道牆堵住,拒絕她再深入。
嫣紅沒發現她的異樣,吃定她柔弱的性子,揚聲問道︰「我怎麼樣?讓我說中心事了,是不是?」
甩開腦中那讓她暫時分神的片段,漪兒心知自己的性子柔弱,若要和嫣紅吵,絕對佔不了上風,索性轉身想走。
嫣紅哪里肯放過她,倏地抓住她的手,露出惡毒的笑容,「要和我斗,你還嫌太女敕。」
眼看她站在池子邊,原本想順手推她一把,讓她掉進池子里喝喝水,卻因為發現一道健碩的身影朝她們走來,嫣紅立刻改變主意。
她藉著拉著漪兒的手,使勁推了自己一把。
漪兒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狀況,便看見嫣紅跌進池子里,撲通一聲,激起一陣水柱。
這……這是怎麼回事?
「漪兒,你別生氣……啊……救……救命啊……」嫣紅在池子里掙扎著,不停的高聲呼叫。
漪兒錯愕的僵杵在原地,一時之間沒辦法做出反應。
司徒仲遠遠的听見驚呼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來到池子邊,不假思索的跳下去救人。
嫣紅被救了上來,漪兒的心卻在瞬間下沉。
當司徒仲渾身濕透的摟著嚇得花容失色的嫣紅上岸時,他向來嚴峻的臉龐更加凝肅嚇人。
漪兒這下才隱隱約約的懂了嫣紅的算計,她是要誤導司徒仲,讓他以為是自己將她推進池子里。
不懂漪兒為何僵杵在原地,冷眼看著嫣紅在池子里掙扎而未伸出援手,司徒仲不敢置信的攗起眉頭,厲聲質問,「你杵在池畔做什麼?」
他從不知道,在漪兒柔順的外表下,竟有如此冷血的一面。
看著心愛的男人對著她露出嚴峻的質問神色,漪兒想解釋,嫣紅卻搶先一步開口。
「將……將軍,不關漪兒的事,是我……我自己沒站好,才會不小心……跌進池子里。」
因為「驚嚇過度」,她驚魂未定的偎在司徒仲的懷中抽噎,窈窕的身子頻頻打顫,眼淚簌簌滾落。
漪兒抿著唇,定定的看著嫣紅裝腔作勢的解釋,狠狠的打了個哆嗦。
嫣紅這麼說,似乎有強要為某人掩飾些什麼的意圖,但是漪兒知道,她是故音i的。
原來這就是總管曾經說過的狀況。
這是一起服侍將軍的女人們的心機戰,她運氣不是很好,過上像嫣紅這樣的對手,若是要和她斗,她真的太過生女敕了。
雖然不知道司徒仲怎麼看待這件事,但是嫣紅梨花帶雨的模樣惹人心憐,而她又不擅長辯駁,就這麼傻的吞了悶虧。
「好了,沒事了。」他攔腰抱起嚇得毫無血色的嫣紅,往她的院落走去。
看著司徒仲修長挺拔的背影漸行漸遠,漪兒忍不住怯怯的出聲,「將軍。」
頓住腳步,他微微側著頭,瞅著她。
迎向他冷銳的眼眸,她該說清楚當時的狀況,卻又怕害了嫣紅,頓時,兩相為難的情緒讓她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司徒仲凝望著眼前那莫名誘他憐惜的女子,心頭五味雜陳。
但是身為男人、身為將領,他太懂女子為了爭風吃醋而衍生出來的事端,更經常耳聞有妻有妾的男人的煩惱。
他因為不常久留府中,又不願增添事端,僅有個侍寢丫頭,漪兒是他生命中的意外。
然而……因為今日的這起事端,他赫然明白自己並不了解她。
她是他救回來的,當時她命在旦夕不是假的,但是她的柔順、她的單純、她的失憶……究竟是真是假?
種種疑惑浮上心頭,司徒仲思索片刻,心里有了打算。
打住思緒,他壓低嗓音開口,「漪兒,晚些你不用進寢房了,過幾日我要啟程回軍營,得提早做準備。」
由他的聲音、臉上的表情,漪兒猜不出他的心思,卻因為他的決定泛起說不出的濃濃落寞。
是因為嫣紅的事帶來的影響嗎?
他要她毋需進寢房伺候,他討厭她,認為她是個耍弄心機的女子嗎?
漪兒不安的逕自猜想著,卻不忘點頭,低聲回應,「是。」
「另外,再請大夫進府,瞧瞧嫣紅的狀況。」
「是。」漪兒麻木的頷首,瞅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腦袋一片空白,唯一的感覺是心痛。
她不喜歡司徒仲方才看她的眼神,仿佛……仿佛對她極度陌生,叉仿佛離她很遠……
他……不是她一個人的啊!
嫣紅落水後,因為驚嚇過度又受了風寒,躺在榻上數天,無法起身,司徒仲到小院落探望過她幾回。
知道這些,漪兒的心里並不好受。
一是看著嫣紅為了得到司徒仲的關注,不惜傷害自己,排擠她;二是為了司徒仲。
那天之後,他待她的態度有著不同以往的冷淡。
她知道嫣紅使的小手段,輕而易舉的毀了她在他心里的美好形象。
而讓她傷心的是,他相信嫣紅。
如此的認知讓漪兒的心又苦又澀,一次歡好,她將身和心給了他,情緒皆隨著他起伏。
他卻不然,說難听點,她只是他泄欲的工具,他對她沒有感情,一旦新鮮感消失了,她是不是會落得和嫣紅一樣的下場,開始想方設法,只為了再次博得他的青睞、恩寵?
她能不能不要這麼可悲的過日子,為的只是讓心愛的男人多愛她一些時候?
思及這些,她的眼眶陡然發熱,眨了眨眼,不讓眼淚落下。
這時,叩門聲響起。
「漪兒,將軍找你,要你去他的寢房一趟。」
傳話丫頭的話讓漪兒的心髒狂跳一下。司徒仲為何冷落了她好幾日後,又突然要見她?
她原本平靜的心湖被他一擾,不爭氣的泛起了圈圈漣漪。
幽幽的嘆了口氣,她有些不情願,卻還是匆匆出了門,趕往將軍的寢房。
一進到房里,漪兒看見司徒仲坐在前廳,那坐得挺直的腰背、剛硬的臉部線條,與微抿的薄唇,竟讓她心生畏懼。
此時的他已經不是前些日子那個愛在榻上逗她,卻又萬分寵她的男人了。
她偷偷深吸幾日氣,然後才開口,「將軍,您找奴婢有事嗎?」
司徒仲輕輕頷首,「先坐吧!」
他去了嫣紅的房里幾次,不經意的听到她沉睡中的囈語,雖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隱約可以拼湊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讓他心寒的結果是,那日是漪兒將她推進池子里的。
而不難猜想漪兒的動機,令他難受的是,他如此喜愛她,被她的單純吸引,她卻不如他所以為的那般。
他最晚後天得敵程回軍營,不希望疑惑壓在心頭,讓他無法專心,莫名的煩躁。
司徒仲沉肅的神情讓她無法放松,整顆心懸提得老高,慢慢的坐下。
「嫣紅落水那日,你和她起了爭執嗎?」他也不迂回,開門見山的問。
雖然想過他有可能會問起那日的事,但是她沒料到會問得如此直接。
「我們的確起了爭執。」
「為了何事?」暗暗觀察著她臉上細微的反應,他沉聲問道,語氣不怒而威。
漪兒咬了咬下唇,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事。」
柳微塵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想轉述嫣紅說的話,再侮辱他一次。
緊蹙濃眉,司徒仲問出心中的疑惑,「小事?既然只是小事,為何要動手推人?」
心頭像是被針扎了下,她詫異的望著他,語氣難掩哀傷的問︰「將軍也是這麼認為?」
嫣紅會怎麼渲染那日的事,不用想也知道,司徒仲不了解她,相信嫣紅說的話也無可厚非……雖然這麼想,但是她的心因為這傷人、殘酷的事實而隱隱作痛。
發現她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哀傷,他皺起眉頭,一顆心緊緊揪著。
他渴望她坦承,希望那只是她情急之下的無心舉動,只要她願意承認,他會當做這件事情沒發生過。
驚覺自己的想法,司徒仲暗暗嘆了口氣,發現自己對她過分依戀,已經由著她的情緒起伏牽制著自己的心情。
這不是好現象,但他還是拋開理智,依心作出決定。
「誰是誰非,我不想追究,只希望日後你能和嫣紅好好的相處,不要再發生……」
「將軍……漪兒已經用身體償還了您的救命之恩,是不是能夠離開將軍府?」她打斷他的話。
嫣紅讓她明白,她過分柔軟善良的個性不適合與人爭奪些什麼,雖然離開他有些不舍,卻是最適合她的結果。
或許新的生活能讓她更快找回過去的記憶,做回自己。
他不敢置信的蹙起眉頭,「你想走?」
頓了好一會兒,漪兒才幽幽的開口,「奴婢……比較喜歡在醫館的日子……」
听到她喜歡醫館勝過留在將軍府,司徒仲的心底竄出無名的妒火。
「為何?」他耐著性子問。
「將軍府很好,不過漪兒想一個人過簡單的日子。」
她已經想過了,若能順利的離開將軍府,會去央請柳微塵聘雇她,每月給的薪餉微薄無妨,只要能讓她溯口,有個地方讓她窩便成。
但是她能否離開,端看眼前的男子願不願意放手。
雖然兩人不像一般主僕,沒有簽訂賣身契,但她欠的恩情是無以計量的,一切得依照恩人的想法,才能決定她的未來。
「一個人?」司徒仲一時懵了,半晌才不解的挑起濃眉,「既然將軍府很好,為何不繼續留下來?」
重點是,他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喜歡他,既然如此,又是什麼原因讓她寧願留在柳微塵的醫館,而不留在他身邊?
「是因為嫣紅?」
心一顫,漪兒垂下眼眸,不敢看他。「與他人無關,奴婢只想一個人。」司徒仲滿腔的熱情頓時消散,或許打一開始受誘、失心的人是他,他救起的姑娘壓根見不屑他對她的特別。
這會兒,他明白這點,心底不痛快的繃沉著臉,慍聲命令,「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答應。我要你乖乖的留在將軍府,哪里都不準去!」
他或許自私,但這是他能強留住她的方法。
漪兒望著他,實在不懂他將她留在身邊的用意。
在他身邊,多她少她,差別應該不大……她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