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區明海趕到茅屋前,一名花白頭發的老人就倒在門外,醫師的本能讓他馬上趨前察看情況。
「爺爺……爺爺……」身邊一名七、八歲的女童淚流滿面地推著老人。「醒一醒……」
區明海率先將老人扳正平躺,然後檢查他的GCS(格拉斯哥昏迷指數)。
「老伯!老伯!有沒有听到我的聲音?老伯……」他一面叫著對方,一面測試老人的疼痛反應,可惜語言和運動反射都只有一。
「爺爺……」女童跪在旁邊哭喊。
隨後趕到的冬葵也馬上幫老人把脈,因為脈息太弱,幾乎察覺不到。「這附近有大夫嗎?你爹娘呢?」回遇到這種緊急狀況,她就會恨自己還不是大夫,救不了眼前的病人。
女童拔腿就跑。「我去叫爹回來……」
接著,冬葵才要開口讓家丁過來幫忙,就見區明海正輪流掀起老人的眼皮,接著又將食指和中指探向喉結處附近,動作看來相當純熟,腦中不由得掠過一抹奇異的想法。
「脈搏和呼吸愈來愈弱……瞳孔也放大了,有可能是腦干中風所引起……」昏迷指數只有三,讓區明海的心也跟著往下沉,希望還有機會挽回他的性命。「準備電擊……」
因為過于專注,直到話說了出口,才冷不防地想到這里是個不知名的古代,根本沒有那些醫療設備,不過就算有,病人也只能靠藥物和機器來延長瀕死期,並不是壽命。
「區公子方才說……」冬葵瞪著他,想問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我什麼也沒說……」區明海有一種很深的無力感。
在這個世界,他什麼事也做不了。
「爹!」一名男子匆匆地從田里趕回來。
女童一面哭一面跟在後頭。「爺爺快醒一醒……」
「我爹他……」老人的兒子詢問冬葵。
區明海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將後續的事交給冬葵去處理,因為現在的他無法親口告訴病患家屬,要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就這樣,當老人被抬進茅屋內,加上附近又沒有大夫,用不了多久,就听到一大一小的哭聲傳出來。
他仰首望天,看著病人在死亡邊緣掙扎,卻又救不了,還是沒辦法跟其他醫師一樣,做到無動于衷。
醫師只是個人,並不是神,可還是會自責、會難過,難怪一些主治醫師或是資深護士都會勸他不要想太多,要看開些,因為生老病死本來就是正常的事,只要有生命,就躲不掉死亡那一關。
待冬葵紅著眼眶步出茅屋,慢慢地走向停放馬車的地方,見到區明海靠在樹干上沉思,不禁偷覷幾眼,心里總覺得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彷佛感受到她探詢的目光,區明海漾開笑臉。「大姑娘這樣盯著我看,我真怕不小心會錯了意。」
「誰、誰盯著你看了?」冬葵一臉羞窘。
「我倒是不介意,大姑娘可以盡管看。」他一向用戲謔來掩飾真正的心情,不想讓人窺見自己的想法。
「你……」她跺了下腳走了。
他低笑兩聲,旋即壓下唇畔的弧度,看得出這位大姑娘已經開始起疑了,往後最好謹慎一點。
只是區明海忍不住會想,他來到這個醫療技術落後的世界里頭,究竟能做些什麼?穿越到這里來又有何意義?他實在找不到答案。
過了一刻左右,兩輛馬車再度啟程了。
區明海對于身為醫師這個身分,該不該讓其他人知道,還是相當猶豫不決,最後決定在有把握之前,暫時不要曝露出來。
又走了一段路,終于走上縣道,沿途也熱鬧許多,還有旅店可以投宿,也讓眾人松了口氣。
數日後——
由于天氣還算穩定,除了溫度漸高,也沒有刮風下雨,為了早點抵達京城,冬葵決定多趕些路。
在馬車行進之間,區明海也從八角和其他人口中得知更多有關這個朝代的事,它原本是個諸侯國,在三百年前,當時的敬王自居為帝,開始進行統一大業,短短數十年間,以殘酷屠殺的方式攻佔其他諸侯國,以及並吞其他異族,並命其納貢稱臣,最後鞏固帝王威權,才有今日的安定。
區明海听了不禁嗤之以鼻,反正不管是在封建時代,或是在現代的世界,為了把持政權,像這類的情節總會不斷地發生,原因在于人性的貪婪,也將造就最後的毀滅。
這天晚上,一行人找了間旅店投宿,要了三間客房,冬葵主僕一間,區明海和家丁、車夫們分別住在另外兩間。
用過晚膳之後,他心想反正沒事,就繼續和八角聊起白天的話題。
「……現在還有戰亂嗎?」區明海隨口問道。
八角搖了搖頭。「早就沒有了。」
「那就好。」他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只看過新聞里頭的畫面,不要再有最好,因為自食惡果的還是人類。
「嗯……」八角打了幾個呵欠,迷糊地應聲。
他輕笑一聲。「快躺下來睡覺吧。」
見八角歪歪斜斜地倒下之後,馬上就睡著了,區明海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若是在路上又遇到有人受傷或生病,手上既沒有听診器,也沒有手術刀,更沒有呼吸器、心電圖、X光機等等的醫療設備,應該如何救人?又如何幫人治病?
區明海看著自己的雙手,雖然他的臨床經驗比其他住院醫師來得多,可是光只有這樣根本不夠,距離當上主治醫師還有一大段路要走,害怕救不活病人,害怕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愈想心就愈煩,索性出去透透氣。
外頭一片昏暗,除了明亮的月光,只能依靠從幾間客房內透出來的燭光,才能勉強視物,他站在廊下,隨手撥了撥額頭上的劉海,長度都快蓋住眼皮了,不過既然得暫時待在這里,還是要入境隨俗,先把頭發留長,跟其他人一樣束發戴冠,免得老被當作異類。
不過得要等多久呢?
萬一下次超級月亮出現還是回不去,又該怎麼辦?
他心情煩躁地模向口袋的位置,才想到不可能有香煙,只好改成把玩掛在脖子上的煙晶大衛星,借以舒緩負面情緒,接著听到對門的木門被人打開,那是冬葵主僕所住的客房。
當冬葵一手燈籠、一手茶壺,從房內走出來,就被矗立在外頭的高大黑影給嚇了一大跳。「誰?」
「是我。」區明海出聲表明身分。
冬葵將燈籠舉高,才吁了口氣。「區公子還沒安歇?」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都這麼晚了,你要去哪里?」
「因為口有點渴,房里的開水也喝完了,小菊又睡到叫不醒,所以我才……」她吶吶地說。
他雙臂環胸,滿臉正經地說︰「你是笨蛋嗎?到底有沒有一點警覺心?這里可不是你家,一個人半夜亂跑,萬一遇到壞人,被人先奸後殺,到時你要怪誰?」
想起最近幾次投宿,區明海還特地研究過所謂旅店的周邊環境,可不像現代的飯店、民宿,有完善的保全和服務,誰也不敢擔保萬一有事發生,店主能夠提供應有的保護。
「我……」冬葵頓時滿臉通紅,不只是因為被他訓了一頓,也為了這番話說得太露骨,而顯得困窘不已。
「看你平常很聰明的樣子,原來也不過是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大小姐。」區明海一臉沒好氣。
「我確實是有欠思慮,但區公子這麼說也太過分了。」她羞憤地說。
「不把話說重一點,你又怎麼會記住?」這個大齡剩女居然還不知感恩,區明海可是著實為她捏一把冷汗。「等我一下……」
冬葵有些莫名地看著他進房,很快地又出來。
「拿去!」區明海把茶壺遞給她。
她怔了一下。「呃,多謝。」
「沒事就快回房間去。」他趕人似的擺了下手說。「記得鎖門!」
「那……區公子也早點歇著。」冬葵輕頷下首,然後吹熄了燈籠,將房門重新閂好。
雖然看得出這位區公子並非惡人,只是有時嘴巴上不正經,又老做出一些容易誤會、惹她生氣的事,不過方才罵的那些話,雖然粗魯,也不夠含蓄,卻倒真的感受到此人可靠體貼的一面。
其實冬葵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平日在醫館里幫忙,自然也接觸過不少異性,卻沒有一個像這個男人有著獨特的想法,並未認為女子就當真沒用,不該習醫,光是這一點就相當與眾不同。
「不過……他心里似乎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會是什麼呢?
有時覺得那個男人似乎懂一點醫術,可是偏偏又不願承認,是有難言之隱嗎?冬葵左思右想,還是沒半點頭緒。
看來得暗中仔細觀察才行。
到了第二天,一行人又準備出發了。
車夫和家丁從馬廄內牽出兩匹馬,正在為牠們上繩套和車轅。
「昨夜多謝區公子的忠告。」冬葵用只有兩人听到的音量說。
區明海一臉打趣地說︰「大姑娘剛剛說什麼,我沒听清楚。」
「我說……昨晚是我思慮不周,幸虧遇到區公子才沒出事。」她雙頰一熱,窘迫地說︰「往後也會多加留意的。」
他佯嘆一聲。「就只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會說要以身相許……」話才出口,想收回也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在原本的世界,大家都會認為是玩笑話,不會當真,哈哈大笑就過去了,可是這里不一樣,等于是在佔人家便宜。
果不其然,冬葵羞憤不已。「你……」
「我只是隨便說說,請大姑娘不要見怪。」區明海干笑一聲,都怪他這張嘴,因為平常跟護士開玩笑慣了,根本沒有想太多。
冬葵听了,怒氣更熾。
「我也沒想過要嫁給區公子!」她氣紅了秀容,丟下這句話就走開了。
這個男人就不能改一改「調戲」姑娘家的毛病嗎?再怎麼說,自己也不可能把以身相許那種話任意掛在嘴邊,更用不著擔心會被她賴上,因為她這輩子已經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唉!」他嘆了口氣,開始覺得頭疼。「看來以後說話真要注意一點,就算是開玩笑,也是會傷到人的。」
區明海輕拍了幾下嘴巴,提醒自己禍從口出的下場,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讓那個大齡剩女以為他只不過是個用花言巧語拐騙女人的壞男人,好歹在救命恩人面前,要保住好形象。
「明海哥,咱們要上路了!」八角朝他嚷道。
他回過神來。「好。」
于是,區明海也跟著上了馬車,一切就緒,車夫甩動韁繩,車輪也開始喀啦喀啦地轉動了。
看著走在前頭的馬車,他有些苦惱要如何改變在大姑娘心中的印象,其實自己真的是個認真負責的好男人。
「明海哥在想什麼?」八角挨在他身邊問。
「我在想……你們大姑娘除了喜歡看那些醫書之外,還喜歡什麼?」除了女友之外,他可是很少主動討好一個女人。
「嗯……」八角歪著腦袋想著。
「慢慢來,等想到再告訴我。」區明海說,反正還有好幾天才會到京城,不必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