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你歇歇吧,你念得我一個頭兩個大。」茵雅無奈道。
「行,我歇歇、夫人也歇歇,我歇嘴、您歇腿,您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兩顆頭又會恢復成一個。」
茵雅被她的話給逗笑了,搖搖頭,看來她不休息,銀月真會一夜念到天明。
銀月見茵雅不再堅搏,連忙拉起她往床邊走去。
可,不知哪個沒長眼的,竟在這時候急敲門板。
端風這麼快就回來?他聯系不上壢熙嗎?這念頭讓茵雅升起隱憂,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甩開銀月,走往門邊,猛地將門拉開。
不是端風,是立羽……還好、還好……
「夫人,巡邏的隱衛發現有幾匹馬,飛快往熙雅小築方向疾奔過來。」
眉底一郁,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銀月就扯起她的手。「夫人,咱們快躲進地窖里。」
她搖頭,快馬……與下午隱匿行蹤、潛入溫室的禁衛軍不同……
那麼,是消息已經傳到他們主子耳里?
不,區區二千兩,對方應該不至于大張旗鼓來搶奪,何況,來往京城一趟,便是千里快馬,也斷無這等速度。
倘若不是禁衛軍,還有誰會想到這里?等等,文師父的信中暗喻宮中有變……
她想起壢熙曾提過訓練那群籃球隊員的真正目的,宮中有變……腦子轟地一聲。
「立羽,快開大門,迎貴客。銀月,去找吳總管,把所有的下人集合起來,整好儀容,到院子里等候。」
「夫人,您知道是誰要來?王爺告訴過您了?」銀月急問。
「沒有,我只猜測,不定準不準,不過會在深夜此時出現,約莫八九不離十。」她也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但……這種事哪里是她能控制?
「那個、那個八九……不離十的人是誰?」銀月揣著心思問。
「皇上。」長長嘆息一聲,她怕是躲不了了。
終于要再次見面,自被賜死之後,她便與那個宮里斷了消息,而今再見,恍如隔世。
「皇上?!」銀月驚呼。
「快去吧,教大家做好準備迎接皇上。」
立羽和銀月一驚,依言下去、分頭辦事,茵雅坐回梳妝台邊,略略整理容顏。
世事難測,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她還得面對宮里人,面對……賜她鴆酒,自己卻還要磕頭謝恩的男人。
時空仿佛回到那天,心戰 著,無以言狀的恐懼像藤蔓,絲絲密密地將她整個人攀滿,透不進半縷陽光的陰暗、寒冷,讓她宛如在冰水中載浮載沉。
好冷……分明還算溫暖的季節,她怎地感覺全身發寒……下意識地,她想逃,卻在此刻,她想起壢熙的笑臉。
他說︰不可以擔心、不可以憂慮,你必須比誰都更堅定,因為你將要為我生下一個勇氣十足、性格堅毅,足以撐起國家朝局的兒子。
他的笑臉,把所有寒冽驅逐,瞬地,她鼓起勇氣,不再恐懼。深吸口氣,她對著鏡中的自己一笑。
「你恁麼能夠躲避?壢熙的一夫一妻制,已經把你攤在陽光下,有溫暖的日光支持,何必畏首畏尾、硬要躲進陰暗角落,他有勇氣為你向皇權抗爭,你怎沒有勇氣為他……站在皇帝面前?」
挺了挺背脊,她離開椅子,堅定起目光,這一關,壢熙雖不在她身旁,但她立志與他並肩闖。
茵雅走至前院,不知是銀月、立羽的速度夠快,還是大家听見皇上的名號,竟在短短的時間內集合完畢。
吳總管讓他們按次站好,安靜等待,茵雅望向眾人,見人人臉上掛起興奮期待,好家自己迎接的是生命中難得一次的光彩。
是光彩、還是凶險?她不知道。
輕搖了搖頭,她低聲囑咐,讓幾名婦人去燒水、準備吃食,再把自己的屋子騰出來,里里外外打掃一遍。
兩刻鐘後,門外終于響起馬蹄聲,身著禁衛軍服飾的皇帝,與文師父和十幾名士兵走進熙雅小築。
茵雅帶頭跪地,「陸茵雅率熙雅小築一干人在此恭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爍厲的目光落在茵雅身上,她怎知道自己要來,那是他臨時決定的,原本壢熙打算安排他們進軍營,但他認為韋安禮行事縝密,早晚會出兵將那千名士兵或剿滅或收為己用,相形之下,溫室花房是比較安全的地方。
「起來吧。」
茵雅起身,如同印象中一般,皇上仍是那個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的人物,雖然年歲在他身上添入痕跡,卻也磨出他無與倫比的堅毅與自信,韋家想和這樣的皇上斗?自取滅亡罷了。
四目相接,茵雅心猛地一蹭,那是雙飽含穿透力的眼光,深邃睿智,讓人猜不透這雙眸子背後,藏著怎樣的心思?
他雖與身後的十數人穿著同樣的衣裳,但天子威儀,誰都無法模仿。
硬著頭皮,茵雅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自若。「皇上遠道而來,定然相當疲憊,請進屋里、好生休息。」
茵雅在觀察皇帝同時,皇帝也在審視她。
陸茵雅……很不一樣了,她眉間抑郁盡掃,眉目五官比之前更增麗色,言談舉止間充滿著自信光彩與篤定,讓他的眼光幾乎轉不開去。
這孩子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卻從沒有一刻,他覺得她這般美麗過,是壢熙的「一心一意」改變了她?
「不問朕,為何深夜來訪?」他試探問。
「不問。」她搖頭,想也不想便回話。
「為何不問?」有趣,面對皇帝突如其來的造訪,她竟能鎮定至此,他終究是小看她了。
「皇上做事自有深意,茵雅是婦道人家,不能懂也不該懂。」
換言之,她就是懂了?很好吶,這是第二次她預測出他的心意,果然是個聰慧敏銳女子,行事心思比他所料的更為細密。
「好吧,朕累了,你要安排朕住在哪里?」
「請皇上隨茵雅來。」
她領著皇帝往自己屋里走去,壢熙的衣服已備下,浴室的水也已經放滿,她讓銀月和幾名小婢進浴室里服侍,但過不久,皇上便讓其他人出來,只留下銀月服侍。
趁這時,她讓下人將自己的東西收走,走出房間,本想進廚房問問吃食準備得如何,卻見端風一陣風似地急匆匆進門。
「你怎麼那麼快就回來,沒見著王爺嗎?」
她往端風跟前飛奔,立羽嚇著,連忙跟上前,有身孕的人行動怎能那麼莽撞,若有個萬一,他的皮不讓王爺給親手剝了才怪。
端風一樣嚇到,連忙加快腳步,跑到茵雅身邊。
「見到了,本待明日再回這兒,但王爺臨時得知消息,知道皇上往熙雅小築方向來︰心底急壞了,卻又不能親身前來,便命我快馬加鞭回來保護夫人。王爺要端風帶話,要夫人小心伺候皇上,一見苗頭不對,就讓端風、立羽保護夫人往江南躲。」
這人,怎把自己的親爹看成洪水猛獸了?茵雅失笑。「他多慮了,皇上的態度還好。那個逃走的禁衛軍……」
「已經查出來,是九皇子下的令,九皇子覬覷溫室的收入,想趁機獨吞王爺的財富,听到溫室庫房只剩二千兩,氣得猛踹那名禁衛軍小隊長,他雖身懷武藝卻不敢還手,就這樣被踹得滿身傷。」說到這里,端風忍不住想笑,這就是跟錯主子的下場。
「王爺的看法呢?」
「王爺說了,不要太相信表面上的事,雖是九皇子下的命令,禁衛軍統領韋應東不見得就沒有黑吃黑的意圖,王爺還說,今晚的宮變,似乎除韋應東之外,其他韋氏人啦沒有涉入太深,那是假的,王爺認為如果不是國丈韋安禮的全力支持,資質昏昧平庸的九皇子,絕不可能撼動朝堂。」
「王爺還提及,夫人此事處理得相當好,您假傳的那些話,會讓韋氏和九皇子誤以為溫室失火、商譽岌岌可危,不再把溫室當成一塊肥肉,皇上留在熙雅小築也會相對安全。」
「另外,王爺請夫人耐心等待,最遲兩個月內,整起事件就會結束,千萬不要被外面的謠言撼動了心思。」
「我知道,端風,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緩緩喘息,有壢熙的話,胸口里的那顆心終算落定。
「還有一言,王爺要端風轉告。」
「什麼事?」
「皇上既然來了,夫人也許要多加預備,或許皇太後和幾位娘娘也會出現。最後,王爺要我轉告夫人,ILoveYou。」
茵雅一笑,這又不是他故意挑惹來的,說什麼抱歉。「知道了,端風你不能回屋里休息了,我得把那里空出來給皇太後和幾位娘娘住。」
「端風知道。」
「那你先去找間屋子休息,明兒個還有事要你忙的。」
「是。」
他拱手,本想往後院走去,但頭一偏,想到什麼似地,走到陰暗處,運氣、施展輕功、飛檐走壁,直奔夫人的屋子,伏身于檐下,悄悄窺伺皇上的言行。
茵雅對在門外等著召喚的吳總管招了招手,苦笑說︰「今晚,大伙兒可能得累上一宿了,吳總管,您擔待點。」
「這是什麼話兒呢,這可是咱們第一次得見天顏啊,此生無憾了。」吳總管的口氣里帶著無比的喜悅,往後,把這事兒講給親戚們听,臉上何等光彩吶。
茵雅輕聲道︰「您先將下人分兩批,一批休息,一批過來把端風、立羽和銀月的屋子收拾妥當,等皇太後和娘娘們到來。」
「是。」
「廚房水火不能斷,若皇上要進食,得隨時都有茶湯伺候。」
「是。」
「挑幾個手腳俐落、模樣伶俐的年輕丫頭,到皇上跟前伺候,若是人手不夠,就先從溫室那里找些人過來,萬萬不可以對外調聘人手,另外,你去一趟溫室,把掌事的方先生叫起來,讓他先騰好屋子,近日里,會有許多人住進來。」
「是。」吳總管想,經過這番鬧騰,說不定方先生早已經在外頭等他。
「這段日子,閑雜人萬萬不可往前院來,盡量自後門進出。」
「是。」應諾完,吳總管還在等著茵雅其他吩咐。
她想了想,道︰「暫時先這樣,您下去吧。」
吳總管離開,她向立羽望去一眼,他前進兩步,回道︰「夫人不必擔心,今晚,我已分派隱衛,大家會牢牢守著熙雅小築,待護送完皇太後,王爺所練的士兵也將一批批化整為零往溫室來,屆時,熙雅小築的安全更不必擔心。」
「謝謝,這時候有你們為我分擔,我輕松許多。」
「夫人要不要休息一下?」
「怎麼能,王爺沒估錯的話,恐怕再不久,皇太後就會到了。」
丙然,前話未歇,就有人跌跌撞撞沖了進來,說︰又有貴客來了……
第三十二章故人重逢
因皇帝的突然來到,下人房里闢出幾個房間當正房,連溫室里的長工伙計,也讓出七成的房間預備著。
在皇太後和兩位娘娘進熙雅小築之後,便開始陸續有一批批、幾人到十數人,喬裝成平民百姓的士兵,進入熙雅小築。
茵雅忙得團團轉,連吳總管、方先生也跟著忙和,不停給大家安排住處、吃食,掌杓的大嬸煮了一鍋又一鍋的湯飯,添柴火的小廝片刻都沒休息過。
天終于蒙蒙亮起,茵雅召集所有下人和伙計在溫室廣場集合,三、四百人里,不管是休息過或徹夜忙和的,全都精神奕奕、眼底閃著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