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紫陽向來克己守禮,但最近他卻惱怒于這些繁文縟節,讓他連想見個人都得找理由才行,原本還在苦思要用何種借口上蕭家拜訪,沒想到蕭家老爺竟親自來到望月小築。
他一走進廳里,原本坐著等候的蕭易松立刻站起身。
「晚生不敢,」梁紫陽連忙行禮,「蕭老爺請坐。」
蕭易松微張著嘴,目光緊鎖在他身上,重新落坐。
早听聞梁紫陽學問淵博、溫和有禮,沒想到今日終于能夠見上一面,發現更是長得俊秀斯文,他家那個死丫頭竟然能遇上這種好貨色,若兩人的親事能成,女兒實在該謝謝他這個老爹給她生了個好八字,祖上有積德。
發現蕭易松看著自己笑咧開了嘴,梁紫陽眼底閃過不解,輕聲問道︰「不知蕭老爺今日來訪,所為何事?」
聞言,他立刻閉上嘴巴,回過神,對一旁的下人揮了揮手。
下人立刻上前,送上了一個包著物品的紫色絲綢。
蕭易松將絲綢打開來,露出了里頭斷裂的玉笛。
「我家的水青丫頭行事向來魯莽,」跟這種文人說話,他不由自主的收起了平日的大嗓門,跟著輕聲細語了起來,「老夫听聞她弄壞了梁秀才的東西,今日特來陪罪。」
提到蕭水青,梁紫陽的目光一柔,「晚生已向水青姑娘解釋過,斷笛之事,老爺和姑娘都無須掛心。」
「這怎麼行!」蕭易松巴不得梁紫陽追究責任,若他說算了,那戲要怎演下去,女兒嫁人不就沒了指望?他忍不住激動的揚起了語調,「東西既然是我家水青弄壞的,說什麼我們蕭家就得負起責任!梁秀才別跟我客氣,千萬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梁紫陽臉上的笑容依然溫和,真誠的說道︰「看來蕭老爺也是性情中人,只是晚生不是客氣,老爺真的無須介懷。」
「不行,不行!」蕭易松用力的搖著頭,嗓門不由得拉大,「我知道梁秀才文采風流,若跟你這種斯文人談錢就太俗氣了,所以在來的路上,我左思右想,就只剩一個方法,可以讓蕭家為毀壞玉笛而稍稍心安。」
斷笛一事本是可大可小,但當今聖上是他的結拜兄長,且已表明不予追究,所以蕭老爺的緊張實在多余,梁紫陽正打算開口,請他打消賠償的念頭,卻被搶先了一步——「今天我來也不是跟梁秀才談銀子,」蕭易松拍了拍胸脯,「我們蕭家是商賈之家,雖然不懂什麼聖賢書,但也深知欠債還錢的道理,這寶物貴重,未必是用金錢可以補償的。我就水青這個掌上明珠,她自小學習琴棋書畫、四書五經……」只是學得不是太好,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打死他也不可能老實說,「當然文采比不上梁秀才,但是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若梁秀才不嫌棄,老夫想將小女許配給梁秀才為妻,不知梁秀才意下如何?」
娶蕭水青為妻?!梁紫陽的心不由激動了起來,但神情依然不動聲色。
看到他沒反應,蕭易松更是卯足了力氣繼續說道︰「不是我自夸,我家水青你也見過,貌美如花、大家閨秀、待人有禮、進退有分際。」
為了把女兒嫁給這個大才子,他什麼謊話都說得出來。
梁紫陽繼續沉默,他雖然滿心樂意迎娶蕭水青,只是她總以男裝示人,實在跟一般的大家閨秀有段不小的差距,所以蕭老爺的話他听在耳里,未免有點令人難以苟同。
「梁秀才,怎麼?」注意到他異常沉默,蕭易松的心微沉了沉,「你不中意我們家水青嗎?」
「不!老爺別誤會,只是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梁紫陽得體的回應,「晚生還得請示母親。」
「這是當然,當然!」听到有希望,蕭易松再次笑開了嘴,「外頭的人都說梁秀才不單文采極佳,還是個大孝子,果然傳言不假。」
「這是外人謬贊了。」他謙遜的說。
蕭易松看梁紫陽一派風度翩翩,可是越看越滿意,這樣的人配他家的丫頭,實在是死丫頭撿到了!只要一想到將來,當朝大才子可能成為自個兒的女婿,他可走路都有風了。
「這樣……我就不打擾梁秀才了,」蕭易松興奮的起身,「方才我听課堂上的朗誦聲,梁秀才正在教孩子們念《論語》嗎?」
「正是。」梁紫陽點頭。
「以後你也得花點時間教教我家那個死丫頭,」蕭易松忍不住咕噥,「不然她大字不識幾個,講出去會笑掉人家大牙。」
「蕭老爺,」梁紫陽不解的看著他。「您說什麼?」
「沒什麼,」蕭易松搖搖頭,「我錢莊還有事,就不打擾梁秀才了。」
「是,蕭老爺,慢走。」梁紫陽起身,不顧蕭易松的推辭,堅持親自送他到門口。
不過他們還沒走到,一匹黑色駿馬已拔開四蹄,飛快的從遠方而來,最後停在望月小築外。
莫初凡直接跳下馬背沖了進去。
「二哥,有好戲看了!」
梁紫陽輕掃了他一眼,「沉穩點。」
莫初凡這才注意到梁紫陽身旁還站了個人,立刻神色一斂,「失禮了,我不知道二哥有客人。」
「這位是蕭家錢莊的大當家,蕭老爺。」梁紫陽替兩人介紹,「蕭老爺,這是舍弟,莫初凡。」
「蕭家錢莊?」莫初凡勉強維持的穩重,一听完他的話立刻又激動了起來,直指著蕭易松的鼻子,「蕭水青那粗魯丫頭的爹!」
「初凡,」梁紫陽忍不住輕斥,「不得無禮!」
莫初凡一臉無辜,「那丫頭本來就粗魯,每每都以男裝示人,雖稱不上什麼驚世駭俗,但也實在不是什麼文靜的大家閨秀。」
「初凡……」梁紫陽帶著歉意看了蕭易松一眼。
「不打緊,這位公子說的也……中肯。」蕭易松笑得有些尷尬,話到最後也顯得氣弱。
看來他方才說了自己女兒一串好話,听在梁紫陽耳里,應該是笑話一場,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水青是什麼樣的女兒家,以梁紫陽的聰明才智,不至于會眼盲到看不出來。
這個死丫頭,他在心中哀鳴,看來這次又嫁不出去了!
「蕭老爺在這里正好,」莫初凡爽直的問道︰「你家姑娘到底哪里不對?」
蕭易松的臉色變得難看,「這丫頭又闖禍了嗎?」
「也不能算闖禍,只是不知道腦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麼,」莫初凡看著梁紫陽,一臉的意味深長,「她現在人在皇覺寺,說是要求方丈將大哥的住所告訴她,她想要見大哥一面,正好今日我上皇覺寺要替我娘采幾朵盛開的秋菊,就這麼恰好給遇上了。」
「她想求見大哥?」梁紫陽的臉色微變,看來對斷笛一事耿耿于懷的人,不單蕭家老爺,就連蕭水青也無法釋懷。「不是已經叫她別放在心上了嗎?」
「雖然我們家水青行事有時沖動,但卻十分重情義。」蕭易松旋即替女兒美言。
莫初凡看著蕭易松一臉熱切,不由勾起一抹興味的笑,「老爺子,听你這口氣,該不會想將女兒嫁給我二哥吧?」
蕭易松清了清喉嘴,下巴微揚,「正有此意。」
「可我二哥是大才子,多得是女人想要跟他結為連理,左相大人也盼著把掌上明珠許配給我二哥。我看那個蕭水青除了長得還可以外,說學問沒學問,琴棋書畫看來應該也沒半點精通,你把這樣的姑娘嫁我二哥,你老認為合適嗎?」
左相大人的千金?這一比,水青不是什麼勝算都沒了嗎?蕭易松的眉頭微皺,但依然不死心,「近朱者赤,若真有幸與梁秀才結為連理,我家水青將來也會文采出眾。」
「老爺子,有些事是一出生就注定的。」關于這點,莫初凡早就已經看破,像他也對讀書作詩沒半點興趣,但是舞刀弄劍卻難不倒他,慶幸自己的高祖是建國有功的大將軍,所以也不興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那套,他才能自在的做自己。
這樣的他自然不認為率性而為的蕭水青有什麼需要改變的,更何況他早看出二哥對這古怪的女人有意思,所以兩人的親事,早晚能成!
「老爺子,二哥,」莫初凡的眼底閃著趣味的光亮,「咱們一起上皇覺寺瞧瞧,如何?」
蕭易松原想點頭,但轉念一想又輕搖了下頭,「這丫頭闖的禍,該是由自己承膽,梁秀才不用理會她,她自知有愧,想方設法去彌補也是應該。」
這番話說到底,就是要梁紫陽覺得自己家教甚嚴,不會一味的嬌寵女兒。
梁紫陽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蕭易松踩著堅定的步伐走向大門,「老夫就先失陪了,靜待梁秀才的好消息。」
梁紫陽親自將人送上馬車。
一等蕭易松走遠,梁紫陽立刻轉身交代望月小築里幾個較大的門生,讓他們照料堂上的孩子,便大步走了出去。
莫初凡見狀嘴角一揚,跟了上去,「二哥,做人何苦總要如此克守禮教?說到底,你的心明明就是懸在那丫頭身上,干麼在蕭老爺面前還要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梁紫陽沒有理會他,一心只想趕快趕到皇覺寺。
方丈萬不可能透露當今聖上的消息,所以不論蕭水青如何要求,都是徒勞無功,只是不知以她的死腦筋,會做出什麼沖動的舉動來,他一定要趕去阻止才行!
「二哥,你等等我啊,你要真這麼急,我騎馬載你可比你用走的要快上許多喔!」莫初凡受不了的搖搖頭,二哥向來冷靜沉著,怎麼這會腦筋就像打結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