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個小時後,寂靜無人的住宅區里,只听得到風吹樹木,發出有些可怕的沙沙聲。
兩排栽種的樹木間有條紅磚路,路兩邊每隔五十公尺有盞橙黃的矮燈,為晚上回家的居民指明方向。
葉東禾襯衫的前三個扣子被扯開,本來合身的襯衫變得皺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梳得利落的頭發也像是被三只貓咪集體抓過一樣,簡直可讓小鳥用來搭窩築巢。
這一切都要拜他背後舒服趴著的林書侗所賜!
「好慢啊,好慢啊,你是牛嗎?」她扯著他的領子往後拉,他的第四顆扣子也岌岌可危,她的腳蹬踹著他的腿側,在她的想象中,自己應該是正在騎馬,拉著韁繩、夾著馬月復。
但他不是馬!他快被她勒死了!
「不要亂動!馬上就到了!」葉東禾努力穩往自己的雙腳,試圖在紅磚地上走直線,和自己胃里的酒精抗爭,還要忍受林書侗的虐待。
他為什麼要跟她喝那麼多酒?他沒想到她原來這麼能喝!雖然不出他所料,等她終于不再煩他時,她已經不省人事了,可是這對他有什麼好處?招了三輛計程車,司機都不願意載她,最後只能他陪她一塊搭車回來。
不知道是不是在車上時酒醒了些,下了車林書侗又來了精神,非讓他背著著她回家,如果他不背的話她就坐在地上不起來。
好,他背!就算他胃里也是一陣翻騰,起碼他還保持清醒,清醒的人不能跟醉鬼一般見識,可林書侗卻把他當畜生一樣,爬上他的背就不下來,又是在他頭上亂抓、又是勒他肚子、又是踢他,就是不下來。
啊啊,以前那個少話、害羞又樸素的女孩,真的只是他過往的一場夢吧。
「快點啦快點啦!」林書侗興奮地叫嚷︰「前面左轉右轉再左轉左轉一直往前就到啦!」
「你還認得自己家嗎?不認得就閉嘴!」葉東禾按照她還算清醒時告訴他的地址,進了前面的一棟大樓。
他的腦袋隨即遭受重擊,「都跟你說左轉啦,笨蛋!」她竟然用包包砸他的頭!
葉東禾卯足力氣,一口氣走上三樓,艱難地從口袋里翻出林書侗給他的鑰匙,試了四次終于找到了正確的那把,把門打開了。
打開走廊的小燈,葉東禾月兌了鞋進屋,什麼都不看先找沙發,把林書侗像卸貨一樣卸在沙發上,自己全身頓時輕松不少。
「哎喲,你不會輕點啊,笨蛋!」林書侗把鞋踢得左一只右一只。
「沒想到你還蠻會抱怨的嘛。」葉東禾喘著粗氣,他看著林書侗很不老實地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像瞎子一樣在茶幾上模來模去,結果好像失敗了,她便放棄了茶幾,模著沙發椅背站了起來,小步小步像走在地雷區一樣,不知道要干什麼。
「你要水嗎?」他問她。
「我要回臥室,我困了,我要睡覺。」林書侗正說著,「哎呀」一聲被自己剛甩在地上的鞋子絆倒。
報應啊,葉東禾雖然心里這麼想,可是還是出于本能地去扶起了她,扶著她進臥室。
她這房子一看就是剛搬進來不久的樣子,除了生活必備品外,零碎的東西很少,臥室里也很干淨整潔,尚是看不出屋主個性的階段,不過葉東禾還是在這樣的屋子里發現了樣熟悉的東西,就是放在床頭櫃上的一支手表。
听林書侗說過,這支表是她考上大學那年,家人送給她的禮物,她習慣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用這支表看時間,所以不論她走到哪里,都不會忘記帶這支表,不然就感覺一天都不對勁。
想到當時跟他說這番話的林書侗面帶桃紅、有些含羞的樣子,再看眼前的醉鬼……
「啊!好困,我要睡覺!」林書侗自己爬上床,自己蓋好被子,然後好像是瞪了他一眼,說︰「關燈啊!笨蛋!」
葉東禾無奈地替她關了房間大燈,還退出來為她關上房門,听了听,里面好像沒再傳出她罵「笨蛋」的聲音,看來她沒有新的指示了。
葉東禾覺得身心疲憊,本來沒自己的事了,他該走了才對,可是轉過身面對林書侗的房子,又突然有些感慨。
她回來了,那麼突然,又那麼順理成章。
葉東禾的酒勁直往頭頂沖,他把林書侗的鞋子撿起來放好後,為自己倒了杯白開水,坐在沙發上醒酒,想一想,自己此時坐在林書侗家的沙發上,喝著她家水壺里的水,用著她家的杯子,眼前是她家的茶幾和電視,這本身就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事了。
四年前林書侗不辭而別,葉東禾以為她出了什麼事,發了瘋一樣地找她,為此調動了自己所有的關系,結果卻是得知,她什麼事也沒有,平平安安地到達了法國。
因尋找她時的瘋癲樣,葉東禾被人安慰、被人笑話,笑話他的人說,他被甩了還不知道;安慰他的人說,為了那樣一個女人不值得。
但是不管哪一種言論,自己所能听到的無非都是一種論調,那個女人利用了他,用她虛偽純真的外表欺騙了經驗老到的他,藉著他當後台,為自己打了些許知名度,然後才好利用這點取得出國學習的便利條件,不然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哪里能那麼容易出國進修的?
他不相信,他覺得她會走得那麼急一定有她的理由,也許她是給他留了口信的,比如說寫在紙條上被風吹走了之類的,為此他甚至輾轉接近當時推薦她去法國的大學教授,問她走時有沒有說什麼。
可是他沒有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她走時什麼也沒說,而那位教授給她的推薦信里,也是把她形容成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是個可造之材。
葉東禾還是不相信,他不能相信林書侗與他的那場相遇只是為了一句「小有名氣」,他再沒換過手機號碼,期待著她在那邊安頓下來後會打電話給他,告訴他一切只是來得太急,他跟那位教授保持聯系,只希望能在教授的口中听到一些林書侗的消息。
可他什麼也沒等來,直至她回來,他都相信著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
林書侗回來後沒有找他,那他便主動去找她。
可她像換了一個人一樣,看他的眼神是厭惡的、表情是冰冷的,每一個動作都透露著拒絕的意思,她說,他們早就不是男女朋友了,很明顯,不只那樣而已,她根本是討厭他。
她不想看見他,就像不想看見地板上那抹不去的污垢,她帶著輝煌回來,已經可以不依靠他了。
自己真的被騙了嗎?不然她為什麼翻臉不認人?
葉東禾的心冷了,不是為自己多年的堅持換來的是一場空,最後還是被別人看了笑話;而是,那個戴著厚眼鏡、說話怪怪卻很有意思,還有一點羞怯的女孩,那個女孩原來並不存在。
本來已經逼著自己去認清了,可是他發現自己的心又再次迷失。
葉東禾喝光了水,抱著額頭像是陷入了困境,他搞不懂,如果林書侗真的那麼討厭他,不想再面對他這個她人生中的污點的話,她又為什麼演出酒吧的那一場戲?她獨自喝酒,他以為她是在等男人,可她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唱了首罵他的歌,就像一個失戀的女人那樣。
如果林書侗心里沒有他,怎麼會用那麼激烈的方式去發泄心中的情緒?
不懂,真的不懂,他搞不懂是哪里出了問題,讓他想放又放不下,總覺得還不行,還不到時候。
葉東禾大嘆了口氣,頭疼的時候實在不適于思考,他拍拍沙發,手正敲在什麼堅硬的東西上,他順手把那東西拿起來。
一看,是個有食指那麼長的木頭士兵。
林書侗家里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葉東禾疑惑,仔細看看,沙發的縫隙里夾著的還不只這一個呢,葉東禾把那些小木人一個個拿起來,放在茶幾上一字排開,正在納悶,又發現茶幾上放著幾本教幼兒識字的書。
「什麼啊?家里有小孩子嗎?」他拿起那本書翻了兩翻,不是用來擺樣子的,里面還真有一看就是小孩子拿彩色筆亂畫的痕跡。
這麼說來,剛才去倒水的時候,好像隱約也在櫃子里看到類似女乃瓶的東西,當時只順理成章地想成是她用來洗畫筆的容器,沒有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