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兒子,這兩個多月,你應該發現帳上出問題了吧?」終于把兒子叫回青睚堡的田春光著急地問道。
面對爹娘和弟弟,霍炎庭鐵青著臉點頭。
「葉錦琪虧空十萬兩,竟然還說是老張干的。」
「葉錦娘的爹,偷偷拿著金礦去黑市盜賣,根本不把霍家放在眼里。」
「葉家老三才絕,他強搶了靈霞城一個書院的姑娘為妾,還四處說霍家會為他報復上門尋仇的人。」
「葉家老二的賭債已經要到我面前了。」霍炎庭苦笑地道。
一條一條數不清的罪狀、找不完的麻煩,不斷涌至霍家人的眼前。
「怎麼辦?」
「爹娘,岳庭,這件事因我而起,為了我,你們不得不啞忍,我不能讓你們再承擔更多,余下的事,我自己來處理吧。」要動葉家兄弟和老父,葉錦娘一定會強烈反彈,他得先把所有事掌握在手中,務求一擊必殺。
「我霍家不怕損失那點小錢,炎庭,你不必心煩,葉家想要錢就給他們,爹和娘只是想告訴你,我們有愧在先,但不能任人擺布。」
「爹,我曉得。」他不能坐以待斃,往後他要打起精神,好好跟葉家人周旋。
「苦就苦了芙蓉那個孩子了。」回春光怨懟地道。
「蓉兒怎麼了?」霍炎庭渾身僵硬,他最不希望傷害的人便是芙蓉。
田春光閃躲著霍炎庭的目光。
「蓉兒到底怎麼了?」
「哎,前一陣子芙蓉說要整理宴席的事,我把家里各庫房的鑰匙給她,讓她點算家中器皿,結果老太爺那邊有一天要一件金器,芙蓉怎麼找也沒找到,老太爺就將她手里的鑰匙要回去了,可誰都知道老太爺什麼時候管過這種事了。」明明就是葉錦娘故意設的局。「那孩子也真是讓人心疼,自從葉錦娘回來之後,她沒有任何怨言,每天不是去芙蓉坊看店就是在火房里為大家做吃的。」
「芙蓉嫂子真令人敬佩,不卑不亢,繼續照顧我們的飲食起居。」霍岳庭也稱贊道。
霍炎庭呆呆的听著,他多想下一刻就回到水芙蓉的身邊,吃著她不停喂來的食物,那些酥果子、碗豆涼糕、冷淘、蓼花糖在他的心底打著轉。
然而他也知道,此時的他是最不值得水芙蓉照顧的人,他時時刻刻都照顧著別的女人,將她置于一旁。
他真是該死!「爹娘,我去看看蓉兒。」
「好!快去吧。」他們都知道兩人已有兩月未見了。
「姑爺姑爺,不好了,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小姐吐血了。」書齋外面傳來小瓶著急的喊聲。
霍家人全都沉下臉來,霍磊深深地嘆了口氣。
「姑爺,你快出來呀,我家小姐就要死了。」
「真是……」
每日只要他不與葉家的人在一起時,葉錦娘就用苦肉計,一次一次將他逼回身邊!這次也一樣,霍炎庭無奈地打消看望水英蓉的念頭,轉回水漣院。
葉家老爺到東山別館里看望女兒,霍炎庭到老太爺跟前說話,留下他們父母倆共處一室,兩人見四下無人,便窩進暖閣里,竊竊私語。
「你肚里有了嗎?」
「爹,我回來這麼久,霍炎庭從不到我房里過夜,怎麼有?」
「你要生下孩子,地位才會牢固,如今我們在霍家都安插了自己人,只要你懷上長孫,他們就可以大展拳腳,到時候霍家的財產就是咱們的了。」
「我不比你知道的少!在展家那麼多年,我……」發覺自己說漏嘴,葉錦娘連忙停下來。
「你逃回來,展家人不會找你麻煩嗎?」
「死鬼都死了,展家人也不知道我的底細,他們只知道我是被死鬼救回去的落難小姐。」
「那就好。」
「眼下我什麼法子都試了,他就是不肯就範。」葉錦娘惡毒地眯起眼楮。利用孩子得到屬于自己的地位,是她從展家學到的妙計,可這條妙計在霍家卻達成無望。
「一定是心里還想水芙蓉。」葉家老爺陰狠地道。
「那就除掉這顆眼中釘!」
父女倆對視了一眼,打定主意。
「你們要做什麼?」三嬸叉著腰對著五六個老婆子大聲喊叫。
「老不死的,你算什麼人,讓開。」
「出什麼事了?」睡眼惺松的水芙蓉扶著酸痛的腰肢從房里走出來。
一個老婆子福了福身道︰「芙蓉夫人,今天請你搬離堡主的寢院吧。」
「為什麼?」
「老太爺說,既然錦娘夫人回來了,寢院要住下兩位少夫人,地方小了些,今日就喚了工匠來,要將寢院擴至北牆,所以請芙蓉夫人另覓住處吧。」
要趕她離開她跟炎庭的小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堅強的水芙蓉變得很脆弱,一听見要趕自己走,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夫人來了。」
有人高喊一聲。
「張嬤嬤,這事以往都由我來主理,什麼時候勞煩到你頭上了?」回春光神色凝重地道。
「夫人見諒,老奴也是受老太爺指派到此辦差。」言外之意是打狗也要看主人。
「恐怕有人狐假虎威吧。」
「夫人若有疑問,可以去向老太爺請教,胡師傅,把那堵牆拆了,然後把西廂和東廂都擴延出去。」張嬤嬤指點工匠們開始干起活來。
田春光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連連暗咒,該死的葉錦娘!
「芙蓉,收拾收拾東西,到我院里住。」田春光轉過頭來,對著柔弱的水芙蓉道。
抹干淨淚水的水芙蓉搖了搖頭。「我還是回芙蓉坊吧。」
「那怎麼成!」
「娘,我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這里敲敲打打的,我住不下去。」她肚里的孩子哪里受得了這等吵鬧陣仗,她寧願搬出去尋個安靜。
「好吧,我讓霍沖陪你回去。」
就這樣,水芙蓉帶著細軟和回憶離開了青睚堡。
水芙蓉所乘的馬車剛拐進河東大街,卻沒見到排成人龍的長隊,她頓覺奇怪。
下了馬車,三叔垂頭喪氣地從屋里出來,一見水芙蓉便狠狠地搧了自己一耳光。
「老頭子!」
「三叔!」
「芙蓉我對不起你。昨夜店里被賊搶了,洗劫一空,所有值錢的東西和我們最寶貴的調料都被搶走了。」
水芙蓉晃了晃,身形往下墜。
「芙蓉!」
「少夫人!」
幸好霍沖接住了她。
「芙蓉,店里存的上好食材也都沒了。」
「少夫人,莫慌,屬下會叫兄弟們把賊人抓出來。」
芙蓉看著被火燒灼過的院中石牆,心底一片沉寂。
「三叔三嬸,關門!我們不做生意了。」她要好好休息,養好精神,她不能認輸,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需
要她勇敢的支撐下去。
「妹妹,來,坐。」葉錦娘笑顏如花,親切地拉過水芙蓉粗硬的小手,引她坐進紫檀圈椅。
水芙蓉沒有說話,靜靜地坐下。午後,一頂小轎將她抬入水漣院,說是葉錦娘相請,她便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也許心里存著能見到霍炎庭的打算吧。她的身子越來越沉,平坦的小月復如今已微微隆起,從上個月起,她就開始穿著寬大的裙衫,掩住肚子的痕跡,令細心的婆婆也沒能看出來。
「相公今日跟我的兄弟們去靈霞城葉家談事去了,妹妹,來,吃口香茶。」
水芙蓉低垂著眼楮,點點頭。
「我回來也有四五個多月了吧,一直調養身體,沒有去看看你,做姊姊的真是過意不去。」
「請別這樣說。」
「你可不知道,听見我病了,相公說有多擔心就有多擔心,為我端茶倒水,還親自喂我喝藥。」
是嗎?水芙蓉難過地想著,也許在他心里,愛葉錦娘是十成,愛她也不過五成吧,可能在他們的感情里,他對她的愛多于感激。這才解釋得通,為什麼整整四個月來,她都不曾再見過他一面。
「讓我想想,我是什麼時候遇上相公的?呀,這麼一算可真嚇人,我還只有三歲的時候,六歲的相公來葉家拜年,見到我之後就時常到靈霞城看我呢。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相公在靈霞城書院念書時會帶我一起捉蟲子,帶我去爬山,帶我來青睚堡玩,這次回來,我們將過去到過的地方都重新游歷了一遍,沒想到我離開十年,相公還是這般的有心。」
水芙蓉一直不怒亦不喜,靜靜地听著。
感激永遠也無法替代愛,她在心底思索著。
「我想你也知道,他整整找了我十年,真心疼相公為我付出這麼多,還听說為了對抗山賊,他差點出事。相公待我如此,我這個失去名節的女人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我已非清白之軀,可相公的愛我如此,夜夜與我同床共枕。」
腦海里出現霍炎庭與葉錦娘在水漣院中的男歡女愛,水芙蓉如陷冰窟。對,就是在這里,他與她朝朝暮暮,兩情相悅。
「小姐小姐不好了,我們抓到一個賊。」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年老的三嬸被幾個丫鬟拉扯著,來到兩人面前。
「三嬸?!」水芙蓉站起身來,迎了上去,「她是跟我一起來的。」
「我們在她身上搜出了小姐的金耳墜。」小瓶攤開掌心,足金的耳飾閃出耀目的光芒。
「老婆子我根本沒見過這種東西!」三嬸怒道。
「真是一窩的賊,偷了老太爺的東西,還來偷我的。」葉錦娘忽地陰陽怪氣道。
水芙蓉瞠眸怒瞪葉錦娘。原來今日叫她來,是設好了圈套讓她跳。
「小瓶,叫家丁來,賞這老婆子十棍子。」
「是。」
「不能打。」
「不能打?難道打你嗎?」葉錦娘奸笑道︰「那我就替老太爺教訓教訓你吧,那個金盤子怎麼說也是你偷的。」
「你怎麼可以隨便栽贓嫁禍。」
「你不能打我家芙蓉,打我吧打我吧,別打我們家小姐。」
水芙蓉沒有再多說話,她上前緊緊抱住三嬸。
凶神惡煞的家丁已執著棍子沖了進來,高高舉起的粗木棍眼看就要落在三嬸跟水芙蓉身上。
「蓉兒?!」霍炎庭一身騎裝,帶著霍光從月洞門里走了出來,看見院中被家丁壓制在地上的一老一少兩個女人。他忘了帶東西,半途返回,便看見這個驚人的場景。「這是怎麼回事?」
「相公!你可回來了,嗚嗚嗚,老太爺要我代他責罰偷金盤子的賊,我下不了手啊。」葉錦娘先發制人,撲入霍炎庭的懷里。
「你們放開少夫人。」霍光上前踢開葉家家丁,扶起滿身塵土的水芙蓉。
「芙蓉,芙蓉你沒事吧。」三嬸抱住失神的水芙蓉大聲哭道。
黯沉的水眸里,映出的是霍炎庭與葉錦娘貼身而立的畫面。
忽地,水芙蓉覺得好難過,替自己難過,替肚子里的孩子難過。
他們好像一起變成多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