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萬善宮位于太原近郊,附近有一小小的山丘,道人們在山丘上蓋了一座涼亭,讓游客、香客們能登高縱覽山下的美景。
入了夜,萬善宮里外一片寂靜,容芙躺在床上,卻是難以入眠,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可惡的人說的話。
他真的對她動心嗎?還是這又是整她的另一個手段?
唉,煩死了!她索性不睡了,起身穿上外衣,頭發隨便束起來,呆坐在桌前。
不知過了多久,傳來細細的敲門聲,讓她嚇了一大跳。這麼晚了,會是誰來找她?
又響了兩聲,她本想應門的,卻突然住了嘴。夜黑風高,會不會是有什麼鬼怪出沒?
越想越不敢開門,她輕輕的站起身,自以為沒發出聲音,然後緩緩坐到了床上,抱著棉被瑟瑟發抖。
接著敲門的聲響漸漸變大了,她也越來越害怕,索性閉著眼,胡亂叫道︰「你……不管你是誰,這里是佛門重地,不、不由得你作祟……」
敲門聲戛然而止,接著是兩聲清楚的低笑聲。
「小芙兒,這麼多年,你的膽子還是一點也沒增長……這樣以後要怎麼到外地生活呢?」
門刷的一聲被打開,嚇得不輕的容芙臉色蒼白,表情卻是有些氣憤道︰「你干麼嚇人呢?我又怎麼要到外地生活?」
始作俑者司徒尊,並沒有理會她的第二個疑問,只針對她第一個問題,半是引誘半是賣弄的道︰「我知道附近一個有趣的地方,去不去?」
「有趣的地方?」畢竟年紀還輕,好奇心仍重,她有些被他勾起興趣了,不過因為被他騙過太多次,她不忘小心翼翼地求證問道︰「你在塞外多年,萬善宮又沒來過幾次,怎麼會知道什麼有趣的地方?」
「因為你會來,而且來了很多次……」他住口不語,眼神在她全身上下打量,最後朝她伸出了手。「看來你都準備好了,來吧!」
容芙雖不解他的話,仍是呆呆地伸出了手,司徒尊滿意地一笑,牽住她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拉,將她打橫抱起,腳尖一點,在她還來不及驚叫時越出了廟牆。
「你要去……」
她還來不及把話說完整,便被他上下翻飛的身形嚇得花容失色,只能本能地緊緊摟著他的頸子,怕他一個不小心將她掉在地上。
不知他飛奔了多久,才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讓她重新「腳踏實地」,她驚魂未定,大口大口喘著氣,緊張的心緒好不容易稍微緩和了些,看清了四周,瞥見涼亭,才知道他竟上山來了。
「你到底帶我來這里做什麼……」再怎麼怯懦,被他這麼一捉弄,嚇到魂都快飛了,是神也會發火。
司徒尊卻是氣定神閑,只是用手指了指天上,「你看看。」
容芙再一次被他堵住了話,愣愣地抬起頭,只見圓大的月亮像個光盤罩在天上,皎潔明亮,而四周的星斗灑落光芒,映得夜空萬千璀璨。
「哇……好美……」她馬上被吸引住,完全忘了方才的氣急敗壞。
他得意一笑,低沉的嗓音像在勾引人般地道︰「我方才到這里散心,看到這滿天星斗,就猜你一定會喜歡,便立即下山,帶你來看看。」
這很顯然是要討好她,她不禁心頭一跳,也不好意思再生氣了,只是又恢復到那個膽怯多疑的小東西,小聲地囁嚅道︰「你又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了……」
司徒尊只當沒听到她半是抱怨的疑問,他對她的好又豈止這些?只是她暫時還體會不到而已。
牽起她走到亭里,兩人並肩而坐,他突然幽幽地道︰「這一次由邊塞回到太原,皇上命我訓練一批新的京軍,我打算利用太原近郊獨特的地形來訓練,因此會住在王府好一陣子。」他深深的望著她,希望她能明白,他會做出這種史無前例的決定是為了誰。「而這一次回府,我要徹徹底底的奪回一項屬于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讓他牽掛成這樣,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她好奇地想。
司徒尊神秘一笑。「這東西在你身上。」
容芙覺得自己又開始心跳失序了。唉,他回來之後,每次只要在他面前,她老是會出現這種臉紅心跳的反應,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沉不住氣呢?
「在我身上?」她拼命壓制腦海中的胡思亂想,故作平穩地道︰「是什麼東西?我怎麼不記得你有什麼放在我這里?」
他淡淡一笑,說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往事。
「自小,由于大哥體弱多病,人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身為世子的他身上,自然而然忽略了我這個侍婢生的次子。有一次家里來了個小嬌客,大家只注意迎客,卻忘了我的存在,我餓到快暈倒了,想不到有個小東西竟願意去替我偷饅頭吃,甚至還把自己的份也給了我。說真的,我很感動。」
容芙听得心跳加速,但還是忍不住喃喃地低聲道︰「明明是你逼我去偷的嘛!何況我是看你餓成那樣,為免你來搶,干脆把自己的饅頭也給了你……」
詎料司徒尊原本感動的表情一變,像蛇盯著青蛙般緊瞅著她。「那日迎的客是你,害我餓了一天肚子,我雖不受待見,但身為郡王卻也沒受過那種氣,所以我要討回來!」
原來、原來……他說要從她身上奪回的,是這種東西?她頓覺哭笑不得,又為自己方才的自作多情而羞愧。
剛才,真的差一點,差一點她就以為他要向她示愛了……
一樁心事放了下來,同時卻又有些失落,容芙矛盾得很。但這種情緒不能表達出來,她只能不太情願地道︰「那我煮頓菜補償你,讓你吃得飽飽的好了。」
「那可不夠。」他突然站起身,凝視著璀璨繽紛的夜空。「那次的經驗讓我體悟到,唯有壯大自己、奮發向上,站在一個別人要仰視我的位置,大家才會發現我的存在、才會尊敬我。」他突地一個轉身,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所以我從小到大勤于讀書練武,還在塞外不毛之地艱苦生活了好幾年,受的苦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由此觀之,我與你結下的怨可深了。」
「這也要算在我頭上?」她愣愣地指著自己,「那我要怎麼補償?也到外地艱苦生活幾年,受受你受的苦?」
司徒尊若有深意地笑了。「你若要陪我去,我也十分歡迎。」
這下容芙不依地瞪著他,一臉尷尬害羞。他怎麼老愛拿這種曖昧話題尋她樂子?
明明……明明她不可能有那種機會和他到外地生活啊!她的一輩子,就是在王府里了,除非王爺或世子願意讓她出去,否則離府那種事只能是妄想。
「你這人真可惡!總是愛亂說話。」她跺了跺腳,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可沒亂說。」司徒尊欺負她也欺負得夠了,不由哈哈大笑。「算了,咱們來賞月吧!那些世俗的事情就先扔在一旁……」
他語氣未竟,悄悄在心里堅決地說著︰放心吧!我會讓你展翅高飛的!
為了不讓氣氛尷尬,他不知從哪里模出了兩粒桃子,居然兩顆都遞給了她,兩人默默無語,坐在涼亭里賞月吃桃,也別有一番情趣。
一種淡淡的曖昧彌漫在兩人之間,那種似親近又似相屬的親昵感,彼此都清楚的感受到了,卻沒有人說破。因為在涼涼的夜風之中,愜意舒適,只適合享受。
容芙吃著桃子,一邊用余光偷偷地注意著他,俊美的臉龐在月光下更是出色,確實有條件將所有未出閣的少女都迷倒,但這麼杰出的人,卻沒有听聞過他有任何紅粉知己或心儀女子,唯一在他身旁最久、關系及互動也最曖昧的,就是她了。
說實話,除去他愛欺負她的部分,他真的對她非常好,小時候他有好的東西,一定會拿來給她—— 雖然每次總會先鬧得她眼淚汪汪;或者像現在,見夜色美好,也是第一個先帶她來看,知她嘴饞,還記得替她帶桃子。
所以她真的……不知該怎麼看他了。
思緒在這樣迷茫的夜晚胡亂地飄著,容芙幾乎覺得自己快要醉了。胡思亂想之際,她又憶起了那個困擾她多年、古怪的夢,那個無情還似多情的晉王,以及傷悲而亡的允媞。
夢里的晉王對允媞虛情假意,而現實中司徒尊對她的好,是不是也是有目的的呢?
容芙的夢境總是很真實,真實到常常讓她覺得,允媞似乎就是她的前世,而那冷酷無情的晉王就是司徒尊,她才會感同身受,每回夢醒時依舊心痛不已。
所以,她真是欠了他,上輩子才會被他弄到心力交瘁、含恨而死。所以這輩子他們再相逢,他才對她好了那麼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會本能的懼怕他、抗拒他的靠近。
來到萬善宮,容芙本想著這幾天在青燈古佛的洗禮下,心境照理說應會很平和,能夠暫時逃離這個真實到令人害怕的夢,怎料或許是因為司徒尊就在附近,夢境反變得更加清晰,而且重復著那幾個最令人心碎的橋段。
因此她這兩日都睡不好、吃不好,等到終于要回府的那天,她已是略帶憔悴,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
才將頭探進回府的馬車,人都還沒上去,容芙馬上被馬車里的人嚇了一大跳,本能的後退。
但來不及了,坐在車內好整以暇的司徒尊,大手用力一拉,她便由馬車外栽了進去,直直跌進他的懷抱里。
「你……」
她急忙想由他的懷抱里起身坐正,想不到他輕輕松松便將她箝制住。
「躺好。」他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拉過一旁早就準備好的小被,輕輕蓋在她身上。
「你這是……」容芙還想掙扎,卻慢慢屈服在他堅定的目光之中,安靜了下來。
她這才發現,車里早點了寧神的燻香,椅子上也鋪了軟墊。
接著,他用手輕輕的在她頭頂的穴道揉按起來,嗓音低沉而又帶著點誘惑地道︰「你這幾日都沒睡好,到了夜里也是輾轉反側的,一朵好好的小芙蓉花都快被你弄得凋謝了,回京還有好一段路,你好好的睡一覺。」
他的手勁好溫柔、好輕巧,好像在賞玩他最珍貴的寶物一樣,一種暖暖的安心感充塞在她的心中,她似乎沒那麼怕他了,全身也慢慢地放松下來,陷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