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飛大步在前,帶著水芙蓉在亭台樓閣綿延、道路交錯縱橫的青睚堡里疾行。
等來到田春光用膳的廳堂里時,水芙蓉已經氣喘吁吁了。
正喝著冰糖燕窩粥的田春光一見水芙蓉,沒好氣地瞥她一眼,昨天的帳還沒跟她算呢,她就自己跑來了,哼!
「春光姊,為什麼要趕我走?!昨夜里我說的都是實話,霍堡主什麼都沒有看見,你為什麼還要遷怒于我?」
「什麼?!趕你走?!」田春光暗暗吃驚!有人要趕她的未來媳婦走?誰這麼大膽啊?!
「對,趕我走,眼下整個紫溪城已經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所有房主都不肯把宅子貸給芙蓉。」
田春光一頭霧水地轉向霍磊,霍家老堡主搖搖頭,表示與自己無關。
此時,練了兩個時辰功夫的霍炎庭和霍岳庭一起來到父母跟前請安,見嚴肅著一張臉的水芙蓉,親切溫文的霍岳庭上前打了招呼。
而身著深藍勁裝的霍炎庭額頭還滴著汗,他不看水芙蓉,徑自坐到了一旁。
田春光瞄他兩眼,心里有了答案。
「雪梅,去把佟伯叫來。」田春光吩咐道。
佟伯很快來到含玉廳,向主子們問安。
「佟伯,听說有人要趕走我最寶貝的芙蓉呢?這事你听說了嗎?」
「這個……」
「去,喚人收拾東西,芙蓉,你別怕,我也不知道是哪個沒良心的要趕你走,這樣吧,你要搬出紫溪城,我們一家也隨你搬走,你看看哪中意,我們就跟你上哪去,磊哥岳庭你們說好不好?」她嚴肅的眼神一直落在霍炎庭的身上。
「好。」
「沒所謂。」
霍炎庭始終保持沉默,仿佛與他無關。
水芙蓉一時如墜五里迷霧,不是春光姊要趕她?那會是誰?能一時間就拿出萬兩白銀的非青睚堡莫屬呀。
「夫人,這……這可使不得呀!」佟伯躲閃著田春光的目光,哀怨地懇求道。
「只是我在臨走前有件事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誰要趕我的鎮山之寶離開?霍福霍沖,去問問守門的,昨日夜里到今日早晨都是誰出過大門。要讓我查到是誰私下胡作非為,我饒不了他!」當家主母的威嚴即刻爆發,正經起來的田春光,強悍得可怕。
佟伯撲通一聲跪在光潔的雲紋石上,渾身瑟瑟發抖。
「不用查了,是我叫佟伯去辦的事。」霍炎庭雙手負在身後,淡淡道。
田春光斜吊起杏眸瞪向兒子。
是他?昨日的事,讓他覺得很困擾了嗎?還是他以為她跟春光姊是同謀,所以要趕她走?水芙蓉暗自啄磨著。
一股酸澀的滋味直沖她的心間,喉嚨里干澀得難受,她听過他的心跳,親吻過他的唇,握緊過他的衣袖他說他要她幸福!為什麼他想趕她走?
她造成他的負擔,已經讓他無法負荷了嗎?
霍炎庭將她皺起的眉頭和紅了的眼眶盡收眼底,帶著那一萬兩,她一生便衣食無憂,後半生可以做任何喜歡的事,為何還要為他執著,守著他這樣沒用的男人,對他用情至深又是何苦呢?
尖尖的下額收緊,水芙蓉忽地抬起頭,面上一掃陰郁。
淺青的繡花鞋一步一步,勇敢的眼到霍炎庭面前。
「我只有三件事想說。一,我給你的感情,不求霍堡主有任何回應,哪怕你一輩子都視我為霍家煮食的廚娘也可以。二,昨日的事,春光姊的安排,事前我與你一樣全然不知。三,我明白了,我不會讓你為難!」
聞言,霍家人個個瞠目結舌,事情急轉之下,殺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田春光差點眼珠子滾落在地,水芙蓉
明白什麼了?為什麼她回春光不明白?難道她真要離開了?
英武陽剛的男人拳頭負在身後,握緊了又再放松,他想抓住飄然而去的瘦弱身影,可一切都晚了。
此後,水芙蓉言出必行,她沒有再在霍炎庭身邊出現過。
芙蓉坊還在那里,每天人潮如織,李老爺收到霍家主母的警告,哪里還敢攆人走?
飄出香氣的鹵蛋、燒雞、蓼花糖,還在那里,引來無數食客。
每天芙蓉坊特制的食物仍會定時送到回春光眼前,送菜的人是二牛叔。
水芙蓉從霍家人的視線中徹底消失,好似她從不曾存在。
她留下的痕跡,只有揮之不去的食物香氣還有霍炎庭內心的思念。
好幾次,他常無意識的走向芙蓉坊。
每次出門騎上龍駒,看見彪悍的龍駒,他就會想起大叫道貌岸然馬的那個人兒,她的眼神、她的冒失、她有些男孩子氣的眉毛,她口無遮攔地叫他黑面男……
從種種思念中醒過來,他人已經在芙蓉坊外。
驚慌和失落襲上心頭,他急急躲開,就怕在那敞開的院門中瞥見水芙蓉的身影。
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他越是抗拒,水芙蓉的影響就越大。心煩意亂中,他處理完堡中事務,便帶著霍光霍飛去牧場騎射。
誰知在回來的路上,找上門來尋仇的山賊余孽突襲了他,為了救粗心大意的霍飛,霍炎庭身中毒箭。
毒性發作,天旋地轉中,他用盡最後一口氣力,與霍光一起殺掉所有賊子,昏厥過去後,他被送回青睚堡北面的寢院。
昏沉當中,模模糊糊地他听到了母親的輕泣聲,听見爹咬牙的低咒,還有弟弟與大夫對話的聲音。
身體變得好沉,胸口像壓了顆大石頭。他會死嗎?死了,那個傻姑娘會哭得很慘吧。
他怎麼會一輩子只當她是個煮食的廚娘?他怎麼會!她是他踫過最美的際遇,是他最脆弱的時候最想見的人。
如果有人將他帶出黑暗,那個人非她莫屬,她是替他擦亮頭上星光的女人啊?若他要死了,最不舍的就是她。
幽暗的寢房里,各種不同的藥味環繞其中,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有時他時冷時熱的大掌會被一只布滿繭子的小手緊緊握住。
他記得這雙手,只有她擁有這麼一雙溫柔卻又有力的小手。
拚盡所有意志力,霍炎庭也沒能打開眼楮看看他想念的人,綿軟的雙臂甚至沒有力氣去回握那雙有些冰冷的小手。
他想跟她說對不起送你走,只因為太愛你。對不起,你不知道你愛上的男人有多無能和丑陋。
在心里他對水芙蓉說了許多許多對不起,還說了許多他清醒時不曾說過的話語,可當他睜開眼楮,有力氣坐起身來時,屋里只有大夫、母親和弟弟。
被那雙小手握住的手心空空的。
「醒了,餓嗎?箭已經取出來了,傷口的毒也被你弟弟逼了出來,只要好生調養,很快就會復原。」田春光坐到床搧邊,慈祥的笑著,滿眼憂慮。
「娘,不用擔心我,兒子自幼練武,還不至于因這點小傷小毒就死掉。」霍炎庭臉色蒼白地道。
「喝口雞湯吧,多日未進食,補補身子。」回春光紅著眼眶端來湯碗。
那碗清香撲鼻、已拂去雞油的湯,不知配了些什麼獨特的材料,嘗起來清甜可口,霍炎庭盯著那碗湯很久,它有水英蓉特有的風格。
「怎麼了?」
「熬湯的人呢?」
「唉,那個廚娘很傻,每天都守在門外,細心做出養身的補湯和各類適合病人的食物,只想著有人醒來就能有東西下肚,調養身體,可這病人不是說醒就能醒的呀,她每天三頓做出來的東西都白做了,那個病人老不醒,真是急死人,也勞煩這個傻廚娘第二天又要重新做一遍,可她卻不厭其煩,就連這湯也是熬出來的第六鍋了。你多喝點,別讓她白忙了。」
霍炎庭抬起頭,拚命地往外張望。
「別瞧了,」田春光輕輕將他推回去,「小心肩上的傷撕裂,人已經早走了……我今兒個才清楚,她所說的她明白了是什麼意思。」
霍炎庭虛弱地看向母親。
「她是說,她明白你的心,明白你的困擾和難處。她既然明白了,就不會令你為難。」
「娘,別說了。」
與水芙蓉相比,在感情面前,他根本配不上這麼有擔當的女子,她好得讓他自愧不如。
田春光滿眼擔憂的問︰「眼見就要到日子了,今年別去秋馬寺了吧?」
他……怎能不去?那是他的責任、是他該接受的懲罰,也是他沒能找到葉錦娘唯一的贖罪方式。